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的宮宴熱鬧非凡,連許久不見的王家的世子也入座其中。王家是陪著太祖打天下的,戰后也未曾受祿,只封了親王的頭銜,王家太爺只望自己的家族能夠福澤延綿,天下百姓能夠安居樂業,便是他此生無憾。由此,太祖便滿含熱淚地答應了開國老將的這個微不足道的請求,當今圣上深感王家之情義,召王家世子為司馬,王司馬感念圣恩,捐贈數百萬兩白銀以充國庫。
現下四國并立,時有小戰,王家是名門望族,世子又得圣恩,王司馬自然成了當朝紅人,宴會上觥籌交錯,王司馬的酒杯更是不曾放下過。
長瀾郡主少時與王世子頗為有緣,天觀六年時,天子南下出游,為表皇恩綿澤,特意攜了這王家世子南游。世子體弱多病,但隨行人馬浩蕩,王家的馬車在后,御醫的馬車緊跟在圣駕之后,排在隊伍前面,便把王世子塞進了長公主馬車里,長公主心疾,王世子咳疾,整個車里就李念一個健全人,時值盛夏,端茶倒水,衣不解帶,兩個病秧子竟一路容光煥發。因此李念便得了賞賜,至此賢明在外,人言頗有孔融之風。
李念在這宴會中坐著頗為無聊,便專心看起舞來,主舞是破陣曲,領舞的美人很是嬌弱,無破陣之風,李念不禁腹誹道這尚宮局真是越發偷懶了,竟排出來這樣二流的舞,選出這樣二流的舞姬。
如此無聊著,李念竟覺得有一絲絲冷意,總感覺有一道目光在自己身上,她左看右看,誰也沒有,裹了裹身上的外衣,對秋風說:“今年風刮的頗大,明日取了春天時圍獵得的那鹿皮給我做件坎肩,這樣冷的天染了風寒也麻煩,還有許多事要做呢,可不能耽誤。”
“回翁主,那鹿皮長公主要去了,明兒奴婢去成衣店給您挑了絨料做吧。”
“哦,母親拿去了,我怎么不知道?”
“翁主,長公主說不必驚動您,奴婢就沒有回了。”
“好罷,那成衣鋪子要去西城的,東城的絨子我穿著頗為難受。”
“是,翁主。”
李念都等得快睡著了,終于到了獻禮進上之時,金銀珠寶,名品字畫,好不養眼。最奇的是左相的貢品,是兩只西邊國家皇室供養的貓,這長毛貓兒通體雪白,眼珠子是寶藍色,真是漂亮。茗貴妃頗受恩寵,又是喜歡貓的,陛下當即便賞了給貴妃養著。
倒是太子的禮物普普通通,不過太子遠在北疆邊境,從北疆特地送來賀禮已是有心,皇上也不能苛求。皇帝膝下九子,大皇子是嫡長子,理應為太子,陛下便早早封了以求安穩。太子是儲君,自覺身負重任,三年前便請了圣旨為國守北疆,可謂仁德。可八子漸漸羽翼豐滿,雖然大哥頗得民心,可最終決定權還是在皇帝手里。太子妃留京,獨守著東宮已有三年,皇帝并沒有讓她去尋太子的意思。太子妃蕭氏也曾請過皇恩,但陛下的意思是太子妃是女子,隨軍實在是不安全,留在京中打理東宮事宜才是妥帖,皇后對此也不便多言,只由著皇上去了。
天色越來越暗,絲竹管弦聲慢慢落下,大臣和家眷做鳥獸散,留下一片寂靜。
李念乘馬車往宮門走著,突然馬受了驚,橫沖直撞起來。車夫根本沒辦法控制這馬,只能大聲呼救,可他為了走近路選擇了一條偏遠的路,長長的宮道上只有一排宮衛,馬跑得太快,他們根本追不上。
當即,李念只好掏出匕首把馬夫推到一旁,一躍上馬,用匕首直插馬的脖子,頓時,這匹狂躁的馬便安靜下來,不多時已沒了動靜。長瀾郡主在宮墻內受了驚,這是大事,必然是要稟告圣上的,馬為何突然受驚,必定是有人做了手腳,得嚴查。
宮道上又緩緩駛來一駕馬車,黑馬白帳,甚是風雅,路過時,車內人問道何事吵鬧。車夫回答有馬車停在道邊。長瀾郡主聞聲應道:“長瀾的馬突然發癲,叨擾貴人,實在是抱歉。”
車內人挑簾:“原來是郡主,阿南,停車。”
李念看清來人是王家世子王岑,便見了禮:“原來是貴子。”
多年不見,王岑早已好了咳疾,身子健壯不少,近看竟如清風朗月,有玉山之美。
他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馬,似是不忍:“是匹良馬,怎的突然癲狂?”
