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府后院的青磚還殘留著暮春雨后的潮氣，姜文指尖撫過石欄上凝結的露珠，借著手掌傳來的涼意壓下心頭驚濤。兩個時辰前他還在現代圖書館核對《后漢書》注疏，此刻卻立在東漢初平三年的春夜里，連廊下垂掛的素紗宮燈都浸著沉水香的余韻。

“先生可要添件氅衣？“

清泉般的嗓音漫過耳際，姜文轉身時帶起月白深衣的廣袖，正掃落藤架上一串紫藤花。貂蟬捧著鎏金暖爐立在五步開外，藕荷色披帛被夜風掀起一角，露出腕間三道淡青色勒痕——那是常年撫琴留下的印記。

姜文瞳孔微縮。史載貂蟬善舞，卻從未提過她精于琴藝。這細微的違和感如銀針刺入神經，提醒他眼前并非純粹的三國世界。他刻意側身讓過飄落的花瓣，溫聲道：“姑娘這曲《猗蘭操》，第三段轉調時是否少了兩拍？“

貂蟬足尖微不可察地后撤半寸，懷中暖爐騰起的白霧模糊了神色：“先生竟通曉失傳的蔡邕譜？“

“非也。“姜文拾起落在青磚上的紫藤，指尖輕捻花萼，“是聽姑娘指節叩擊爐壁的節奏推斷。“他忽然貼近半步，在貂蟬驟然紊亂的呼吸間低語：“就像能看出你今晨用左手梳妝，因右手被董卓門客所傷。“

青銅暖爐當啷墜地，香灰在青磚上綻開晦暗的梅。貂蟬踉蹌后退，后背抵上冰涼的石柱，眼中第一次泛起真切的驚惶。姜文卻已退至安全距離，彎腰拾起爐蓋時，借著月光看清內側銘文“中平六年制“——正是靈帝駕崩那年。

“司徒大人還要觀望多久？“他突然對著虛空開口。廊檐陰影里傳來茶盞輕叩聲，王允玄色深衣上金線繡的獬豸在月光下忽明忽暗。

老司徒揮退欲言的貂蟬，手中竹簡展開半卷：“足下可知這是何處？“

“初平三年四月初三，司徒府西偏院。“姜文用紫藤莖蘸著香灰在石板上勾畫，“此院東南角埋著三壇杜康，是王公為誅董準備的慶功酒；西北角古槐第三枝椏藏有淬毒匕首，乃丁原舊部所贈。“他每說一句，王允掌中竹簡便多一道裂痕。

當灰線勾出完整的太師府布防圖時，王允突然暴起，魚腸劍寒光直指咽喉：“汝乃董賊細作！“

劍鋒在喉間壓出血線，姜文卻輕笑出聲：“司徒可知董卓每日卯時飲鹿血必佐蜂蜜？而蜂蜜罐底的'河內司馬'印記...“他蘸著自己鮮血在劍身寫下篆文，“正是令侄王頎暗中運作的商隊標記。“

青銅劍當啷落地，驚起藤架棲息的夜梟。王允跌坐石凳，冠冕垂珠亂顫如急雨：“你...你如何...“

“司徒布局精妙，卻忽略三處死穴。“姜文抹去頸間血跡，隨手摘下一朵紫藤嵌入布防圖缺口，“其一，呂布坐騎赤兔每逢朔日需飲藥酒，而喂馬小廝是李傕表侄；其二，董卓貼身侍女袖中藏有七星刀，刀柄第三顆寶石乃空心；其三...“他忽然貼近老臣耳畔，“鳳儀亭池水深七尺三寸，恰可沒頂。“

梆子聲自坊墻外傳來，三更天的霧氣漫過石階。王允枯坐如泥塑，直到巡夜侍衛的腳步聲驚醒思緒，方才啞聲問道：“足下所欲為何？“

“請司徒將連環計推遲三日。“姜文碾碎滿地紫藤，汁液染得指尖青紫，“并勞煩貂蟬姑娘準備三樣物件：董府上月采買單、西園匠作簿，還有...“他望向東南角微微隆起的地面，“埋了五年的那壇酒。“

四更鼓響時，姜文獨坐廂房展開麻紙。窗外飄來貂蟬調試琴弦的零散音律，他閉目回憶《后漢書》卷七十二的每個注腳。當指尖觸到酒壇封泥上特殊的菱形壓痕時，忽然睜眼疾書——這正是董卓私兵糧草的密押符號。

晨光微熹，呂布銀甲踏碎庭中積水而來。方天畫戟掃落滿架紫藤，卻在觸及姜文衣袂前驟然停滯。年輕將軍眼中血絲密布：“司徒說你能解白門樓之困？“

姜文不答，反將昨夜整理的麻紙推至案前。呂布瞥見“高順““陳宮“等字時瞳孔驟縮，待看到“侯成盜馬“四字，畫戟轟然劈裂案幾：“妖言惑眾！“

“三日后辰時，侯成會以赤兔馬染疾為由，向你進獻西涼馬掌。“姜文拂去衣上木屑，“馬掌鐵釘淬有烏頭汁，赤兔舔舐后躁動不安，恰逢董卓車駕經過...“他蘸著茶水畫出太師府馬廊布局，“將軍不妨現在去查馬槽第三根立柱。“

呂布歸來時甲胄沾滿草料，掌心握著半枚帶牙印的馬掌鐵。他死死盯著悠然烹茶的姜文，忽然拋來腰間玉佩：“你要什么？“

“要將軍今夜亥時三刻，在永寧殿偏門'不慎'遺落此物。“姜文將玉佩浸入茶湯，釉面漸漸顯出一道朱砂符印，“這是張角舊部聯絡信物，李儒書房暗格存有七枚相似的。“

呂布按劍的手青筋暴起：“你怎知...“

“我還知道將軍右臂舊傷每逢陰雨便痛如蟻噬。“姜文突然掀開對方護腕，露出結痂的箭創，“此傷非征張燕時所負，而是初平元年正月初三，在郿塢校場被董卓誤射。“

畫戟破空聲驚飛滿庭雀鳥，卻在距眉心半寸處生生停住。呂布胸口劇烈起伏，額角冷汗滴落劍鋒：“你究竟是誰？“

“是助將軍掙脫提線之人。“姜文將溫熱的玉佩塞回他手中，“此刻李儒應該發現了司徒府丟失的匠作簿，半炷香后就會帶兵前來。“他推開后窗，晨風卷著馬糞氣息撲面而來，“西側角門第三條巷子，有輛裝滿茅草的牛車。“

當羽林衛的鐵靴聲撞開府門時，姜文正將最后一塊桂花糕喂給池中錦鯉。貂蟬抱著焦尾琴疾步而來，裙裾掃落的花瓣沾在染成茜色的指甲上，像濺落的血珠。

“先生還不走？“

“正等姑娘共賞一出好戲。“姜文忽然握住她冰涼的手按在琴弦，“《廣陵散》第四段的變徵之音，可否改用滾拂指法？“

貂蟬腕間金鈴驟響，琴弦割破指尖的瞬間，前庭傳來李儒的慘叫。羽林衛從茅草堆中搜出的不是匠作簿，而是泡在狼毒汁中的董卓檀木像——那是姜文用司徒府祠堂的桃木連夜雕成。

日上三竿時，姜文站在長安城最高的酒肆露臺。望著太師府方向騰起的黑煙，他抿了口混著紫藤香氣的醴酒。貂蟬留下的血印在琴譜上蜿蜒如讖，恰是“文“字少了一撇——這個時代正在吞噬穿越者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