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丁醒來的時(shí)候，發(fā)現(xiàn)自己置身于一間黑漆漆的屋子里，唯有一盞如豆似的燭火閃爍，一黑一白兩張鬼臉變幻莫測(cè)。

“莫非，我到了陰曹地府？”

他吃了一驚，連滾帶爬至燭火前，伏地磕頭如搗蒜。

“無常爺爺饒命哪，小老兒命不該絕啊?！?

“大膽朱丁，你是說我二人勾錯(cuò)了命？”

白無常一聲斷喝，聲如洪鐘，嚇得朱丁哆嗦成一團(tuán)，但依然堅(jiān)持說他命不該絕。

“嗯？命不該絕？”黑無常的聲音又尖又細(xì)，聽起來比白無常的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黑無?！班病钡匾宦暩Z至朱丁跟前，捏著朱丁的下巴抬起，烏溜溜的眼睛盯著朱丁。

“你，理過命？”

朱丁戰(zhàn)兢兢地?fù)u頭：“理、理命？”

黑無常一怒，尖指甲將朱丁的下巴戳出血來，“說，在何處理的命？自己投命還是給別人下單？蒙面人是誰？速速從實(shí)招來！否則打進(jìn)十八層地獄?！?

朱丁又害怕又莫名其妙，結(jié)舌道：“早、早年在京城時(shí)算過命，那算命的張半仙說我能活到九十八。我也是信了這話，才大膽應(yīng)了蒙面人指使去殺老爺?shù)?，果然臨到頭縣太爺都判我無罪，這就足以說明我命不該絕。無常爺爺，您二老一定是搞錯(cuò)了呀?！?

“人都到你無常爺爺面前了，張半仙就算說你活到一百八都不管用?！焙跓o常尖細(xì)地笑了一聲，一股子涼風(fēng)吹得朱丁面龐冰窖似地寒。

白無常則“呼”地一聲亦竄至朱丁面前來，燭火直照朱丁的臉。

“還不老老實(shí)實(shí)將蒙面人招來？想活到九十八是吧？那好辦，我二人也不送你入地獄與閻王爺交割，只將你推至奈何橋下喂鼉?nèi)?，每日十八次?！?

朱丁哭嚎聲頓起，只是任黑白無常輪番上陣用盡了十八般武藝，威逼、恫嚇加利誘，他恁是說不出蒙面人是誰，不承認(rèn)自己或太常老爺理過命。

折騰至雙方都筋疲力盡，朱丁將心一橫眼一閉：“您二老將我喂鼉吧?！?

看來，他是真不知道蒙面人是誰。

黑白無常癱坐歇?dú)?，甚是煩悶?

先前因斷錯(cuò)兇手而在尊上面前失了顏面，本想從朱丁嘴里問出蒙面人，好找回點(diǎn)面子來，不想這朱丁卻沒個(gè)鳥用。

“呵呵呵……”

尊上的聲音由遠(yuǎn)及近，黑白無常立即起身恭迎，但他并不入內(nèi)，只站在屋門外說話。

“敢理官家命的想必也不是泛泛之輩，又怎能讓這老奴才看清他的真面目？倒是……”

尊上依舊是一身黑斗篷，瞥一眼黑白無常洗耳恭聽之狀，“倒是那看起來傻里傻氣的，卻生得一雙火眼金睛……”

緊了緊斗篷，又只說一半賣個(gè)關(guān)子。

“尊上的意思，是說那傻蛋知道蒙面人？”

黑白無常等了半晌未聽到回答，出門一瞧，并無尊上的身影，躍上屋頂找尋亦無半點(diǎn)蹤跡，唯有夜風(fēng)中半人高的荒草左右搖晃。

……

楓葉鎮(zhèn)上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縣衙與朱府家丁舉著火把吆喝著四下里搜尋朱丁，雖然殺人兇犯四喜已伏誅，但朱丁畢竟涉嫌謀害自家老爺，依法理還是必須捉拿歸案。

