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慶歷三年(1043)的時候,宋朝已經從數次戰敗中總結出經驗——固守和消耗。但在嘉峪關以東實現這個戰略并不容易,因為關內并沒有什么像樣的天然屏障。
宋朝的西北地區蕃部林立,這些蕃部大多都是愿意歸順宋朝的,只是迫于西夏的軍事壓力,很多蕃部已經跟著西夏。慶歷三年(1043),宋朝軍隊的一場勝仗卻給遠在千里之外的大宋朝廷帶來了極度混亂。
西軍將領劉滬驍勇善戰、愛戴百姓,西北邊民婦孺皆知。幾年來,劉滬連續多次擊敗西夏軍隊,可謂所向披靡。這一戰,他要進兵水洛。水洛地處秦州和渭州之間,是一個羌、氐蕃部聚集的城寨,說是城寨其實就是帳篷聚集區,中間夾雜一些逃荒的漢人。
劉滬并沒有直接強攻,而是派人去和寨主和談,避免不必要的流血。和談進行的很順利,寨主滿口答應后,劉滬就帶著一千人前來受降,接管城寨。當寨主發現劉滬就帶了一千兵馬,立刻起了歪心思——如果此時趁機擊敗劉滬,再去李元昊那里領賞錢,獲利不就更大了嗎?寨主立刻翻臉,包圍了劉滬,宋軍千人被圍無援。
然而劉滬可不是浪得虛名,鎮定自若的指揮,一戰擊潰了這些蕃部,并且擊敗了臨洮來馳援的羌兵。事后看,整個戰局呈現出了圍點打援的特征,成了經典戰例。劉滬本人也名聲鵲起,勝利的消息傳到了京城。
為了鞏固蕃寨,時任陜西四路招討安撫使的鄭戩指派了一名叫董士廉的官員趕到水洛,幫助劉滬一起修筑水洛城。工程進入到一半的時候,鄭戩的職務由韓琦取代,原本一個正常的人事變動卻引發了血雨腥風。
時任渭州知州的尹洙向韓琦建議:“邊疆的據點太多,修水洛城會使兵力進一步分散,水洛城也稱不上戰略要地,應該放棄筑城。”這個意見固然有一定道理,但這個時機確實有些不妥。畢竟這個決策是前任安撫使奏請過參知政事范仲淹以后作出的。況且筑水洛城也并非毫無益處,對鞏固蕃部團結、鼓舞邊將士氣的作用都是顯而易見的。建議可以討論,權衡利弊后作出冷靜、合理的決策是大宋之福,然而事態并沒有這樣朝著良性方向發展。
韓琦主政后,老下屬尹洙就變得跋扈起來,他竟然派狄青去水洛城用武力把董士廉和劉滬抓起來,關到了監獄里以停止筑城,并在獄中將劉滬的頭部打傷。這種激進的做法在當時就激起了一些劉滬擁護者的叛亂。
劉滬被捕發生在慶歷四年(1044),鄭戩向朝廷控告尹洙。宋朝廷立刻引發了一場大爭論。范仲淹支持劉滬,反對尹洙;韓琦支持尹洙,反對劉滬。
韓琦說:“水洛城位于西南,不是夏軍主攻方向,沒有必要為此加重邊區居民的負擔。”
范仲淹反駁:“防線只有完善才有意義,防守本就是被動的,進攻是主動的,哪知道水洛城會不會是西夏下一個主攻方向呢?何況,水洛城可以聯結秦、渭兩州。”
韓琦說:“這種地理上的便利也會被西夏所利用,給防御造成沉重的負擔。”
范仲淹強調:“水洛城筑好還可以鞏固蕃寨,爭取共同抗夏的力量。”
韓琦則說:“水洛城只會進一步分散兵力,得不償失。”
為了一個彈丸之地該不該筑城,雙方爭論的越來越激烈,在西北還發生了兩派的武裝斗爭。隨著雙方僵持不下,加入爭論的人越來越多,范仲淹這邊的支持者主要有歐陽修、余靖、鄭戩等人,韓琦這邊是尹洙、文彥博、狄青等人。
在“慶歷新政”推行的攻堅時刻,這些“正人君子”就墮入了盲目沖動和非理性的欲求之中。當他們意氣用事的時候,只顧做自己想做的事,而全然忘了他們需要做什么。
很快,他們也意識到毫無意義的爭論已經成為了推行“慶歷新政”的絆腳石,成為了朝堂上的笑柄。歐陽修趕忙奏請皇帝,派觀察使實地調查,盡快下達是修,還是停的旨意。
歐陽修建議,尹洙與劉滬的問題,事關文臣和武將的關系,現在是敏感時期。劉滬作戰勇猛,是西北邊事急需的人才,不應給予過重處罰寒了武將的心。只是這樣的冷靜來得太晚了。
觀察使回報,水洛城已修建大半,棄之可惜,劉滬深受羌、氐蕃部的擁護。朝廷遂即釋放劉滬、董士廉,繼續修建水洛城。水洛城的竣工,更像是這個優柔寡斷的皇帝搞的一次平衡。
水洛城竣工后不久劉滬心力交瘁,頭傷復發去世了。死后應當地百姓的強烈要求不歸葬家鄉,而葬在水洛城,并修建了祠堂,當地百姓紀念至今。無疑,水洛城是劉滬的紀念碑,卻是大宋朝廷的恥辱柱。
大宋朝的劉滬是悲壯的,歐陽修是輝煌的,范仲淹是可歌可泣的。可是大宋朝的百姓是苦難的,他們的苦難沒有人關心。朝堂之上所有人吃喝用度全部出自百姓的血汗,卻為了該不該去修個破城,該不該叫“爸爸”,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黨同伐異、意氣用事。
百姓翹首以盼的“慶歷新政”給百姓的生活帶不來絲毫的改善,這才是百姓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