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對面系女教授的哭叫聲中，一行人走進了鄭科的小“實驗室”。

剛才在樓道里，尹明豪就挺奇怪，這么個旮旯也不像是搞特殊材料研發的地方，最起碼的真空燒結爐都放不下，更不用說反應釜、相氣沉積器之類的必要大型設備。

進屋之后，尹明豪吃驚地看到里面并沒有材料加工設備，倒是放滿了液氮罐、安全柜、離心機、培養箱、過濾器、顯微鏡等生物學儀器。

他忍不住試探性地問道：“請問鄭教授，您的研究項目……不是常溫超導嗎？怎么一點兒……”

鄭科笑著接道：“一點兒材料制備的影子都沒有，對吧？”

“對，更像生物實驗室。”尹明豪點點頭，然后洗耳恭聽。

“是這樣，我們曾經連續五年進行材料學方面的研發實驗，經過無數次失敗，最近才確定以前的研究方法就是條死胡同，原來我的思路一直被常規思維所束縛，研究對象是什么就一直死磕什么，所以我徹底放棄了原有研究方向，因為五年時間毫無科研成果，校領導對我的研究產生了質疑……”鄭科解釋道。

穆芳替他說道：“就是從這時候開始，上面不再通過我們的研究經費，由于我們主動結束以前的研究方向，就把大型材料實驗室讓給了年輕同事，在這個屋子里開始新的研究，新方向的確和生物學相關，相關儀器也不占地方，這間屋子倒是足夠。”

在穆芳說話的時候，鄭科打開了屋角桌子上的電腦。

待穆芳說完，尹明豪四處打量了一番，然后請求道：“鄭教授，方便說說新的研究方向嗎？”

“當然可以，”鄭科點了點電腦，說，“也許大家都很奇怪，既然是超導材料，不管超低溫還是常溫，都應該是金屬材質才對，我們卻在實驗室布置了一堆生物學設備，對不對？”

說完他點開一段視頻，顯然他為今天的客人來訪做了功課，視頻里是一種鞭毛細菌在顯微鏡下的活動錄像。

他盡可能簡明地講解道：“大家請看，這是電子顯微鏡下的大腸桿菌，我們可以看到，它是靠尾部鞭毛旋轉產生的推力進行運動的，被稱為鞭毛馬達。”

說完他又點開一段視頻：“它的鞭毛馬達直徑只有45納米，現在這段是通過冷凍電鏡技術進一步放大看到的結構，這套系統簡單說是由基體、轉子、定子、鞭毛絲、鞭毛溝構成，每個部分其實還有更復雜的微觀結構，如果做個簡單比喻，它就像一臺微型電機，能實現每秒300轉以上的轉速，以驅動鞭毛絲像螺旋槳一樣的轉動，為它提供每秒100倍于自身長度的行進速度，在我們的腸道內游走，所不同的是電機的轉子有軸承，而它的轉子卻是靠靜電斥力懸浮于基體內的四組蛋白環中，這樣在細胞膜內外質子濃度差形成的流動力驅動下，它能實現近乎百分百的能量轉化率，將化學能轉化為動能，這樣一套完美的超高效分子馬達，一定程度上可以看作生物超導體！”

眾人聽得聚精會神，似乎有點兒明白了他的意思，可又不明白細菌和超導材料之間的聯系。

于是尹明豪問：“可是分子馬達是蛋白質有機物，而超導材料是凝聚態無機物，兩者有什么關系嗎？”

“這就是我今后要攻克的難題，”鄭科繼續道，“兩者除了超高效能量傳遞這一特點外，其它任何性狀都是不相干的兩種物質，我們的實驗計劃就是將大腸桿菌分子馬達的超高能量轉化的生物特性植入某種合成金屬之中。”

陳騏和丁海生雖然和尹明豪一樣覺得這種想法不可思議，但他們是知曉未來的，所以面對再不可能的事他們也相信，在應用物理方面，一個神如特斯拉的人身上，一切構想皆有可能！

尹明豪就不同了，他只能以當前世界中存在的事物為認知基準，所以他吃驚地又是一問：“用大腸桿菌制造合金？”

鄭科點了點頭，沉著地說：“準確說是復刻大腸桿菌的蛋白結構，制造一種能在常溫中保持穩定狀態的生物金屬，這就是我接下來要進行的常溫超導實驗計劃。”

“生物金屬？”尹明豪不禁感嘆著問：“所以你要自己手工制作一臺納米級光刻機，好把蛋白結構弄到金屬里？！”

陳騏接了一句：“對，祂們把設計圖紙給我和海生看過，我們相信祂們能做出來，就是需要時間。”

尹明豪聽出了陳騏的意思，需要時間，還需要銀子，不過他繼續問道：“可是現在連材料實驗室你們都交還學校了，怎么制作你說的這種生物金屬？就算有了光刻機，沒有基材怎么弄？難不成直接拿大腸桿菌當基材？”

鄭科笑了笑，轉身拉開抽屜，從里面取出一個包著小塑料袋的白色“乒乓球”，那個塑料袋明顯被抽了真空，緊縮地裹著小白球。

“大家請看！”鄭科像個魔術師一樣指了指右手里的“乒乓球”。

然后他將真空塑料袋撕開，取出了里面的小球，舉到了眾人面前，然后他慢慢地松開了手，那顆白色小球竟然一動不動地懸浮在了空中！

這一幕驚呆了眾人，都目不轉睛地盯著空氣中的小白球，就連曾經見證過一次這個“魔術”的穆芳，也充滿了崇拜地看著鄭科和小球，眼里泛起了淚花，因為這項足以讓鄭科平步青云的科研成果，他卻覺得只是向理想邁出的一小步，如果不實現他所認定的目標，這東西便沒有應用價值，不值得圍繞這個大作學術文章。