由于天色已晚，陸縣令只得暫且在朱府將就一宿，待天明再打道回衙，而其余人等也不得離開，全都被困于大院之內(nèi)。

原是一早熱熱鬧鬧來朱府喝喜酒的，卻不想一天之內(nèi)看著三個(gè)人死在眼前，時(shí)至夜半還回不了家，想想就憋悶得緊，唉嘆聲抱怨聲此起彼伏。

至夜半，唉嘆聲漸寂，人人疲倦東倒西歪，卻又不敢睡去。

夜里驚濤拍岸，時(shí)而海鳥尖嘯，正堂擺放著太常老爺、院子一角擱著巧兒與四喜，愈至深夜愈是駭人。

陸縣令不安地搓著拇指頭，眉心深鎖。

顧不全獨(dú)自站在角落處，望著巧兒與四喜的尸身倍覺凄惶。

花搖鈴走了過來：“只道他們身前無緣成眷屬，死后卻并排棄于一隅，這算不算拜你所賜？”

面對(duì)花搖鈴的質(zhì)問，顧不全無言凝噎。

明明可以瞞天過海，讓那個(gè)人人厭棄的朱丁當(dāng)替罪羊有何不可？反正朱丁本就存了殺太常老爺之心，也不算太冤枉了他。

良久，她低聲道：“師父常說一句話，神鬼皆有眼?！?

神鬼有眼，騙得過人又如何瞞得過鬼神？花搖鈴就是再恨顧不全，也不敢欺神瞞鬼，只得狠狠瞪了顧不全一眼，說道：“別忘了還有一句話，人在做天在看?！?

顧不全默然。

良久，一聲極輕微的咳嗽聲傳來，顧不全抬眼見凌岸立于墻頭上。

衙役家丁們忙著挨家逐戶搜尋朱丁之際，凌岸亦未閑著，但他找的是那對(duì)奇怪的老翁和老嫗，只可惜忙乎半宿，仍是一無所獲。

“傻蛋，下來?！被〒u鈴朝著凌岸招手，凌岸視而不見，卻只管沖著顧不全憨憨一笑。

花搖鈴那叫一個(gè)恨！

“傻……”

顧不全正要招呼凌岸，卻被花搖鈴打斷。

“喂，棺材女，你那倆奇怪的親戚呢？”

花搖鈴的聲音原本清脆，在寂靜的夜晚以及當(dāng)下的情境中更顯異常突兀，成功地將眾人的目光鎖在了顧不全身上。

顧不全有些不悅，那所謂的親戚她還沒確定呢。

“不全無父無母，十八年來與師父相依為命，而今師父已故去半年，我孤身一人打理棺材鋪，何來的什么親戚？”

“那可就怪哉，在場(chǎng)這許多人，有官有貴有富，那倆老枯柴不認(rèn)別人，偏偏只認(rèn)你一個(gè)賣棺材的做親戚？難道是他們算計(jì)著死了沾你兩口棺材的便宜嗎？”

花搖鈴見吸引了眾人注意，便又抖棱起來，抬高了下巴反問顧不全，一副不整死顧不全誓不罷休之勢(shì)。

眾人聞言一陣哄笑，死寂的院子里倒是顯出幾分人氣來。

“先是朱丁一口咬定是縣太爺害死太常老爺，而后突然不知從哪里冒出倆老枯柴指認(rèn)朱丁，最后又使計(jì)讓四喜出來頂罪。而今一日三命，你的棺材不愁賣不出去了吧？你此時(shí)站在死尸面前，是不是在盤算還能賣出去幾口棺材？”

眾人議論紛紛，近來總有聽到理命續(xù)命的風(fēng)聲，張大善人懷里的阿歡更是叫人將信將疑，但無論是真是假，這些日子買棺材備用的確實(shí)是少了。

如果這一切都只是為了賣棺材，那也太可氣可恨更兼可怖了，他們中任何人都有可能是棺材鋪的買主啊。

那么，下一口棺材打算賣給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