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已經六點半了……”周隊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平時按照習慣設置的鬧鐘，今天卻顯得格外煩人。

“哎呀，真是歲月不饒人啊……昨晚才整理到3點鐘就熬不住了，要是放在以前……”周隊又翻著桌子上他的那本私人刑偵手冊——后面繼第一起案子，又增加了好幾頁的內容，光這一系列案子所占用的篇幅，就足以佐證其背后牽扯到的東西極為復雜和龐大。

“昨晚就是到這里……這個最新發現的死者到底是誰？他為什么會被藏在副院長辦公室陽臺的冰箱？保險柜里的東西到底是什么？還有——”周隊看著自己昨晚寫的問題，唯獨是最后一個沒有什么印象，“楊院長到底可不可以信任？”

想著想著，他打了個哈欠，頭還覺昏沉，于是趕緊起身去洗個臉。

稍微清醒了一點之后，他又站在走廊外，用力地呼吸著外面的新鮮空氣。清晨大量的暖風流進他的鼻孔和嘴里，直奔他的顱內。

“那是……”周隊看到樓下有個熟悉的身影在跑動著，“喂——偉陽！”

樓下奔跑著的人冷不防地跳了起來，隨后抬頭看。

“師父——您怎么也這么早？”

“是不是沒想到？你等會給我帶早餐上來我就告訴你，嘻嘻！”周隊“不懷好意”地看著自己的徒弟。

“行！等我再走兩圈，回頭就給你買好！”小陽沒等師父說話就又跑開了。

周隊只好又回到辦公室。

七點半鐘，辦公室外就有陸陸續續的響動聲了。

咚、咚……

“師父！我來了！”門外響起精力充沛的聲音。

“進來吧……”與之對應的是有氣無力的回答。

小陽進門之后第一時間將早餐放到師父面前。

“師父，我猜您是昨晚沒有回去吧？”他自作主張地坐下了。

“呵……那你猜猜我留下來干嘛了？”周隊邊咬著包子邊說。

“師父您除了查案還能干嘛呢？您看我沒有走開就是想著等您給我透點信息的，嘿嘿！”小陽“不懷好意”地看著師父。

“你還有什么不知道的？說吧！”

“我不知道的東西多著呢！副院長被殺的案子我都還沒搞清楚，又爆出來一個死者。最新這件的消息我是真的一點都不知道啊……快跟我說說吧！”小陽的臉都差點憋紅了。

“看你這餓鬼投胎的樣子……”周隊正準備咽下的食物差點就倒噴出來，“好啦！也不差我這幾口——不如你先拿我的手冊去看吧！”

小陽一把將桌子上的筆記本拖到自己面前，就開始往中間翻。

“啊？這和楊院長有什么關系？”小陽翻到最新的案子記錄，疑惑不解地看著里面的“證人”那一欄，“我還是先從上一件案子看起吧！”

“等等——”周隊吃完最后一口包子，還沒來得及吞下就趕緊攔住了自己徒弟的這一步操作，“先別急著翻，推理過程也是很有樂趣的，太快知道結果就沒有什么意思啦，韓偵探！”

小陽一臉疑惑地看著師父。

“拿來吧——我先問你，你到現在還覺得殺死副院長的人是杜醫生嗎？”周隊邊問邊將手冊奪了回來。

“這……”小陽的語言一時組織不過來。

“其實，昨晚下午杜醫生來看李勇亮了，我趁機私下跟他稍微展開了一下詢問，他說……師父您什么都知道了，讓我直接去問您……”

“嗯，所以呢？”

“既然您全都知道了，但是您并沒有逮捕他歸案，那是不是說明他其實不是兇手？”

“哎喲——”周隊扶了扶額頭，“你怎么從這個角度去思考了……算了，這事也不怪你，畢竟你沒有全程參與到這件案子的偵查中，很多信息都不知道。”

“那師父您親自跟我說說唄！”小陽露出了期待的目光。

“呼——行吧，是我疏忽了”，周隊翻開了剛剛被壓下去的那一頁，“你邊看我邊跟你解釋，這堂課算是理論教學了！”

