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李妟也有些氣餒:“朝堂之內無人能幫,朝堂之外無權無勢之人,更難以相幫了……”她一邊說著,一邊自然地看著靳夫人。
靳夫人心中微微一凝,一股莫名的心煩氣燥涌起,卻又被她壓了下來。
“此事并非權勢所能左右……”她微垂著眼簾,“這辦案之人素來不講道理,無憑無據之下便能隨意抓人隨意監押……就像當初你們李家不也是如此……而現在,他們又有什么證據呢?”
“嗯,”李妟頗有同感地點點頭,“是呢,聽說又抓了一大批匈奴人……”
靳夫人一聽,心中不禁大喜,不過面上控制得卻很好,沒有流露出任何笑意,只是神情高傲了一些,冷蔑了一些:“這倒是合乎一些常理,畢竟是涉匈大案,如果與匈奴人有關也是不稀奇的。”
說著,她的眸光又動了動。
靳侯被押走之后,她什么消息也不知道,沒想到今日李妟竟然透露了這么多。
她正想著還怎樣不動聲色地再問些什么,卻聽李妟問道:“伯母,阿秀呢,方便我去看看她嗎?”
靳夫人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她看向玉華。
雖然就算玉華不說,李妟也會猜到靳秀不出來見面一定另有原因,但是玉華向自己主人報告的肯定是詳詳細細的情形。
玉華微低下頭,靳夫人狠狠瞪了她一眼。
“不必了……”她拉回視線,在李妟的額上掃了一眼,冷冷地道,“你們還是各自祈求多福吧!”說著,便要站起身來。
“阿秀的傷也在臉上嗎?”無視這送客的動作,李妟追問道。
“好哇,”靳夫人的怒火壓不住了,“說了半天,原來你還是來看笑話的!是啊,秀兒是傷了臉,毀了容,怎么樣?你以為你能好到哪兒去?”
李妟卻未惱,皺了皺眉頭,扶著玉華的手臂緩緩起身,一邊關切地問道:“怎么傷的呢?”
靳夫人瞪大了眼咬牙看著她,不想再開口,卻聽李妟道:“伯母以為是阿秀自己不小心嗎?”
什么意思?
靳夫人吃了一驚,大為疑惑的看著她。
難道這是人為?難道這是有人對阿秀暗下黑手?
她瞬間轉為怒恨:“是你們李家人所為?”
一旁的青眉猛地看向她,臉上毫不掩飾地滿是氣憤。
李妟卻有些無奈地嘆了嘆:“如果是我們李家所為,我會拖著將死之身跑來幾十里,只為了奚落一番然后回去送命嗎?”
從青眉的表情中,靳夫人也知道是冤枉了他們,再一聽李妟說的這番道理,臉上露出些許尷尬。
不過,如果不是李家,還有什么人會對秀兒下手呢?
“伯母,”李妟的問題卻更多,“是什么人在針對阿秀、針對靳府呢?這樣的事情還會不會接連|發生……當時的情況到底是怎樣的呢?”
靳夫人頓時驚懼,想到以后若不斷發生這樣的事,而家中卻沒有任何依靠,只感到背后直發涼,不由自主向李妟坦白地道:“其實……就是在封禁那一日,后園只有秀兒一個人,突然刮來一陣怪風,好好的秋千繩子說斷就斷了,結果,木板甩在了秀兒的臉上……”
“我們兩家從未與他人結怨,為何前后遭難呢?會不會是同一伙人所為……”李妟似乎是在自言自語,忽轉向靳夫人,柔聲道,“伯母,我可以去后園看看嗎?”
靳夫人滿腹狐疑。
難道她真的從來沒有懷疑過墜崖之事?難道她真的想幫自己查出兇手?她的目的是什么呢……
不過,她今日來訪一直所做的,都是對靳家只有幫助的事。
雖然想不出她的真心來源于何處,但自己現在舉目無親,想找個人商量一下都不成,讓她看看也無關緊要,如果能碰巧察出一點蛛絲馬跡也是好事。
“好吧,跟我來……”
從東廳到后園一路走來,雖然只經過了一少部分院落,卻也看到了錯落有致的闊屋連閣、巧奪天工的山水亭臺,可想而知,這靳府是怎樣一個豪富之家。
“伯母,”李妟似無話找話地道,“現在正是青黃不接的時節,農人正在春耕,而商戶順勢會抬高米價……府中儲備可充足?”
“喲,你這小小年紀,還懂得這些……”靳夫人也知道她這只是閑聊,也就隨意地回應,“府內一直養著這么多人,不備足了怎么行……”
又經過一道回廊,她們到了后園的入口處,李妟停下腳步,向園內看了看,發現此處山石林立、果木成蔭,四邊的圍墻被遮映著望不到邊。
“伯母,”李妟轉向靳夫人,“想必此園還有多處可以出入的便門吧?”
“那是自然……”靳夫人不明白她的意思。
“打理這樣一處園林,需要的工匠、花匠、果農一定不少,他們之中……是否會有可疑?”
