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了解剖室，剛進去，就聞到了一種專屬于這里的特殊氣味。唐生看著不遠處解剖臺上那具美麗的女尸，突然覺得眼前這個場景有些許凄涼。

人活著時可以正常吃飯、睡覺，談情說愛，做你想做的事，一旦生命消逝就瞬間失去了一切，美食、朋友、愛人、理想……所有的都是一場夢，生命到達終點時，夢便破碎了。胡雪的夢想是成為一名頂級模特，而現在它已經化為煙云。活著的人可以繼續自己的生活，死去的人只會灰飛煙滅。

他揉揉太陽穴，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才走近李蕭。對方正背對著自己站在解剖臺邊上，聽到腳步聲，他回過了頭，“哦，你小子回來啦，吃飯沒啊？”

“剛吃完。你在尸體身上有沒有進一步發現？”

“沒有，我和小劉、小沈已經對胡雪的尸體做完檢查和解剖，她的死因就是那致命一刀，失血過多而死，其他部位沒有任何傷口，也沒有性侵跡象。對了，今天上午你去周揚那有什么收獲嗎？”

“嗯。”唐生將早上的情況說了一下，靠近了那具冰冷的尸體。她靜靜地躺著，姣好的身段緊貼在解剖臺上，身上被一層白布覆蓋，毫無血色的臉龐依然很美，但眼睛已經永遠閉上，再也無法流露出那種令人陶醉的神色了。

“紅顏薄命啊。”李蕭對著尸體嘆息起來，“到底是誰這么狠心要殺死美女呢？”

唐生沒有回答，他鎖起了眉頭，“現場干凈整潔，一切都井然有序。兇手沒有留下任何指紋、腳印和毛發，殺人后又為死者戴上面具，擺好尸體，說明兇手殺人時很冷靜，毫不慌亂。”

“兇手進屋后給了她一刀，再點綴一番，完成杰作后平靜地離開？”李蕭抬起下巴，想象了一下兇手殺人時的畫面，“不過……為什么要給死者戴上那張面具呢？到底要表達什么意思？”

唐生依然看著這具尸體。現在所有疑問都沒有解開，隨著調查的深入，一定會遇到更多難題。三只眼的面具，面具……他突然想起了一些東西，“李蕭，知道遼代的陳國公主墓嗎？”

“嗯？”

“陳國公主下葬時面覆金面具，還有埃及法老圖坦卡蒙臉上的黃金面具。”

前者不清楚，后者那么有名，李蕭自然知道，“唐生，你想說什么？”

“它們戴在死者臉上，顯示了死者生前的尊貴地位。而兇手給死者戴上面具，或許是想表達某種寓意……我覺得胡雪臉上的面具和她平躺在地上，雙手交疊在腹部的姿勢，都在表現著某種儀式。”

“不會她也是某個貴族后裔吧。”李蕭想了想，“你覺得是什么樣的儀式？”

“不知道，這也只是猜測。”

“哎，看來一點頭緒也沒有。”

唐生轉過臉望著窗外的天空，眼中閃過一絲不安，“現在除了調查與死者相關的人外，還必須盡快聯系上和胡雪有過接觸的酒吧老板——薛城。”

6月15日星期五中午11：50分

今天早上，周揚來到殯儀館，在那個冷冷的冰柜里見到了他的女朋友——胡雪。他面色凝重，沒有說話也沒有流淚，只是默默地在尸體面前站了片刻，之后便一語不發地離開了。正當唐生望著周揚逐漸遠去的背影時，他接到了同事的電話，說是在郊區某片小樹林里發現一具男尸，而且與胡雪被殺案一樣，現場留下了一張金色的三眼面具。

他和李蕭立刻開車前往案發現場。警車飛馳在郊區一條平坦的鄉間公路上，窗外是一片片綠色田野，但如今在唐生眼中似乎已變成了紅色。

血，又將看到它……

每次看到死人，那些曾經鮮活的生命孤寂冰冷地躺在某個地方，身上或四周全是血，還有一股濃烈的尸臭味，他的內心就會不由得揪緊。剝奪一個人的生命是那么容易，在瞬間將對方送去另一個世界，但領悟生命的可貴，從而遏制欲望消除邪念，這些何其難。人人都能做到如此，估計各種各樣的殺人案件也不會發生了，停尸間里也不會再有那些冰冷的尸體。

現在，冰柜中又將多一個死人。

“會是哪個可憐的家伙……”副駕駛座上的李蕭斜靠在車窗上說道。想起那張三眼面具，他就覺得后背有一絲涼意了。這鬼魅般的面具…不對，是死亡面具，現在又戴在哪個倒霉蛋臉上呢？看向車窗外正在急速后退的樹木，他有些煩躁。郊外風景這么好，可等會兒又將見到尸體，直覺告訴他，估計也是一具不太尋常的尸體。