小陽又把手冊奪了過來，細細地讀著。

“啊——”他的瞳孔突然像是放大了好幾倍，“怎么又扯到了楊院長的？”

周隊開始細心地跟他進行說明，包括怎樣識破杜醫生的謊話、引出楊院長現身說真相，甚至連他們討論關于醫院過去所發生的事都全數講給了小陽聽。

小陽幾乎一句嘴都插不上，他感覺自己的看法被顛覆再顛覆。

“杜醫生竟然是完全清白的……我還是很難接受這個事實……”他呆了半天才擠出這么一句話來。

“我感覺你是不是對他有偏見？他就挺正常的一個人啊！只不過是跟你之前接觸的有些不同而已。”

“不對，不對！他平日里的待人處事性格態度，還有他的一些奇怪的習慣，就充分說明他不是一個正常人，最起碼不是普通人，所以我感覺就算他的老師一個人攬下了全部罪行，但畢竟他倆是利益相關者，肯定也還是隱藏了什么！”

“不是，我說他到底怎么惹到你了？你就不要把精力放到這個人身上了好嗎？接下來還是多用些心思在最新的案子上吧！”周隊有些惱火了。

“好好好，我聽您的，反正我對已經解開真相的案子沒有興趣了，但是我對杜醫生的看法還是有所保留……”

周隊沒再理會徒弟的固執。

“目前我們還很難對最新的這個案子下什么有用的判斷，因為連死者的身份和死亡原因都還沒有確認，另外對那個辦公室里發現的很多疑點，比如保險柜、水果刀等等，都還沒有得到確認……總之，現在這件案子本身還是被一片迷霧給籠罩著，更不用說真相了”，周隊感到有些無從下手。

“尸檢報告和現場的勘查報告還沒出來嗎？”小陽好奇地問。

“還得再等等……還有那個保險柜，今天還得取得上面的批準，然后才能帶專家去強制打開它……對了，待會九點鐘，我們昨晚溝通到的醫院實際負責人張立民會親自來我們這里一趟，到時候我們要好好地請他協助我們調查！”周隊突然盯著小陽，“注意！你可以在旁邊看，但是不允許插嘴干擾我們，更不能透露半點我們現在的調查進度，知道嗎？”

“師父，您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啰嗦了？我不是答應了您會遵守規矩的嘛！難道我這點事都做不好嗎？”小陽也有點惱火了。

“噢——你看我這腦子和嘴巴”，周隊使勁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拍一下，腦袋似乎就會漲一下，“看來熬完了夜還是沒有恢復過來啊……”

“您看看您現在這樣子……不如讓我替您……”小陽突然歪著臉湊了過來。

“少胡說！”周隊拍了一下徒弟的頭，“不如現在你先替我分析一下案情吧……我怎么感覺我一想這事就容易頭昏腦脹，可能昨晚也是這樣沒撐住的……”

“行！那您就好好趴著閉目養神吧，但是千萬不要就偷偷睡著了喔！”

“嗯……”周隊已經趴下了，連話都不想多說。

“我感覺還是先從死者出發吧——他的身份和死因其實可以推個大概。聯系到最近醫院里的失蹤人口，我能想到的只有梁醫生。假如梁醫生其實并不是為了躲避我們的追捕而失蹤，而是早就已經被殺掉了，那么整個一系列案件就要面臨重新推倒再查的問題，所以這個方向我沒敢繼續想下去。如果是醫院里的其他人，可能就要從死者的死因出發去推斷身份了。尸體是在副院長辦公室里被發現的，那他一定跟副院長脫不了干系，要么就是副院長殺掉的，要么就是有另外的人在他辦公室行兇，隨后嫁禍給副院長……”

“嗯……哼……”周隊不斷回應小陽的每一句話，以證明自己沒有睡著。

“您的聲音好像有點不對勁了……算了，我繼續說，我個人更加傾向于后一種情況，因為就算是副院長辦公室里面再密不透風，他也不可能殺完人就把尸體藏自己的地盤，保不準哪天東窗事發呢？這不就來了嗎？他們那伙人最擅長的不就是將尸體藏在停尸間里嘛，雖然這次的冰箱也有點異曲同工，但我總覺得不是很符合我們過去的認識……當然要是他人的嫁禍就另說了，則無需考慮副院長應該考慮的問題，也就合理了！”

