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機械嗡鳴聲的圍繞中，瑪雅正無聊地用靴尖叩著地板。

“這電梯還要坐多久啊？”，她仰頭望著不斷跳動的指示燈，“我們都下降三百多米了。”

韻律貼著冰冷的金屬墻壁，手指無意識地在墻面上畫著圈：“圣殿底下居然有這么深的空間，姐姐你要帶我們看的該不會是古代文明遺跡吧？”

電梯足足有一間小型倉庫那么大，似乎是專門運送某些大型貨物的。此時星和吉特正在電梯內，帶著兩位戰姬前往地下。

星倚在角落的控制面板旁，故意賣關子說道：“到了你們就知道了。”

瑪雅轉而問向吉特：“博士你知道嗎？”

可惜這次吉特明顯跟星站在一條戰線，他微笑道：“耐心點，驚喜說出來就不算驚喜了。”

這樣啊……

見問不出來，兩人就只好耐心等待。

時間在此刻變得格外漫長，韻律不自覺地想到了之前與神明的那次戰斗。

“那次戰斗，好像也是發生在這么深的地底。”韻律抓住電梯扶手，深埋在記憶中的不安隨著深度增加而逐漸蘇醒。

“姐姐，關于神災”，她有些猶豫地問道，“是不是只有教會高層才知道真相？”

星的回答卻出乎她的預料：“不，災難即將到來這件事實際上挺多人知道的。”

在瑪雅與韻律兩人驚訝的目光中，星進一步解釋道：“畢竟是會導致世界毀滅的大事，即使文明斷代，還是能從廢墟或者傳說故事里找到些許痕跡，稍微有點警惕心的人都能知道。”

“那他們……”，瑪雅本來想說他們能不能成為助力，結果星的一句話打破了她的幻想

“大部分都變成了黑暗教徒被教會剿滅了。”

星翻找了下盧斯的記憶，發現歷史上知道這個災難的人還真不少，但最后往往做了一堆蠢事，與一開始的目的背道而馳。

六百年前有一個叫‘新黎明’的科研組織，他們發現神明細胞可以植入人體后，直接開始了大規模實驗，結果把基地變成了流滿鮮血的祭壇。更諷刺的是，他們費盡周折，最后也只是把人變成怪物。

與他們相比，北方的‘鋼鐵君王’還要更理智一點。那里的統治者在知曉神明的存在后，立刻組織學者研究神災的情報。他們收集了大量關于神明的古籍，建立各種模型來推演末日，最后居然得出要消滅70%人口來延續文明。

幸運的是還沒等他真正動手，盧斯就帶兵討伐了他，現在那塊土地已經是教會的一部分了。

最不可饒恕的是‘第三圣歌’。他們在發現神明陷入瘋狂后，居然以提供救贖為幌子擴大教團規模，對外挑起了宗教戰爭。盧斯最后刺死那個教皇的時候，他的尸體直接掉到了教團掠奪來的金幣上。

這些組織即便一開始的目的是好的，但隨著計劃的深入，多數人陷入絕望，開始盲目地尋找出路，結果在這個過程中誤入歧途。

被真相沖擊的韻律摩挲著電梯扶手，金屬冰涼的觸感讓她稍微冷靜了些。沉默數秒后，她突然抬頭：“我們不能像東帝國那樣造一大堆機甲嗎？”

星有些寵溺地摸了摸韻律的腦袋，似乎對她能想到這里感到欣慰：“思路不錯，但不幸的是，制造一臺哨兵機甲遠不只是技術問題。”

首先是最基礎的金屬原石開采，這需要成套的重型機械和運輸設備。而要維持這些機械運轉，又需要配套的冶煉廠、零件加工廠和能源供應體系。

這些工廠需要數以萬計的熟練工人，而養活如此龐大的人口意味著必須有完善的農業體系和物資分配制度。更關鍵的是，要培養足夠的技術人才，整個社會還必須建立完整的教育系統。所有這些環節都需要穩定的經濟和政治環境來維持資源調配。

這是一個環環相扣的鏈條，單純拿走技術毫無作用。

“先不說別的，我們根本沒有配套的生產線。”，星擺了擺手，“就算錢再多，我們也不可能把現有的生產線拆了裝。”

