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不全打眼一瞧，正好看熱鬧的人群里有位挎著小竹籃的大嬸子，顧不全用個碎銀子換了來，將全部銀子擱在籃子里放在棺材頭，而后向眾人深施一禮。

“煩請諸位父老鄉(xiāng)親給我做個證，我要與里正打個賭。”

棺材女與里正打賭，這可是件稀罕事。

“我若能用這竹籃打上水來，就證明我與閻王爺商量妥當(dāng)了，里正務(wù)必將巧兒入土為安。若是我做不到，甘愿將全部銀子以及我的棺材鋪都賠給里正，就當(dāng)我買紙錢送巧兒上路的。”

“顧不全你瘋了，賠上這些銀子足夠了，何必把棺材鋪也搭上？沒了棺材鋪，你往后拿什么過日子？”

花搖鈴第一次為顧不全著想，這讓她稍稍有一些感動，但還是搖了搖頭。

“這樣才有誠意，閻王爺會明白我的心意。”

話，說得鏗鏘有力，銀子，散發(fā)白晃晃的光芒。

眾人看看顧不全，又看看銀子，雖然都明白竹籃打水一場空的道理，但這好奇心一旦勾起便一發(fā)不可收拾，反正看熱鬧不嫌事大，便都起哄著讓唐家父子答應(yīng)下來。

里正心中竊喜，還道是顧不全聰明過了頭，這不白白給他送銀子的嗎？

棺材鋪雖然不吉，但是楓葉鎮(zhèn)獨一無二的，往后一口棺材賣多少銀子還不是他說了算？

這個賭于他來說，穩(wěn)賺不賠啊。

“既然不全姑娘非要打這個賭，那在下就卻之不恭了?！?

“在場這么多人見證，可別到時候輸了哭鼻子，賴我唐家欺負(fù)你個棺材女喲?！?

唐家父子一唱一和，眼睛死死盯著竹籃里的銀子，恨不得此刻就通通揣進(jìn)懷里去。

顧不全朝眾人一躬，“明日辰時，不見不散。”

言罷轉(zhuǎn)身而去。

“至少，今夜能保住巧兒的尸身不被狗啃。”她暗自嘆息一聲。

這是她能夠為巧兒做到的第一步，一切都要看明日辰時了。

她并不擔(dān)心那些銀子，此刻圍觀的人越來越多，盯著銀子的可不止唐家父子倆。

他們再怎么急切，也得等到明日辰時之后，當(dāng)眾看顧不全的笑話，然后在眾人的歡呼中堂而皇之地取走銀子。

回到棺材鋪，她便躺在自家的棺材里曬太陽。

“你有辦法？”

這回凌岸的聲音突然響起的時候，她不再被嚇一跳，也明白他問的是什么，同時心里也自暗忖，他來的可太是時候了。

“等?！?

“等什么？”

“天黑?！?

兩人這是在比賽誰比誰更惜字如金嗎？

天再黑竹籃也打不上水啊。

凌岸雖然一臉疑惑，但他沒有再問，乖乖地倚著棺材等天黑。

而她則閉目養(yǎng)神，不知不覺睡著了。

這是自師父走后，她睡得最安穩(wěn)的一覺，大概是因為身邊倚著個讓她安心的人吧。

天剛擦黑，她呼地從棺材里跳出來，“走，捉青蛙去?！?

凌岸二話沒說，隨著顧不全身后直奔隔墻的荒地。

她卻在荒草前停了下來。

“傻蛋，要不你去？”

凌岸疑惑地望著她。

“呃、咳咳咳……”她想了想道，“我腳疼，你馱著我行不？”

也不管凌岸愿不愿，反正她已經(jīng)跳上他的后背，攀著他的脖子讓他前行了。

那里原是張大善人廢棄的農(nóng)莊，里面有一個池塘，春心蕩漾的青蛙們正“呱呱呱”滿池歡叫呢，這是它們繁殖產(chǎn)卵的季節(jié)。

顧不全要的，就是它們的卵。

從小到大她最怕的就是荒草間的蟲子，但為了巧兒能夠入土為安，咬咬牙豁出去了，結(jié)果是從頭到尾趴在凌岸背上，指揮著他左撲右跳的。

“傻蛋，這回要不是有你，我還真不知道該咋辦，牛皮吹出去了，可是……我這腳疼不是？”