李念嘆口氣:“我并不知,這馬方才橫沖直撞,真真是怕。”
“既如此,便稟明圣上,明日再做察看。如若郡主不嫌,可先搭我的馬車。”
郡主含笑:“那謝過貴子了。”
車內有沉木香,李念知曉這位公子一向喜靜,便不說話,靠著車上的軟墊獨自閉目養神。
王岑對著郡主看了又看,開口道:“我府上有匹綠耳馬,我時前在山林禪寺時偶然所獲,現已有馬師訓好,明日送到郡主府上,郡主意下如何。”
李念裝睡不成,只得睜開眼睛:“貴子獲的寶馬,長瀾無功不敢受。”
王岑眸子猶如清泉泠泠,,不再看郡主,轉而專心用手指撥弄著腰間的玉佩:“哦?郡主生分了,年前我慶生時,郡主府還送來一串紅瑪瑙,我甚是喜歡呢。你過誕辰時我竟忘了,恰巧給你補上。”
長瀾郡主從來不曾送過紅瑪瑙給王岑,心下暗道原是母親有意結交王家:“原是貴子朝中事物繁忙,不記得長瀾生日也無可厚非,只是這綠耳實在難尋,又是貴子心愛之物,還是好好養在府中玩樂,心意長瀾便收下了。”
王岑挑眉,展顏一笑,點點頭,不再多言。
馬車先行至王府,再送長瀾郡主回去,顛簸了許久,許是累極了,她早早便睡了。
是夜,一蓬頭垢面的女子被帶入王府。她像小雞一樣被甲士拎入院內,不過一別院而已,卻亭臺軒敞,流水淙淙,隨處可見幾拳石,幾抱山,堪稱一步一景。行過蜿蜒長廊,甲士將她帶入水橋后的小亭,躬行一禮,便無聲離去。
再看小亭風雅,四面垂緯,幾盞枝燈靜靜吐納云煙,清霧繚繞,行入其中,如入仙境。
王岑身著輕衫,立于案后,面前展開一雪白絹幅,似乎正在作畫。
女子模糊看了一眼,那筆下栩栩如生的似虎非虎,似豹非豹,更像是一只慵懶大貓,角落里還有一只小鼠,大貓一只爪子按在小鼠身上,似威脅、又似玩弄。
他見女子勾著頭看,便將絹幅一收,神情自若。
“敬美人來了。”
女子連忙叉手行禮:“問貴子安。”
“嗯。”
對方什么也未做,身旁的女御便斟來一碗清茶,恭敬地遞在貴妃手上。
“敬美人辛苦一遭,所為何事?”
須知敬美人母族南家只是末等世家,即便是其父親親臨,也未必能喝上王岑的一杯茶。
對方見美人怔怔發愣,淡然問道:“怎的不喝?”
美人嚅嚅道:“不過訝于郎君的馭人之道罷了。”
“怎么說?”
美人偏頭一邊,哂笑道:“貴子非要我說明么?你答應我的事呢?”
王岑緊垊著唇,只捏著茶杯。
王貴子不說,她心中也了然,自然是想捏著自己為王府謀事罷了。思及此,美人低聲嗚咽起來。世上美景,第一便是美人垂淚。
“你母親的事,我已命人加快進程,且我已上書為你父親寫了加官書,不日便可升升品階了。”王岑看著眼前的女子,眼里充滿了痛惜。
美人咬了咬下唇,“那便…謝過貴子了。今夜之事,皇帝要徹查,我想來是逃不過了,此事若有轉機,還請貴子請幫助一二。”
說罷,又小聲補上一句:“我絕不會怪罪貴子叫我鋌而走險,只是想知道那長瀾郡主與貴子是什么深仇大恨,竟要置其于死地?”
王岑道:“美人且安心,自然是有人替你擔罪責的。”
他目光幽幽,不再回答敬美人的話:“近來宮中守衛越發森嚴了,天色已晚,美人再不回去,怕是回不去了。”
“遵世子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