韻律把握住了星話里的關鍵點：“現有的？”

正當她想要繼續追問時，電梯的門開了。

星不緊不慢地說道：“好了，我們到了。”

厚重的電梯門帶著氣壓釋放的嘶嘶聲，平穩地向兩側滑開。展現在兩位年輕戰姬面前的是一個嶄新的世界。

低沉有力的轟鳴仿佛巨神的心跳，夾雜著巨型齒輪咬合的尖銳嘶吼、蒸汽閥門泄壓的狂暴嘶鳴、還有熔融金屬注入模具時那令人牙酸的滋滋尖叫。這些聲音交織在一起，成為地下世界永恒的背景音。

鮮亮、灼熱的紅色與黃色是這個世界的主色調。

目光所及之處，徹底被鋼鐵與火焰的叢林所覆蓋。數以萬計的熔爐如同鋼鐵巨樹般拔地而起，它們有的如同匍匐的巨獸，張開口腔噴吐著熾白的焰流；有的則是高聳的塔爐，內部翻滾著巖漿般亮黃熾紅的金屬溶液。這些熔爐共同構建起了這片森林，密密麻麻，擁擠得幾乎沒有縫隙，仿佛大地本身就在燃燒。

韻律下意識地抬頭，使勁向上望去，才能看到極高處那巨大的、由厚重合金鋼板鉚接而成的穹頂。此刻，穹頂被下方的熔爐映照得一片通紅，仿佛凝固的晚霞。

幾根金屬巨柱穿透了這片鋼鐵森林。它們如山峰般宏偉，粗糲的表面布滿了管道和加固結構，支撐起了整個地下世界。

整片景象看似混亂，實則卻意外的有序。吊鉤和運輸車正沿著軌道緩慢移動，將巨大的原料罐或半成品部件運往下一個節點。無數狹窄的金屬網格通道和懸空廊橋橫跨在熔爐之間，身著隔熱服的工人們正在其上走動。刺耳的汽笛聲和閃爍的信號燈指揮著這一切，讓這龐然大物在一種喧囂的、充滿力量的秩序中持續運轉。

星張開雙臂，黑發在熱風中輕輕飄動：“歡迎來到朝曦教會國最大的工業區。”

“或者，你們可以叫它的原名。”她故意停頓了一下，看著兩位戰姬臉上那近乎呆滯的震撼，“行星鍛造廠四號。”

吉特走到高臺的欄桿邊，由衷地感嘆道：“真是宏偉，無論看多少次都還是那么驚人。”

星立刻側過頭，毫不客氣地拆了他的臺：“得了吧，吉特，別裝老熟客了。算上前幾天我帶你進來那回，你一共也就來了兩次。”

吉特尷尬地咳嗽了一聲，明智地選擇了閉嘴。

而第一次見到這幕景象的瑪雅和韻律，則徹底失去了語言能力。

瑪雅的嘴巴微微張著，瞳孔里倒映著下方無數流淌的金色“河流”。韻律則被這超越了想象極限的宏偉所吞噬，陷入了失神的狀態。

星看著她們的反應，笑了笑，繼續解釋道：“別太驚訝，這也算是某種神明遺跡，只不過是被我們人類完全掌握的那種。”

她說著，轉過身，拇指朝后方指了指。

眾人順著她指的方向回頭望去，看見了他們來時乘坐的裝置。那是一部嵌入在布滿粗壯管道和巨型鉚接板的金屬巨柱中的電梯。這根巨柱向上無限延伸，沒入熾紅的穹頂，向下則深深扎入沸騰的工廠地基。

“這就是螺旋圣殿，沒錯，就是地面上那個。”，星的聲音穿透轟鳴，帶著毋庸置疑的力量，“地面部分只是它的尖頂，這才是真正支撐一切的主體。”

星揮了揮手，示意眾人跟上：“跟緊點，別掉隊，也別亂碰東西。”

她說著，率先踏上了一道狹窄的金屬廊橋。橋下數十米處，沸騰的金屬溶液如同灼熱的河流般翻滾，蒸騰起的熱浪扭曲著眾人的視線。

“本來是應該穿防護服的。”星頭也不回地喊道，聲音在轟鳴的背景音中依舊清晰，“不過我們幾個也不需要，就免了。”

