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王坐定,回頭一看,驚訝得差一點兒沒有掩飾住。
但見這位小婢女身穿粗布素衣,頭裹攏發巾遮著前額,露出的面龐毫不起眼兒,眉眼下拉,面色微黃,正像是一個出門辦差的普通小婢。
但是梁王卻認得出,她正是李妟!
當然,此小婢是不可能認識梁王的,她端肅地面向高景侯微微行禮:“宋郡守宅第,婢子欣蘭拜見侯爺。”
“先來拜見這位梁王殿下。”
“欣蘭”略略吃了一驚:“婢子拜見梁王殿下——”
梁王沒有過多理會,轉而拿起案上的杯子,飲起酒來。
本來以王侯的身份不理會一個婢子是無可厚非的,不過梁王卻是為了避免露出他感到驚喜又莫名興奮的豐富表情。
而在目光無意識地劃過李妟的臉龐瞬間,他又細致地注意到,她的眼圈兒有些黯淡,那是昨夜未眠一直行動的結果,這讓他立即想到了她今日來此的目的。
想必她是要像對付文籬一樣得到高景侯的信息……
剛剛周盛的暗示已經表明,他已經做好大舉攻伐宋鈞澤的打算,無論自己這個梁王是否參與,他都安排好了善后之路。
在這山高皇帝遠的地方,最有可能的,是他私建了一支隊伍,不在兵冊之上,到時會以匪徒的名義出手。
事后,只要沒有證據,任誰來查都不敢把他這樣一位徹侯繩之于法。
所以他并不怕驚動自己,但此時他卻怕在沒有萬全的把握下早早驚動了宋鈞澤,包括郡守府的任何人。
而在這么不尋常的敏感時刻,一個郡守家的小小婢子的確是可以勝過一個梁王,暫時壓制高景侯讓他不敢動作。
她之所以膽敢前來,看來是在外面得到了類似的消息,經過一番周密的思謀,算計到了這樣的局面。
只不過她想利用這一點限制交換出周盛藏兵之處的信息是不可能的,而如果她想像審視文籬一般審視周盛,恐怕也無法實現。
當初她和文籬彼此的立場與目的已經挑明,對他的試探,對他的觀察,可以在二人的對視之中實現。
可是這一次不一樣,一方面她與周盛此時的站位距離比較遠,另一方面,周盛也不可能像文籬那樣帶著驚恐的眼神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此時周盛是受她所限,但防范的卻是自己這位梁王,想必他只會收起所有可能的異常反應,展現出一派輕松不屑的姿態。
這樣一來,她的審視之法不會發揮作用。
而且,還有一個關鍵的問題,她應該知道,此地不是極山醫堂,占主導之位的并不是他梁王,而是高景侯,就算她得到了信息,若周盛有所察覺,她與他都無法帶著這信息走出侯府,只會將周盛逼到冒險行動的地步。
不過,雖然明知沒有什么希望,但她來到這里想做什么,會怎么做,對此還是有些期待的。
“宋郡守讓你來見本侯有何要事呢?”周盛開口相問,果然態度十分正常。
“回稟侯爺,是我家夫人的親朋來訪,見今日風和日麗,想到侯爺的高景境內游覽一番山水美景……”小婢也十分自然,說得就像隔壁鄰居要來串門兒一樣,“夫人一行二十六人已在路上,現在估計已經過了水月亭。”
聽到這么囂張的自作主張,嚴桀咬著牙根,臉側的青筋隱隱暴起,而眸光灼灼發亮。
李妟的余光注意到了他。
要么這是一位忠心耿耿的侍衛,要么,便是他與這件事有更緊密的關聯……
“噢,原來是這樣,”周盛的表情倒沒有什么變化,平和地應了下來,“想必宋郡守家眷上次來此游玩甚感怡悅,這一次本侯也一定略盡地主之誼,為各位做好準備……宋夫人想到什么地方觀游呢?”這是一種虛懷若谷,敞開大門隨意點選的意思。
“侯爺對高景最為熟悉,也知道在這個季節每一處的特點,如果能推薦一處既適合公子們狩獵,又適合女眷觀賞之地,那是最好不過的了。”
高景侯知道,其實在什么地方游玩他們并無所謂,只要能占到自己一次便宜就行了。
可是,身邊的梁王卻正等待著自己的一個地點。
這樣一個地點,自己怎么敢說出口?!
首先,臨近藏兵處的地點絕對不能說,高景的全域能有多大,根本沒有所謂的“最危險便是最安全”之地;而若說出遠離之地,這也是一種提示,只要梁王畫一條最長的直線,就能鎖定目的地的方向;再有其他地方,也不敢提及,每一處到那里都只有全長一半的距離,似乎只要向四周掃上一圈兒,就會把那里包圍在其內。
其實,將高景全部搜查一遍也就是時間的問題,現在關鍵是要在被查探出來之前完成計劃之事。
所以自己決對不能透露出任何一個地點,以免讓梁王據此推測出方向,從而極大縮短了搜查時間。
他哈哈大笑一聲:“我高景之地,到處都是可以游玩的美景啊,如果宋夫人愿意,在我們侯府之內游覽一番雕梁畫棟,本侯也沒有意見。”
“這也正是我家主人羨慕侯爺的地方,”這樣的話小婢竟也能搭得上,見他不愿選定,便自己道來,一邊說著,手上還一邊優雅地指示了一下方向,“此時入秋,高景的十三嶺一定是楓葉正茂,最值得觀賞……但是因為到那兒要趕一天的路程,恐怕主人們吃不消……”
見這個小婢開始說出具體的地點,高景侯的心中還是非常緊張的,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露出了痕跡。
他極力放松自己,雙手隨意的搭在食案的棱邊,臉上也保持著淡淡的笑意。
“位于東北部的青峰山倒也是一個好去處,”小婢又指向斜上方,“不過,這一次的親眷中正有一對叔父母來自青峰山下,若去了那里,多有不敬。”
“呵呵,這小婢倒玲瓏剔透,為主人辦事是盡心盡力啊。”周盛看了看梁王。
梁王表面上只是不在意地附和了一聲,但是心中正為她著急,周盛的反應毫無可察之處。
“那么你們想選定什么地方呢?”周盛問道。
“最近的應是北部的靈龍峽,或是西南方向上的清江,都是不錯的可選之處……”
無論她提到什么地方,周盛都只是微笑著點點頭,沒有做出任何表態。
“那么侯爺,清江如何?清江的天龍灣要比靈龍峽更寬闊,更適合一家人盡興游覽。”
“好啊,你們選定了地方,本侯也好馬上命人準備,到時一定恭候宋夫人等大駕光臨。”周盛顯出一些不耐煩,好似不管她定了哪里,都一樣會答應下來。
“多謝侯爺,那小婢就告辭了……”李妟說著躬身施禮。
梁王見她這就要離開,驚詫之余心中更有些焦急……
但李妟轉向梁王,本應也同樣說一句告退之辭,卻停頓了一下,開口道:“殿下,侯爺這樣費心準備迎賓之事,可能無法周全地招待殿下,婢子唐突,特替主人邀請殿下同游,殿下可否賞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