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扶蘇自首完畢，嬴政才開口：

“你今天來跟我說這些，圖什么？”

扶蘇當即一揖到地：

“兒臣聽聞父皇要裁撤公子身邊的夫子，心覺有愧。”

“兒臣愚魯，常頂撞父皇，但這是兒臣個人的過錯，其余公子聰明甚于我，且他們的夫子多系法家賢人，他們無錯，還請父皇收回成命。”

扶蘇一揖不起。

嬴政臉上依舊掛著冷峻的表情，但內心已有些繃不住。

他還真沒想到，扶蘇之所以來乖乖自首，竟是因為自己裁撤公子夫子的事情。

事實上，他是因為看到了胡亥的未來，才做出此舉的。

與扶蘇并沒有任何關系的來著。

不過也難怪他會想岔，畢竟誰能想得到朕獲得了模擬器這種神異之物？

扶蘇這下弄巧成拙，可虧大發了。

嬴政忍不住勾起一絲笑容，但是一想到扶蘇剛才自陳的幾件破事，又頗有些罵人的沖動。

“你的意思是，要替弟弟們求情？想讓朕收回成命？”

“正是，請父皇恩準。”

“你昨晚沒收到朕傳的口諭？”

“父皇說的是……？”

扶蘇一臉迷惑地抬起頭。

“哼，就是朕裁撤夫子的口諭。”

“兒臣收到了，所以今日才來面見父皇。”

扶蘇難得撒了個小謊，沒有把胡亥慫恿自己的事給泄露出來。

“那你娘的知不知道，朕的意思是所有公子都得到朕這兒讀書！”

嬴政揚手在案幾上重重一拍，

“所有，所有！”

“所有的意思你聽不明白嗎？”

“啊？”

今年已經二十五歲高齡的扶蘇，愣住了。

天下豈有人近中年還要被父皇看著讀書的公子乎？

…………

咸陽宮外，由于朝會取消，三五成群的大秦朝臣們正在各自散去。

如果從高空的視角俯視下去，可以看到這些小團體，幾乎都是以一兩個人為核心，數個人圍在周圍形成的。

組成了一個又一個的圓圈。

特征十分鮮明。

畢竟當官自古以來便是抱團的藝術。

而這里頭，尤以其中一個圓圈最為特殊。

這個圓圈以一人為核心，圍在他身邊的人卻一茬換了一茬。

來來往往，絡繹不絕。

“恭喜廷尉，哦不，現在應該叫準丞相了哈哈。”

“李兄升任丞相后，還記得多多關照啊。”

“下官在城東擺了一桌上好的席面，就等丞相賞光了。”

……

“哈哈，好說，好說。”

“多謝各位同僚了。”

身邊來道喜的人換了一批又一批，作為這個“圓圈”絕對的主角，李斯不停地向來道喜的人回以謝意。

這位大秦近年來最風光的臣子，雖已年邁，面上尤帶春風。

李斯自從年輕時以客卿的身份進入秦國后，因為對秦統一天下做出卓越貢獻，升遷速度可謂是坐了火箭。

年紀輕輕便當上了頗有權勢的廷尉。

現如今，即將榮列大秦臣子中最高一級的三公，可謂是榮耀到了極點。

因為就在前幾日，右丞相隗狀告老還鄉，左丞相馮去疾升任右丞相，空出來的左丞相之職，將由誰來頂替，其實朝臣上下都已心知肚明。

居功至偉，本身又是三公之下的實權九卿，李斯不能當丞相，那才怪了。

就連始皇帝本人，都在前幾日的朝會上屢屢透出口風，表示了提拔李斯之意。

此時的李斯，當真是春風得意馬蹄疾了。

“李廷尉升任之際，陛下竟不出席早朝，這可是天大的喜訊哪。”

見各種蝦兵蟹將都道喜完了，趙高才湊到李斯身邊來。

“中車府令此話怎講？”

李斯捻著胡須，故作不解地問道。

“您想啊，陛下數十年如一日，可是從不缺席朝會的，今日卻遲遲不到，其中必有玄機，而且還是對閣下大大利好的玄機啊。”

趙高嘿嘿一笑，知道李斯愛聽這種話，繼續說下去，

“這定是陛下釋放的一個訊息，由今日始，或許陛下便會減少親自主政，而后把部分權柄交由下面來操持嘍。”

“而這恰恰又撞在廷尉升任丞相前夕，這不擺明了，就是特意為您放的權嘛，嘿嘿。”

“陛下操勞半生，也是該歇歇身子了，今后李廷尉，哦不，李丞相，可得多多操心啰。”

趙高這一番話，可說到李斯心坎里去了。

李斯老臉上愈發紅潤，情不自禁地瞇瞇笑起來，心情好到了極點。

這天下還有比當上丞相更好的事嗎？

當然有，那就是當上了丞相，皇帝陛下又愿意放權了。

這下子，權傾朝野，真不是一句空話了。

“中車府令想得多了，或許陛下只是今日累了些，想休息一日罷了。”

明明心里一萬個贊成趙高的話，李斯嘴里卻說著囫圇話。

趙高又笑著和李斯攀談片刻，忽然把話題轉到了正事上。

既然把對方馬屁拍舒服了，心情拍舒爽了，那這時候不提點事情，更待何時？

“李兄，小弟當下有件頭疼事，讓小弟一宿沒合眼哪。”

不知不覺間，趙高已經拉近了關系，連稱呼都變得親近了。

“趙兄向來是陛下跟前的紅人，哪有事情能煩得到你啊。”

花花轎子人抬人，李斯當然也不介意拍拍對方的馬屁。

“唉，不瞞你說，昨日陛下忽然下令裁撤了諸公子身邊的夫子，說要親自集中教導，唉。”

趙高愁眉苦臉，

“胡亥公子雖然頑皮，但終歸是我看著長大的，這一下給我從他身邊拽開了，我是懸念得很哪。”

能坐到大秦金字塔頂尖的，哪個不是人精。

李斯一聽這話，就煞是明白了。

哪有什么師徒情深，不過是資本流失罷了。

“若是日后在陛下面前，李丞相能多關照一下公子，我這心也就能放下了。”

“好說，好說，”

李斯哈哈一笑，

“胡亥公子是陛下最喜愛的公子，我不關照他，我關照誰去？”

看似爽快地答應了，趙高心里卻如明鏡似的。

得，這請求只能算是成了一半。

李斯這態度，表明了他只會站在始皇帝的態度上。

只要胡亥一天還是最得寵的公子，李斯就會一天站在胡亥這邊；要是哪天不得寵了，嘿，那就難說了。

不過只要當上丞相的李斯不討厭胡亥，趙高這趟也不算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