確實，以他們幾人的實力，常人難以忍受的灼熱地獄，對他們而言也只是個比較熱的桑拿房。

吉特像不怕燙似的赤手扶著灼熱的欄桿，好奇地向下張望。瑪雅和韻律則緊隨星的左右，借助魔力護盾自動調節著溫度。

“看見那些最大的爐子了嗎？”星停下腳步，指著下方幾座如同小型火山般的巨大裝置。它們的爐壁由某種暗色的水晶和金屬復合構成，內部奔流著近乎白色的恐怖能量。

“那是能量轉換爐。它們扎進星球深處，直接把地底奔流的原始魔力抽上來，提純、馴化，然后泵送到各個區域。”她跺了跺腳，廊橋下方散發著柔和白光的復雜紋路隨之亮了幾分，“整個鍛造廠就是一個巨型的加熱法陣，能量就靠下面這些河流輸送。”

她接著指向地面，無數條寬闊的“河流”在發出光芒。那些是極度濃縮，最終呈現熔融態的液態魔力，此刻正散發著熾烈的橙紅色光芒，如同流淌的火山巖漿般遍布大地。

“那些發光的‘河’，就是法陣的主體符文，在卷軸上是挺細的，但在這里得修得跟河道一樣寬才行。”

星帶著眾人繼續前行，熟練地介紹著不同的區域。

“那邊冒著黑煙的是‘金屬熔爐’，專門熔煉基礎金屬錠。”

“頂上有很多機械臂的，是‘零件鍛造臺’，負責把金屬錠加工成標準零件。”

“那個不停傳出鉆頭聲的，是‘組裝車間’，大部分魔導機械的骨架都在那里成型。”

穿過一片彌漫著蒸汽的區域后，星繼續介紹道：“法杖和附魔武器也有制造，但僅僅只作為副武器，現在戰場的主流是這些。”

她手臂一揮，指向遠方一個開闊的試驗區。只見數門龐大到需要履帶底盤承載的巨炮正在調整角度，它們粗壯的炮管中布滿了層層疊疊的符文環，用于穩定和定向釋放炮彈。

“魔導軌道炮，最新型號能把一噸重的魔法彈丸，或者更常見的純能量爆裂術式，精準地扔到一百公里以外，犁平一個山頭。”

但她的目光最終投向了這片區域最中央，也是最令人望而生畏的巨物。那是一座緩慢移動的鋼鐵山巒，其核心是一個巨大而復雜的多層金屬祭壇。

祭壇四周，數根長度超過五十米、如同惡魔之角的巨大金屬尖刺正伴隨著內部能量的充盈，發出低沉恐怖的嗡鳴，尖端閃爍著撕裂空間的電弧。

“這就是目前教會所掌握的最強力量，移動式軍團祭臺。”

星的語氣變得凝重，甚至帶上了絲敬畏：“一次齊射，需要三百名軍團法師共同引導，抽干兩噸高純度魔力結晶。威力足以將直徑半公里內的一切，在一瞬間從世界上徹底‘抹除’，只留下一個光滑的玻璃坑。”

星的話語帶著一種冰冷的重量，使得吉特也不免產生了對這股力量的敬畏。瑪雅和韻律對視一眼，也終于明白眼前的一切并非幻象，而是教會賴以生存的基石。而兩位戰姬也接受了這一事實。但同時，一個更大的疑問在她們心中升起：姐姐為什么要將如此核心的機密展示給她們？

就在這時，一陣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喧鬧聲傳了過來。她們循聲向下望去，只見在一處靠近廊橋的平臺上，幾個身影正圍著一個看起來出了故障的機械，大聲爭論著什么。他們個個汗流浹背，工作服浸透了深色汗漬，臉上也沾著油污，在爐火的映照下頗有幾分凄慘。

然而，隨風飄上來的對話內容卻完全是另一回事。

一個年輕工人正徒勞地拍打著一件厚重的白色外套：“這恒溫防護服根本不恒溫啊！偏偏趕在這個時候壞掉！”