“你看你……這不是就矛盾了嘛？”周隊突然警覺地抬起頭。

“啊？那您說說到底哪里不妥？”

“所以說我為什么還沒有對這件案子下任何推論，因為我們連死者是什么時候死的都不知道啊……要是在副院長死后，那好說，兇手就肯定不是副院長了，這妥妥的就是一個借冰箱藏尸案；要是在副院長死前呢，可就麻煩了……就會出現你說的兩種情況。但是，如果不是副院長自己動手殺了就近藏的，那其他人選擇將尸體藏到他辦公室里的意義就有點荒唐了，且不說兇手是怎樣在副院長的眼皮子底下完成這一系列行兇及藏尸過程的，就說他在完成后到底要怎樣通過‘尸體在副院長辦公室出現’這一事實來獲得嫁禍副院長的結果呢？”

“應該是副院長的熟人，而且很可能是他所信任的人干的吧？然后再布置點線索引導其他人找到他辦公室，在冰箱里發現尸體……”小陽沒有繼續說下去了。

“嗯？你會選擇這么麻煩的手法嗎？增加暴露自己的風險，而且成功了還不高……你想想看我們是怎樣發現尸體的！”

“你們是因為……”

“以副院長這個人的狡猾程度，別說是我們警方，就是在他們醫院里工作的一般人，平常根本就沒有機會接觸到他的辦公室，更別說一睹他辦公室里的風貌，就算是兇手要嫁禍于他，尸體也并不一定要出現在他的私人地方，更簡單的做法是在尸體上留下副院長的個人痕跡，將他與尸體的死因聯系起來，所以嫁禍陷害一說并不能站得住腳！”周隊整個人坐直了起來，“嗚——完全沒有要休息的想法了，多虧你小子，一下子又勾起了我的沖動！”

“為什么您可以反應得這么快？”

“因為你說的這些問題啊——我昨晚就考慮過了，我覺得它們甚至都沒必要記錄在我的手冊里……”

小陽有點受挫折，不敢再開口了。

“你也別氣餒了！我也早說過了，我們倆獲得的案件信息其實并不對稱，對案件所參與的程度也有所差別，所以即使你看了我的手冊，也只不過是我有所選擇留下的東西而已，里面可能已經摻雜了我個人的主觀看法，并不能代表完全是事實，所以千萬不要僅僅根據我留下的東西就開始大展身手。你目前能做的只有找出一些已經得到充分佐證的內容，其余的信息我們還是先等等具體的報告出來再說吧！”

“能給我露兩手嗎？不是信不過師父您，只是我想開一下眼界！”

“看來你還是不死心啊，那我就先告訴你可以確定的東西吧——首先，不管是否存在第三者，也不管是不是副院長親自動手的，總之死者和副院長之間必定是認識的，這一層你能理解吧？”

小陽眼睛轉了一圈，還是提出了疑問，他還是堅信著自己的嫁禍說。

“好，能夠堅持己見也是你的長處。這里要注意，即使是兇手想嫁禍給副院長，他也必須找跟副院長有關系的人下手，否則在沒有任何社會關系的兩人之間，對作案動機的判斷就很難下手，你也知道，最難偵辦的案件往往就是那種無差別殺人的。大多數案子都是對熟人下手，或者至少是在一定社交圈子里的人，才會有產生各種利益關系的可能，動機才好判定，假如兇手隨意選定一個跟副院長沒有半點關系的人下手，即使副院長被發現了，于理上也很難對他定罪，所以嫁禍最好是找跟副院長有過矛盾的人。”

小陽點點頭：“這么說我就理解了，那看來兇手就只能是副院長本人了……”

“誒——兇手一定是第三者，而不可能是副院長，你可以先想想為什么。”

