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窮鄉僻壤,夾在兩座高山中間,抬頭看去,只有山和天空,生活在這里完美詮釋了井底之蛙一詞。說是個鄉,卻也只有一條幾十步就能走到頭的街道,街道的盡頭是一塊很大的廣場,到了街天,小攤販們就在這擺攤,不是街天的時候,這里便像一塊荒地。中學不在街上,和街道相隔十分鐘的摩托車程,二者中間夾了一個礦廠,我小時候不知道那是礦廠,只見那半山腰上有條火車軌道,帶著橘黃色帽子的工人們推著小車從山洞里進進出出,時不時傳出轟隆隆的爆炸聲回蕩在整個山谷上空,大家都對此習以為常,以至于我從小就不怕打雷。這礦山或許是這鄉里最值錢的東西,卻都歸外地人所有,本地人該窮還是窮。
生活在廣巷鄉的日子,快樂是極為簡單的。街天的時候,爸爸會用摩托載著我和媽媽到集市去,給我點一碗混沌,他倆只是看著我吃。爸爸為了工作的調動,在這買了一塊地,負了很多債,一家人省吃儉用,日子過的很緊巴。可就算這樣,爸媽還是每個街天都給我買上一碗混沌,一根淀粉腸,還規定我每天必須喝牛奶和三鋅藍瓶口服液,不知是不是這些東西起了作用,我那時比同齡人高了一截。爸爸還會給我買一盤光碟,是一部名為快樂生產線的方言動畫,承包了我幼年時期幾乎全部的快樂,那一沓光碟也是我當時最珍視的寶藏。那時很少吃肉,鄉里只有一家豬肉鋪,每到殺豬的日子,中學的老師們便會早早來到豬肉鋪,畢竟,他們是唯一有能力且需要每周買豬肉的群體,其他部門的職工們都有職工食堂。老師們各自懷著自己的小心思,有的想吃大腸,有的想吃豬肘,生怕被別人搶了。我很喜歡吃豬腰子,爸爸就每次都會去得很早,于是我家的餐桌上,便也常有豬腰子。
講到吃的,中學老師們的廚房也挺別開生面的。在中學教師宿舍的背后,一排排小房子圍成一個大院子,每家一格統一建好的廚房,那時沒有電磁爐,用柴火做飯,學校搭好了統一的灶臺,每戶還有個煙囪,大家的餐桌都擺在院子里,吃飯的時候便你嘗嘗我做的,我吃點你做的,和睦得很。在學校的邊上,還有一大片菜地,老師們每人一塊,父母常帶著我到那去精心照料我們的純天然蔬菜,去街上挑選一些蔬菜種子,先刨一遍地松土,然后用小鏟子把土翹起來,點上一顆種子埋好,兩天灑一次水,一周澆上一次糞水,糞水不能澆多了,多了就燒苗......我幼年時期在中學和奶奶家的經歷,幫我認識了很多農業知識,也讓我對于農耕有極大的興趣。
廣巷鄉只有一個民辦幼兒園,我去過些日子,但不多。幼兒園里只有一個滑梯,一格老師辦公室,一格學生宿舍,還有兩格教室,很離譜的是,兩格教室沒有門,我已經不記得冬天那里冷不冷了,或許冬天我沒去上學。中班和大班各有一間教室,小班的同學主要是在滑梯那邊玩耍,沒有教室。我不喜歡去幼兒園,倒也不是因為我不喜歡那里,是因為我爸從不按時來接我,我會在滑梯那等他,目送所有同學離開,有時園長直接把我帶回幼兒園隔壁的她家里吃完晚飯,爸爸還是不來,我因此對爸爸懷恨在心,也討厭去幼兒園。幼兒園是早上八點半上課,八點半老師就會把大門鎖上,我人小鬼大,不管幾個老師來捉我(雖然也就只有三個老師),我都一定會在幼兒園關門之前逃出去,久而久之,媽媽一句這幼兒園不上也罷,我便再也沒有去過了。同齡人在學校交朋友,學習,我就在家里看我的快樂生產線和海綿寶寶,這兩部動畫的主人公都不太正經,我每天從早到晚一遍又一遍的看,也說不了幾句話,這或許也是我日后內向且不正經的開端吧。
我逃過了幼兒園,卻沒逃過學前班,學前班設在廣巷鄉小學里,別人都是從幼兒園升上來的,大家都認識,我有一種被孤立的感覺,但很快我便被一個名為火瓶的同學給拯救了,他是我的同桌,尖嘴猴腮,幽默風趣,我覺得他很像動畫片里的阿凡達。他用紙和膠帶給我做斜挎包,一邊做一邊念叨著他看女人上街都會背這么一個小包,讓我以后上街就背著他給我做的去吧。他很快便弄好了,我說了句還挺像,他便樂此不疲做了許多小包,堆滿了他的桌箱,后果就是我們倆一起被老師訓了一頓。
談到老師,都說兵慫慫一個,將慫慫一窩,那所學校的校長,瘦弱且細長的臉,黝黑的皮膚上堆了兩撇更黑且非常濃密的八字胡,他看起來不像個好人,校長室里常有人爭吵,我在校期間目睹過兩次他被別人毆打,我后來問過父母他是個怎樣的人,父母不說,他們從來不在我面前說別人的壞話,當然,我能從他們的眼神中看出他的的確確不是好人。我的班主任是個中年婦女,我好像沒見過她笑,她也住在中學職工宿舍里,但我幾乎見不到她,她的老公是個非常嚴肅的中學教師,我也沒見過他笑,他們的孩子繼承了他倆黝黑的膚色和自然卷的頭發,那孩子比我小幾歲,每天嘟著個小嘴,要不就是嗷嗷大哭。班主任對啥事都不管不問,上完課并拎上她的小包端莊優雅地走了,有一次班上一個同學不想上學,他父親在教室門口給他打得鼻血橫流,大家團團圍住他們父子看熱鬧,班主任從旁邊路過看都沒看一眼。班主任的搭檔是個殺馬特,據我表姐說她是副校長的侄女,所以才能來這教書,她染了個白頭發,一邊長一邊短,長的那邊看起來柔順一次,短的那邊像個海膽,我看著她的時候我總是忍不住笑,她很暴躁,成天朝著學生吼叫,學生回答不出問題她便讓學生蹲馬步,再問一次答不出,便讓學生到操場上撿些小石子回來,脫了鞋在小石子上蹲馬步。但她沒讓我蹲過,或許是因為我大舅是當時縣里的大領導而且她知道,這也是我表姐告訴我的。直到有一天有個家長忍無可忍,在她上語文課的時候,他兒子正好在小石子上蹲馬步,那家長沖到教室門口,見狀,拎起教室后門的一把椅子便向海膽的頭上砸去,砸得很準,海膽也怒了,沖出去就和這健壯的中年男子扭打在一起,過了好一會兒才有老師過來拉架,那家長有點東西,因為那天之后我再也沒有見到過海膽。
上完學前班,我們一家就隨父母工作調動離開了廣巷鄉,我再次回來已是十多年之后,零幾年到現在,國家發展的非常快,但是廣巷鄉卻一塵不變,像是個被人們遺忘的山谷,我對那一切的破敗景象感到十分驚訝與悲哀,雖然這并不準確,但我還是想把這破敗歸責于廣巷鄉小學老師對祖國花朵的摧殘,畢竟他們日后要做建設廣巷鄉的棟梁,可這棟梁剛開始成長便蛀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