他旁邊一個看起來年長些的技工沒好氣地回道：“廢話！庫房那幾件都快被你們用報廢了！前幾天開得太頻繁，魔力回路燒了！新的批次要明天才能從地上運下來！”

“我就說內部溫度不能設定得太低。”另一個聲音加入進來，抱怨道。

年長技工立刻抬頭懟了回去：“得了吧，當初是誰嚷嚷著‘不開到十六度還不如不穿’的？你投贊成票的時候可積極了！”

被叫到的人立刻指向旁邊的瘦高個：“那能怪我嗎？你看這小子，仗著自己是個中級法師，隨時能給自己上個寒冰護盾，他當然不在乎能耗！我們呢？我們快熱成烤餅了！”

瘦高個法師聞言，抬起頭道：“如果你愿意把食堂的午餐讓給我的話，我可以給你也套一個。”

“成交！快給我，我熱死了！”

“噗！”瑪雅一個沒忍住笑了出來，隨即趕緊捂住嘴。韻律的嘴角也忍不住向上彎起，心頭的沉重和疑惑被這意外的一幕沖淡了不少。

廊橋上方，星將這一切盡收耳底，淡淡地評價道：“嗯，很有活力。”

她抬頭看了看軍團祭臺。這東西的精度可不低，至少得有上百個中級法師一起參與制作才能完成。

她話鋒一轉，目光掃過下方的工坊：“別被這場面嚇到。我們有嚴格的員工保障制度，三班輪換，強制休息。看著忙碌，實際上平攤下來，每個人的休息時間比地上那些文書人員只多不少。”

“總比脖子被拴上鏈子要好。”瑪雅有感而發，說出了這句感嘆。

星聞言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硬要說的話我也用鏈子，只不過我用的那些叫做法律和契約。”

巨大的壓力機正在鍛打一塊燒紅的金屬錠，每次撞擊都讓平臺微微震動。

“由于每天都在超負荷運轉，幾乎每個月都有一臺大型魔導機床或者熔爐核心報廢。”星的語氣像是在陳述一個平常的事實，“壞了就得立刻換新的，教會的金庫目前還撐得住。”

“但你們要明白，如果沒有前幾個紀元攢下的這點家底，那么現在報廢的就不是機器，而是人了。”，她看向兩位戰姬，眼神中沒有絲毫玩笑的意味，“在真正絕望的黑暗時代，必要的情況下，工業巨輪是真得用血肉去填的。”

“一臺機床不管再怎么昂貴，歸根結底是可以量產和更換的，但人沒了，那就真的沒了。”

看到瑪雅和韻律陷入沉默，一旁的吉特問出了關鍵的問題：“如果真的到了那個時候，你會怎么辦？”

“怎么辦？”，星直接爽快地回答道，“當然是給所有員工帶薪休假，讓他們把自己的身體養好，然后我們這些管事兒的親自下場。”

“有力氣的，就去推動機床；有魔力的，就去反應爐旁邊排隊供能。如果實在不行嘛……”，她聳聳肩，語氣格外輕松，“那就降低產能指標，甚至全線停產，給所有人好好放一天假，開個派對什么的，至少讓大家吃飽喝足，笑著面對最后。”

星看著驚愕到幾乎石化的妹妹們，忍不住笑了起來：“怎么？你們以為我會說‘為了偉大事業，犧牲是必要的’那種混賬話，把活生生的人拿去填補工業線？”

她的笑容收斂，眼神變得無比嚴肅和清澈：

“記住，任何一個事業，如果它的維系和發展需要人們放棄道德和底線，那么無論它打著多么崇高的旗號，都絕對無法稱之為‘偉大’。”

她轉過身，再次望向那無邊無際的鋼鐵森林。眼前的這一切，在那些視人命如草芥的古代文明眼里，或許真的能被稱之為‘神跡’。但對現在的人類而言，從掌握了‘科學’的那一刻起，人類就已經握住了通往神域的鑰匙。

一顆微不足道的火星濺落在星的肩頭，發出細微的“滋”聲，然后熄滅。

這些熔爐迸發出的火花，和上萬年前祖先點燃的那簇篝火沒有本質區別。它們同樣平凡，卻又同樣象征著人類憑借自己的智慧與雙手，真正邁向未來的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