節目開始之前，主持人請大家做了一個簡單的自我介紹，蒲繡繡和季里剛好坐在一起，季里坐過來的時候就悄悄問了一句：“你的繡品呢？”

大家都帶了一幅繡品過來，就放在自己的座位邊上，方便到時候主持人cue到的時候來展示。

可蒲繡繡并沒有帶任何東西，她身邊空無一物。

“在后臺，沈玥替我拿著呢，”蒲繡繡笑了笑，低聲問，“你師父今天來嗎？”

季里就有點尷尬地說：“師父是今天的主評委。”

也算是意料之中。

蒲繡繡下意識動了動眉毛，然后主持人就已經開始暖場了。

季里前不久剛拿下一個大獎中的最佳新人獎，他作為主要嘉賓，當然被主持人重點提問。

“我們都知道，季里作為湘繡年輕一代最具代表性的非遺傳承人之一，有許多非常亮眼的成績，”主持人微笑著問，“能跟我們分享一下，今天帶來的作品嗎？”

“當然，”季里將他帶來的繡品展示出來，“我今天帶來的，是我最新完成的繡品。”

他這次繡的是一株梅花。

非常突兀，并沒有長在山間，也沒有掛在枝頭，就是單獨一簇，甚至也沒有裝在花瓶里，仿佛橫空長出來的，就這樣被攤開擺在了繡品之上。

當然，誠實的說，刺繡的水平還是很高超的，看得出來他是在有意炫技。

蒲繡繡跟著大家一起鼓掌，眼神卻很快就從那幅繡品上挪開了。

每多看一眼，就更惋惜幾分。

季里的刺繡，師從蒲頌，是蒲繡繡曾經非常羨慕的一件事，他在蒲頌的引導和監督之下，刺繡技巧當然是不在話下，但是蒲繡繡始終認為，他的繡品里有功利性在，是一種非常粗淺的野心，不怕被人看出來，甚至就怕人看不出來。

在這一點上，蒲頌是完全沒有這個問題的。

不過也能理解，蒲頌已經是湘繡大家，他的繡品，不需要做任何事情，都能有不錯的拍賣價格，而季里還年輕，他現在正是需要被肯定價值的時候。

經濟價值是價值最合理且有效的展現方式。

除了主持人事先準備好的夸贊之詞之外，其他幾位受邀嘉賓也一一點評了一下，多以夸贊技巧為主，這樣既不算說謊，也周全了面子。

“我們上次就知道，季里和繡繡在我們節目之外，已經認識了，對嗎？”

“對，”季里回答，“我們很小就認識，可以說是見證彼此成長的老朋友了。”

“那繡繡怎么看季里這幅繡品呢？”

真是怕什么來什么啊啊啊啊啊。

鏡頭之外的沈玥又不能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朝蒲繡繡搖手，可她都已經很不得直接朝蒲繡繡大聲吼出來了，場面話說幾句啊啊啊啊！別說實話！

蒲繡繡還真先看了表情都急得扭曲了的沈玥一眼，然后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笑容。

沈玥接收到這個笑容之后，才終于松了口氣。

然而這口氣還沒松完，她就聽到蒲繡繡說：“技巧當然是很不錯的，畢竟我們大家都知道，季里師從蒲頌先生，在技巧方面不會有問題，不過這個意境方面，我覺得……”

她短暫的思考了一下，然后才說：“基本和藝術性沒有掛鉤。”

在場所有人，同時“刷”地一下扭頭過來看著她。

沈玥的心差點直接從喉嚨里跳出來。

完了啊，芭比Q了啊。

只有季里絲毫不動，臉上甚至還掛著笑容。

“這……”主持人試圖圓場，“季里你怎么回應呢？”

“大家不要緊張，”季里這才笑著說，“這是我和繡繡一起做的一個小實驗。”

這句話一出來，內場的人表情可以說用“失望”來形容，本來以為能吃大瓜，沒想到突然一下有這種反轉，只有場外的沈玥，到這時候心才被摁著又落回胸腔里。

嚇死人了啦！

蒲繡繡這才說：“你看，大家剛才都很緊張。”

“可是，事實上，剛才在繡繡之前，都沒有人站出來指出這一點，”季里看向另一邊的幾位年輕的湘繡非遺傳人們，“當然一方面是為了顧及我的臉面，二來也是擔心節目播出效果。”

大家這才開始暢所欲言。

“的確，現在需要我們年輕一代湘繡非遺傳人去規避的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就是，過于重視刺繡技巧，而忽略了很多本質的東西，”有人說，“這個問題，其實我們都或多或少有一些，今天剛好提出來，我覺得將來也是需要考慮一下返璞歸真的方向。”

大家暢所欲言了好一會兒，最后主持人才問：“繡繡今天還沒有展示你的作品。”

蒲繡繡這才朝場外招了招手。

沈玥這才把繡品送上去。

大家帶來的成品都是已經框裱好的，只有蒲繡繡這幅，是折起來送上來的。

蒲繡繡把繡品展開來，是一幅巨大的虎頭。

“是《山獸之君》！”有人認出來了，低呼了一聲。

這句話被主持人聽到，她很快問：“繡繡這幅作品，叫《山獸之君》？能為我們介紹一下嗎？”

“虎在清代陳昌治刻本《說文解字》中注釋為‘山獸之君’，2013年，有一幅雙面繡就叫這個名字，在保利香港‘湘繡湘瓷藝術精品拍賣會’上，以220萬元人民幣成交，創寫了當代湘繡藝術品在國際拍賣市場的價值定位。”蒲繡繡笑一笑，“我這幅算是致敬之作，它叫‘細嗅薔薇’。”

鏡頭推近，虎鼻鮮紅，胡須錯落有致，稍微換個角度，那鼻頭仿佛還在翕動，虎毛的光澤度非常好，在錄制現場的燈光照耀下，連這只虎的眼神都顯得格外純良。

就在這時候，蒲繡繡突然手一抖動，將繡品繼續展開來！

這幅繡品居然還有另一個沒有被展示的部分！

一只嬌鮮欲滴的薔薇花，就在虎鼻之下。

薔薇花上的露珠都活靈活現，仿佛風一吹，就會四下散落開來。

蒲繡繡招呼了一下，沈玥就走近，去接過這副繡品的其中一角，將它徹底展示開來。

角度輕微變換，老虎真的像在低頭細嗅薔薇。

怪不得……叫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