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的冬天極冷，天空已漸染出成片成片的大雪，雪白的花朵順著天邊，緩緩落下；鋪陳出一條條雪色彌漫的道路。狹窄成陰暗的路邊，成子一人坐在那里，破舊的衣領口上，好像是被人撕裂了一般，凜涼極透了的。干涸若崩裂般土地的臉上被薄薄細細的雪所覆蓋住，已然看不大清了；只能從眼中隱約里看出一絲絲亮光。

深海里掠影而過的恐懼：悲觀的，如黑夜里最后一抹光亮；無言的，像是致命的悲風。

他挪了動身子，被全身所覆蓋的雪掉落而下，像是“嘩嘩”地下雪，良久，他又蹲下身子，用身上僅剩的一條薄布緊緊蓋在頭顱上，好像這樣就能解暖似的；像是已經(jīng)死去的人，沉默無言。

吹了一陣，又一陣；北風從刺骨的角度襲來，他依舊沒動一下；順著往上的角度望去，一排排小巧的腳印直從雪地一路沿到成子的面前。

“叔叔，你這是被人遺忘了嗎？”一個頭戴灰白條理帽子，全身都緊緊裹在衣袍里的小女孩跳到原先他遺留的腳印上；一雙明亮的眼睛里閃爍著透人的純粹；被雪風吹滅之后發(fā)出的聲響清脆深入到骨子里，嘹亮的在風里又像是被吹散了，聽不見一點兒的回音。

“叔叔，你怎么不說話呀？”小女孩還想再問，剛想趨前一步，便被急忙趕來的婦女將其給一把抱住。“啊？咋的不聽話呢！”女人用力地拍了拍小女孩的衣領，似乎有些是氣憤不已。

她瞥過坐在地上的成子，又看向自己的女兒，一邊走一邊嘴里念叨，“下次不許和這類人說話了，知道嗎？他們是壞人。”說完，婦女便抱著女孩消失在雪天里的視線中。

當黎明前的第一縷曦光印在成子的臉上，他的臉是多么的安靜，就像是一節(jié)又一節(jié)扎根邊疆里的枯藤老樹，無聲的，寂靜的。就著微弱的光，他慢慢張開掩埋著雪花的雙目，隔壁的窗玻璃前，小孩不時地用手在上面劃來劃去；街邊的路人緩緩馳走過，掀過細細而不太真切的聲響。他的眸中再次倒映出一層層的漣漪，他似乎再次看到了多久以前的。

撥開夜靄，那是一個依舊充滿希望的早晨，那個人的背影漸遠……直到看不到任何影子，他是去故鄉(xiāng)了。

第一輯：童年

我見過這個人的臉，是隔壁的酒店女老板遞給我的，那是一張死氣沉沉的臉，整張臉都劃出一劃痕，高高的顴骨上，是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往里看去，什么都沒有，空蕩蕩的；就像是多年以前的黑白照片，散發(fā)出憂郁而又如死海里漂浮的死氣。

酒吧老板娘板給了我這一張畫像之后，就和我談起了他，她說，這個畫像上的男人名叫成子，小時候家境很是優(yōu)越，后來因為貴族原因逐漸家道中落，他人到中年時，又漸漸淪為一個不知名的三流作家，終日在酒吧里賣醉。

那時候正值戰(zhàn)爭期間，社會上動蕩不安，他也就趁這個機會每天到酒吧里喝完酒不付錢，問到他時，他就笑了笑說：這年頭，誰還有錢？我活著就會還給你的。”

說完，他就搖搖晃晃地走出房門，兩眼一倒天，誰也不去看就那么徑直消失在眾人視眼里。

某一天夜里，他突兀地闖入店里，也不管是有誰在，拿起店柜上的酒就大口喝了起來。一直到深夜四點左右，外面的炮聲將他吵醒后，他這才踉踉蹌蹌著步子，每走一步就差點兒磕在玻璃臺前的步勢——扔下一大袋錢就消失了。從此，再也沒有人看見過他了。

“在后來的日子里我再也沒有見過他了。”老板娘的眼中隱隱露出懷舊，沉默了片刻，她對著我輕輕地說道：“其實他人不壞的。”

我望著畫像里男人的臉，久久也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