“孫民在電話中沒有說明死者身份，不過應該很快就會知道。”唐生向右打著方向盤，車子這時拐過幾個彎道，駛進了公路旁一片偏僻的小樹林。

將車子停好，兩人走下了車。

四周都是樹木，夏日陽光透過那些綠如翡翠的葉子，在地面上投射出了點點光斑。這些交錯在一起的光點似乎也被烈日感染了，無形地散發著熱量，讓樹下站著的幾名警察止不住地流汗，神情也更加嚴肅了。在距離他們不遠處的地方，在一棵不起眼的大樹旁邊，有幾位警察正在忙碌，那兒有個剛被挖開的大坑，一股腐爛惡臭的氣味正從里面飄散出來，借著烈日的炙烤更加肆無忌憚地揮發開去。

已多次聞到過這種特殊氣味的唐生在走近大坑時還是微微皺了皺眉頭。當他看清坑里面的情況時，除震驚外，心頭還涌上了一種熟悉感，不過這感覺轉瞬即逝，或許是那張面具讓它從腦海中悄悄溜走了。

再次見到一模一樣的面具，他的心又沉了下去。

坑里躺著一個男人，確切的說，是被身下一塊石頭頂著，四肢下垂，只有軀干部分向上隆起。男人臉上的面具刻有三只眼睛，和胡雪臉上戴著的完全相同，表面閃爍出的金光就像死神在召喚，每閃幾下，都是那么詭異、陰森。他全身赤裸，身體大部分地方已經腐爛，胸口有一片觸目驚心的血跡，就這樣躺在土坑內的石頭上，散發著陣陣惡臭。

面具表面的金色光點與紅色血跡給人一種壓抑感，即使周圍是代表生命的綠色，在眼下它們早已失去光澤，變成灰色一片。

三眼面具，死亡地帶。

李蕭凝視著這個土坑，倒覺得這里出現了兩個不同的世界，坑外是人間，而坑內，是黑暗詭異的地獄。

他和唐生站在兩個世界的“邊界線”上，臉色更加暗沉。

“真夠慘的，死時衣服都沒穿。”

旁邊一個同事點點頭，“剛發現尸體時就這樣了，而且周圍也沒找到死者的任何證件或者衣物之類，兇手沒有給我們留下任何信息。”

“誰先發現死者的？”唐生用手按了按鼻子。緊靠著尸體，這股難聞的味道越來越重。

“是那幾個年輕男女，我們接到報警后立刻趕了過來，接著就通知你和李蕭了。”

唐生順著同事所指的方向看去，發現幾米開外有五、六個驚恐萬分的年輕人正在接受另一個同事的詢問。他走了過去，聽著這幾個年輕人驚慌失措的敘述，才知道他們是想在這片綠蔭濃濃的林子里搞個野外聚餐會，其中有個女孩還帶了自己養的拉布拉多犬過來，后來女孩發現它跑遠了，于是和其他人一起去找，接著就看到那只狗在一棵樹下使勁刨著坑。大家覺得奇怪，走過去仔細瞧了瞧，很快便發現坑里竟然露出了一條半腐爛的手臂，惡臭味也撲鼻而來，在驚恐之下立刻報了警。

唐生這時也注意到一個短發女孩身旁蹲著的那只拉布拉多犬，正吐著舌頭看著自己。心想，要不是這種嗅覺十分靈敏的狗，尸體不知還要在地下躺多長時間了，尸身腐爛程度也會更厲害。

他走回了土坑邊上，見李蕭已經在檢查尸體了，問道：“怎么樣？”

“根據尸體的腐爛程度推斷，死亡時間大概在五天前，死因是胸口中刀，失血過多死的。而且……”李蕭直起腰板，整體看了一眼這具腐爛丑陋的尸體，不由得捏捏下巴，“死者躺的姿勢很奇怪。”

唐生早已注意到，剛才那一瞬間的熟悉感再次掠過腦海一隅。的確，坑里的這塊石頭兩頭低中間高，死者胸腹正好抵在石頭的凸起部位，頭和四肢向下垂著……極其怪異的姿勢。

視線又移到死者臉部，他蹲下身來，戴著白手套的手觸到了那張同樣是金屬質地的三眼面具。感覺像在揭開古墓中一具男尸的真面目，他的心沉重了些。如果真在考古，心情自然會興奮，如今卻是現實中的兇殺案，毫無興奮可言。第一副面具下是張美麗的臉龐，那么它下面的那張臉會是怎樣？死亡已有幾天，這張臉絕對很可怕吧。

他輕輕掀開了面具。

果然。

一張腐爛的面容暴露在空氣中，死者微微張開著嘴巴，兩眼瞪得極大，眼球猶如兩個黑幽的深洞，幾乎要瞠破眼眶彈跳而出了。這張臉簡直不屬于人類，這是死神的杰作。他不禁想起了埃及第十八王朝第十二代法老圖坦卡蒙，英國考古學家霍華德·卡特在1922年發現他的陵墓并進去掀開那副震驚世界的純金面具后，當時看到的是一張恐怖丑陋的面容。死者臉部雖然沒有千年木乃伊那么可怕，但沒有見慣這種尸體的人在看到它后，肯定會不寒而栗。而自己呢，見過各種各樣的尸體，見過一些可怕的兇案現場，內心早已被磨練地平靜如水，無比堅強了，可現在，他竟有了一種從未產生過的不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