過了一會兒，還是尹明豪結結巴巴地開口問道：“這……這是……什么道具？”

“這就是剛才所說的基材，它是一種和空氣密度完全相等的類金屬物質，所以能懸浮在空氣中。”鄭科自信地解答道。

“類金屬物質？”尹明豪問。

“對，它雖然具有金屬的全部性質，尤其是導電導熱性能突出，卻是小分子氣凝固態物質，所以嚴格來說，它只能稱為類金屬物質。”鄭科答道。

“這基本就是常溫超導材料了吧？”尹問。

“還差很遠，只是具有完全金屬性質，為繼續實驗奠定了一個好的基礎。”鄭答。

“我可以……拿著它看看嗎？”尹明豪小心翼翼地問，仿佛在看一件圣物。

“當然可以，你可以把它放在空氣中任何地方，它都會保持懸浮。”鄭科點點頭。

于是尹明豪輕輕伸手捏住小球，那小球和他手指一個溫度，堅硬卻無重量，類似于爆米花的質感，因此他不敢用力，生怕稍一使勁會把這神奇之物捏碎。

“沒關系，你可以用力捏它，很結實！”鄭科自信地說。

尹明豪本來就個子高，此時像拿著一件圣物一樣，把它舉得高高的，然后松開了手，那顆小球靜靜地浮在眾人頭頂。

“這種類金屬有名字嗎？”尹問。

“我們給它取名為‘銑’，金先xi（音喜）。”鄭答。

“不錯！開創先河，銑迎未來，頗有寓意！”尹玩笑道。

“科兒，這小球好像不如剛才白了，有點兒發灰，”丁海生像發現了點兒什么，“陳皮，你看出來了嗎？”

陳騏點點頭，想到它剛才被保存在真空袋中，于是問：“科兒，真的變暗了，難道氧化了？”

“對，銑暴露在空氣中十二分鐘后即氧化變色，顏色會加深，密度也會逐漸變大，并不穩定，”鄭科解釋道，“所以單純這種物質，當前并沒有應用價值。”

果然如他所說，那顆小球由白變灰，然后隨著顏色的加深，小球開始緩緩下降，像一只犯了瞌睡的精靈落到地面。

“有實用價值，太有了！”尹明豪突然兩眼放光地問，“鄭教授，您能把它做成由白變紅嗎？”

一聽這話，就猜到了這家伙在打什么主意，肯定是想開發成情人節禮物之類的產品，像變戲法似地整成各種形象飄起來，然后氧化變色后再徐徐下降制造浪漫，作為尹士酷玩掌門人，連產品缺陷在他眼里都是商機。

“可以是可以，只是當時一共只合成了三顆，一顆在實驗室為了記錄數據用了，今天咱們看到的是第二顆，還有一顆用在后續研究。”鄭科無奈地說。

“鄭教授，”尹明豪又問，“當初您怎么不拿上一顆拿給你們領導看看？那后續研究資金豈不要多少有多少？”

“這個……”鄭科有些猶豫。

穆芳見狀，替他答道：“實在不想提這事，就在實驗成功前兩個月，我們受到了學術壓榨，上級一大領導曾交待過我們學校，如果有重磅科研創新項目，在申請資金時必須由他過手，并且通過校領導單獨找鄭科兒談過，如項目出成果要求以他名義發布，所以合成出這種物質后，我們沒敢對外聲張，并交還實驗室以防夜長夢多。”

“這位大冒號誰呀？！”丁海生生氣地問。

“通過校領導找到我們的，所以一直不知道是誰。”鄭科答。

“既然事情都到這份兒上了，看來只能走自籌了，”尹明豪嘆了口氣，又問，“建立一個復合材料實驗室需要多少米？”

“小型的能滿足材料打樣的一到二百，中大型的能做產品開發的二百到千萬，”鄭科答，“不過作為基材的銑已經有了，詳細過程與數據我也都匯總完成，不必再依賴材料實驗室。”

“您不想解決它的抗氧化問題嗎？”尹問。

“經我反復推算，只要植入分子蛋白結構，這個問題就會不攻自破，所以無需針對性解決。”鄭答。

“哈哈，一箭雙雕！”尹明豪聽他怎么說，沒有繼續糾結。

會面結束后，尹明豪熟練駕駛著手動普桑，對陳騏和丁海生念叨：“今兒這趟不虛此行，看了一場隔壁水教授嚎喪秀，又看了一場鄭教授的小型技術發布會！”

“確實大開眼界，令人顛覆！”丁海生嘆道。

陳騏緊接著問：“那尹總，您看鄭科兒和他愛人的研究項目怎么樣，行不？”

“太行了！光那個銑材，就可以單投一個私人實驗室，更不用說自造光刻機了！”尹明豪爽快地說，“還有，不用你們做擔保借款了，我尹某出資！”

“呦，感謝尹總信任！”陳騏興奮地說，“就說有貴人相助必定成功！是不，海生！”

“對！有了尹總支持，美夢果然成真！”海生忙接道。

“咱們弟兄這半年合作得挺高興，信得過，換別人來還以為你們這位鄭教授變戲法兒。”尹明豪也是心情大好。

丁海生笑道：“哈哈！鄭教授變戲法兒，不如說他會真魔法！”

“不管是誰，”尹明豪聽后感嘆，“我覺得只有相信魔法，才能實現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