“啊？又為什么？”小陽一臉懵。

“嘿！我不是叫你問為什么——算了，看你現在這狀態也很難再提出什么有價值的意見來了”，周隊揮手示意小陽倒杯水給他喝，“不管這個死者是比副院長先死還是后死，兇手都只能是第三者，副院長最多只有協助之嫌疑。當然這部分也加入了我自己的判斷，但我認為基本合理——這里就不得不提到案發現場了。無論第一案發現場在哪里，都必定存在一個行為，那就是將死者這個成年……嚴謹一點，至少是身體已經成熟的男性，在他失去意識無法掙扎的時候塞進冰箱里，讓他最后就一直待在里面，這一步沒問題吧？”

“嗯，這是必須要有的！”

“那你覺得像副院長這種體格的人，讓他把一個體型比他大多了的男性搬到冰箱里面去，能做得到嗎？”

“也許他……平時有意隱瞞了自己的身體情況呢……”

“你小子是存心要跟我抬杠是吧？反正這個副院長的驗尸報告已經有了，你自己看吧！”周隊將昨晚被他放抽屜里一份文件甩了在小陽面前。

“您看嘛……他不也才五十五歲不到，有……”小陽突然瞪大了眼睛，“什么？骨骼年齡已經到六十歲了？他這怎么還一身的老人病？糖尿病、腦部輕度萎縮、肝腎功能也都存在問題？他……”

“是不是挺諷刺的？一個參與了人體器官交易的人，居然自己的身體才是最需要的……”

“那是不是從側面證明了他可能并沒有實際參與到醫院里的這些交易中？”

“自己有沒有直接參與不好說，但知情是肯定的，就算拋開這些極為罪惡的交易，他也不是個干凈的人，還有那些被他坑了錢的病人在呢！”

“嗯……哎——師父，你有這份尸檢報告不早拿出來，是不是又有點犯規呢？”

“我手冊上可是明明白白地在前一件案子上寫著的呢——‘尸檢報告顯示死者身體上有多種的器官功能衰退’，你自己不看仔細！”

“啊……這寫得不明不白的，我也沒細想。當時我只關心了兇手是不是杜醫生……”

“看吧！所以說為什么要把這些案件歸到一起，就是它們之間存在著很大的關聯，包括這些人的身體條件，連死者都不要放過！不要以為他是上一件案子的死者就忽略了他身上的線索。換言之，不要以為從那些已經死了的人身上挖線索是不可能的事，在沒有完全結案的情況下，任何案情信息都值得去反復讀，有時候能夠啟發你新的思路！”

“看來又被您上了一課……繼續回到案子吧！”

“我是你師父，自然是什么時候都能夠教你。好了——既然必定存在第三者負責搬運死者，那就不妨大膽點認為死者是第三者下手殺害的，從頭到尾副院長只不過扮演一個提供藏尸地點以及清理現場環境的人罷了。不管他們倆誰是主誰是從，我們還能得到一個推論——”周隊突然用手指了一下小陽。

“要我來說嗎？”

“為師看看你現學得怎么樣！”

“那我就只能得到一個跟我一開始推論完全相反的結論了，那就是兇手跟副院長一定是關系很好的人，好到副院長能夠讓兇手將尸體藏到自己的辦公室里，并且一直幫他保守秘密。”

“很好！那我現在再考一下你，假如這個死者是在副院長之后死的……”

“那兇手也肯定是第三者啊！而且能夠進到副院長辦公室還不觸發警報的，也就還是跟他關系親密的人。沒錯，不管是什么時候死的，兇手必定是跟副院長關系好的人！”

“看來你已經扭轉了自己的看法了，由此我們可以延伸出一個調查方向——”

“跟副院長有親密關系的人！”

周隊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

“那就不如派你去調查一下張立公這個人的身份背景？”

“怎么調查？”

“查人口信息啊！查社會關系啊！對了，等會正好要去見他的兄弟，親兄弟！等下你要好好聽聽他是怎么回答的，自己思考一下能不能得出什么線索。”

“好！”

“時候也不早了，我還要先準備等下的會面詢問內容。這樣，你去幫我催催法醫那邊還有小劉，他們的報告趕緊要整理出來了啊！”

“收到！那我先出去了？”小陽看著正放松身體的師父。

周隊向著門甩甩手，沒有回答。

啪——

關門聲和臉砸到桌子上的聲音混為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