怕蟲子也不是啥丟臉的事，可她恁是不肯承認(rèn)。

聽著她在后背上叨叨咕咕的，他笑著側(cè)臉看她，夜色之中顯得那雙眼睛出奇的亮。

然而他突然肩頭一抖，感覺到了某種目光的注視，但在黑暗之中又搜尋不到那目光所在之處。

側(cè)耳細(xì)聽，除了被打擾了清夢的青蛙呱呱聲之外，并無任何異常的聲響。

池塘邊的樹梢上立著黑白無常，冷幽幽看著顧不全與凌岸滿地?fù)淝嗤埽人麄兏咛?，斗篷人默默地注視著一切?

……

翌日。

朱府大門外，一口棺材擺在中間，左為蘆席裹尸的巧兒姑娘，右為一口大水缸。

太常夫人也是萬般無奈，如今不比從前，太常老爺已死，縣太爺也命喪朱府內(nèi)，誰人還替朱家撐腰？只得吩咐家丁緊閉了大門，任由門外翻天覆地權(quán)且只當(dāng)眼不見為凈。

里正父子倆穿戴一新登場，倒好似此刻躺在那里的巧兒與他們毫無瓜葛，他們的眼里只有棺材上的銀子，以及即將唾手可得的棺材鋪。

這場賭局轟動了整個楓葉鎮(zhèn)，比之前幾日朱府接二連三的命案還要抓撓人心。

因為，用竹籃打水本就是件稀奇事，棺材女妄圖與閻王爺商量改命，更是奇上加奇。

“她若是能改命，何不將她自己改到富貴人家享福，守著個棺材鋪做甚？”

人們對于棺材女的鄙夷并不影響他們看熱鬧的心，辰時還未到，朱府大門外已是里三層外三層地圍了個水泄不通，就連張大善人也抱著他的阿歡前來湊熱鬧。

阿歡似乎感覺到了屋頂上黑白無常的注視，驚恐地汪汪叫了幾聲，蔫蔫地垂著頭。

里正順勢邀請張大善人與楓葉鎮(zhèn)唯一剩下的吳耆老做為裁決人，實際上，也是為了當(dāng)場與顧不全進(jìn)行交割棺材鋪的見證，以免顧不全反悔。

吳耆老問：“大善人您看這竹籃打水的事，能成嗎？”

張大善人高深莫測：“難說。”

有人便在一旁調(diào)侃：“大善人家的阿歡都能死而復(fù)生，沒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沒準(zhǔn)棺材女真能與閻王爺商量出個子丑寅卯來，畢竟賣棺材的與無常爺爺都有點交情，曉得誰家要用棺材。從前呀，人家還沒斷氣，那顧全就曉得到人家里給人調(diào)棺材板，說是無常爺爺私底給他通的氣?！?

話題一旦挑起，便一發(fā)不可收拾，顧全在世時種種的“未卜先知”的事跡越傳越玄乎，而今顧不全繼續(xù)操持他的家傳絕活也是情理之中。

這個說法引起了在場人等的激烈爭論。

雖然人人都知道竹籃打水不可能，但一看到張大善人懷里汪汪叫的阿歡，又有幾分將信將疑，既然命都可以續(xù)，說明閻王爺?shù)囊?guī)矩也不是不能破。

因此，猜顧不全能贏的人也不在少數(shù)。

齊劉海見有機(jī)可乘，開始設(shè)莊聚賭，賠率一路飆升，很快，棺材女與里正的賭局演變成為整個楓葉鎮(zhèn)的一場豪賭。

這也是正是里正想要的局面，他已將聲勢造起來了，顧不全現(xiàn)在是騎虎難下，她就是想反悔不賭也不成了。

辰時一到她還不露面的話，全鎮(zhèn)的賭徒能沖到棺材鋪將她押著來。

一切準(zhǔn)備就緒，就等著顧不全這個“冤大頭”上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