靳夫人倒真地思索起來,然后緩緩搖了搖頭:“平素府里的每一處都日夜有人巡視,工匠們進到這里需要報備并且有管事監看,不可能藏匿……”
李妟點點頭,隨著靳夫人來到秋千所在之地。
綁縛秋千木板的兩根繩索已經斷了一根,木板被懸掛著,在空中悠蕩。
她靠近木板,直接坐在草地上,拿起斷繩垂在地上的一端。
初看之下,這繩端并不整齊,似并非為利器割斷,但是,當她將繩索捻開又聚起,卻發現,這繩端是多次鈍割不同之處才出現的參差不齊,而且,在最邊上的一縷現出被鋒利刀尖外挑的痕跡。
她又看向這明顯使用多年的秋千木板,它原本應四邊平滑、轉角圓潤,但是它的其中一角卻缺失了一塊,露出凹凸不平又銳利多刺的木茬。
如果不細看,可能會以為這缺口是打在堅硬|物體上磕掉的,但是,李妟卻看出,裂面頂端的邊棱有一處并不是板木裂開的紋理,而是刀鋒撬起才會留下的痕跡。
整個斷面還殘留著大|片滲入的血跡,可以推斷它所造成的創傷會比自己額頭上的傷口還要更嚴重。
所有這一切皆表明——這不是意外,是人為,而且是訓練有素的高手所偽裝而成。
看著這種種痕跡,李妟的心中不知不覺翻涌起劇烈的熱潮,讓她還想再看一眼,再看一眼……
是你回來了嗎?你在哪里?為什么不來相見呢?
眼中禁不住有些濕|潤。
“怎么?你看出是有人故意為之?”靳夫人雖然看不到她的眼睛,但是見她握著繩索久久未放,察覺出有些異樣,急切地問道。
“沒有,”她放下繩端,有些虛弱地道:“沒有什么特別的,也許真是天意……之前我也是遭遇了這般禍不單行……”
沒有看出什么就早點兒說呀,還在那兒故弄玄虛。
靳夫人的語氣有些不悅:“我就說嘛,侯府森嚴怎么可能有肖小擅入……”又居高臨下地垂目看了看她,“你一個小孩子,身體又不好,還是早些回去休養吧!”
李妟心中有些焦急,剛才自己已經提到了武將、官吏、諸侯王、匈奴,甚至農商工,涉及了眾多不同的人群,但是靳夫人卻都沒有表現出反常,難道她對幕后之人的身份真的一無所知?
不過,剛剛說到朝廷外無權無勢之人的時候,她倒似有所動。
李妟知道自己只有最后這一點時間了。
扶著婢子她緩緩站起身,卻體力有些不支,又重重落在草地上。
“少主人!”玉華和青眉驚叫著把她攙扶起來。
她好不容易站穩,看向靳夫人:“唉,伯母有可能不知,我的病恐怕養不好了……但是阿秀卻可以,她只是外傷,還是要找一個好醫工看看,才不會留下疤痕?!?
靳夫人的眼中突然閃現出一絲憤然,但她又旋即抹掉,快速地道:“那是自然,一旦可以出府,我會馬上請人給她醫治。”
李妟心頭一震。
本來靳秀受傷,身為母親氣憤發怒沒有什么不可以,但是她卻下意識地隱藏了!
“為我診治的廖醫工長說,”與靳夫人并行在返回的路上,李妟仍似話家常一般淡淡地道,“我的病若想痊愈,還需到名醫云集之地碰碰運氣?!?
見靳夫人未想應話,她又像晚輩表示尊重一般,側過身看向靳夫人,道:“家父家母近日會安排我出行,途經安國……潁川……直至帝都……”
靳夫人眼簾一顫。
捕捉到這一瞬間,李妟仍繼續道,“如果不行,只能再一路向南……伯母覺得,哪里的名醫會更可靠一些呢?”
靳夫人此時的神色已經恢復了沉穩,語氣中也習慣性地帶著冷蔑:“哪里的醫者都差不多,診治這種事對癥才行……”說著,她戛然停了腳步,目光中已盡是冷漠。
李妟轉向她,仍溫和地道:“伯母,那小女便告辭了……”
“慢走,不送。”說完,不等李妟離開,她自己已轉身返回,臉上的憤恨再難以遮掩。
李妟看著她的背影,有片刻沉思,待轉過身看了看跟來的那位奴婢,見她一直謙卑的低著頭,想必只是記住了他們的話,顧及不到其他。
“少主人,”青眉一邊為李妟戴上紗帽,一邊疑惑地問道,“哪里的名醫更好,當然是帝都那里名醫薈萃,這還用問靳夫人嗎?”
李妟輕輕一嘆:“可能是靳夫人不想讓我去醫治吧……”說著,她轉向兩個婢子,“玉華、青眉,回去之后,靳秀的傷不要向任何人透露,包括阿翁阿母,我不想為了笑話別人而損敗了自己的尊嚴?!?
玉華青眉相視看看:“諾……”
那個婢子也一并低頭應下。
來到茶寮,李烺遠遠見到她們的馬車卻沒有立即與她們匯合,因為前面有一隊將兵正向侯府的方向行進。
茶寮的人三三兩兩地議論著,有消息靈通的人已經把靳侯的判決發布了出來——信武侯靳亭違律驅役奴仆,除爵。
李妟從青眉揭開的簾布角看到了李烺毫無波瀾的冷漠面龐。
待隊列行過,李妟的馬車重新啟動,街上其他的人和車馬也慢慢恢復了各自原來的行程,但是其中幾處,卻總有隱蔽的眼睛在不時地暗暗掃向李妟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