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雅懶洋洋地抬起腦袋，腦袋上還翹起幾根呆毛，見來的是吉特，便發(fā)出了友好的邀請：“啊，博士你來了啊，要不要一起睡個午覺？”

她就像一只慵懶的貓，說話時故意拖長了語調。

吉特僵硬在原地，目光在兩條“咸魚“之間來回切換。三秒鐘的沉默后，他轉身關上了門：“打擾了。”

他決定不打擾這對姐妹交流感情。

見吉特離開，瑪雅又重新趴了回去，而星則從始至終沒有動過。哪怕吉特過來，她也沒有要動的意思。

時間仿佛在此刻停下了腳步，除開墻上的時鐘和窗外照進來的陽光，房間內再無別的動靜。

陽光下，瑪雅感覺自己正躺在溫暖的淺灘上。她覺得身下的躺椅是如此舒適，甚至比柔軟的床鋪更令她眷戀，真希望時間能在此刻停留。

瑪雅輕輕吐出一口氣，身體變扁了點，整個人幾乎要陷進柔軟的墊子里。

她側過頭，看見星安靜趴著的側臉，心想：“怪不得姐姐以前總愛偷懶，這感覺真不錯。”

說起來，姐姐的夢想好像也是這樣：去各種各樣的地方，品嘗美食，見識風景，與不同的人們相遇，留下一個又一個嶄新的故事。盡情地做自己，盡情地享受生活。

如今的生活，對她來說會不會有些無聊呢……

這個問題在她的腦海里徘徊，在想出答案前，她便在睡意的簇擁下進入了夢鄉(xiāng)。

再次睜眼時，發(fā)現(xiàn)跟韻律約定的時間快到了，瑪雅才像塊發(fā)好的面團般慢慢膨脹起來。

“啊~~~”瑪雅伸了個懶腰，悠閑地感嘆道，“果然午覺才是人生的真諦！”

她晃了晃腦袋，讓自己清醒一點：“不過我得下去了，跟韻律約好了在底層的大廳見面。”

星支起身子，隨手拍平了衣服上的皺褶：“一起吧，我也正好要去底層。”

兩人并肩走出，在走廊盡頭找到了下去的樓梯。圣殿下去的路沒這么繞，只需順著樓梯一直往下即可。她們所在的樓層不高，沒過多久就到達了地面。

底層的大廳是屬于圣殿職員的內部場所，與開放給公眾的紀念長廊僅一墻之隔。透過一掌厚的石墻，能隱約聽見紀念長廊里傳來的談笑聲。

大廳頂端鑲嵌著一圈魔晶石燈，柔和的光從穹頂傾瀉而下，灑滿了整座圓形大廳。在大廳盡頭擺放著一座一人高的神像，在光照下泛著瑩潤的微光。

此時這里的人不多，只有幾位巡邏的騎士和運送文書的祭司。他們見到星時，都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步，低頭致意，接著便從她們身邊匆匆走過，繼續(xù)做自己的事。

盡管如此，對方恭敬的態(tài)度還是讓瑪雅感到好奇。她忍不住拽了拽星的袖口，問道：“星姐姐，我從之前就想問了，你那個‘神怒騎士’的稱號到底什么意思啊？你不是至高騎士嗎？”

“那是我的封號。”星解釋道，“至高騎士位于所有教會騎士的頂端，像卡洛斯、拜爾弗蘭他們那樣，可以有很多個，各司其職，管理教會運行。只有執(zhí)掌圣劍者才能獲得封號。我是第三十七任，封號‘神怒’。”

瑪雅思考了下：“姐姐你不像愛生氣的樣子啊。”

這是真的，她從來沒見過姐姐生氣。哪怕是那次與神明的戰(zhàn)斗，星也僅僅是表露出緊張而非憤怒。

對此，星只是笑笑沒有說話。

大廳的側門突然被推開，韻律小跑著沖了進來，發(fā)梢上還帶著未干的水珠。

“對不起！”她氣喘吁吁地停在兩人面前，“浴室的熱水出了點問題，洗澡花了太長時間。”

瑪雅笑道：“沒事啦，我也才到。”

星站在神像投下的陰影里，嘴角掛著笑意對兩位妹妹說道：“去吧，記得日落前回來。”

“知道啦。”瑪雅挽住韻律的手臂，拉著她向外面走去。

星望著兩人遠去的背影，直到大門關閉才收回目光，轉身時卡洛斯已經(jīng)來到了她身邊。

卡洛斯來到星的身側，順著星的目光望向神像：“那孩子似乎還沒見過你發(fā)怒的模樣。”

“那樣最好。”星的表情有些復雜，“可以的話我不想在她們面前露出那副模樣。”

兩人看向對方，默契地笑了笑。他們同時抬頭，目光落在圣壇中央的神像上。

通體瑩白的雕像低垂著眼簾，羽衣的每一片翎毛都雕刻得纖毫畢現(xiàn)。若不是臉頰兩側的紋路和關節(jié)處的甲殼，幾乎會讓人誤以為是位慈愛的少女。

“見過本尊了吧。”卡洛斯指了指神像，“像嗎？”

“不像。”星搖了搖頭。別的不說，首先這個身高就不對。

真正的創(chuàng)造者可是至少五米高的巨人，而且根據(jù)之前找到的遺骸，如果她復原的沒錯，神明的外貌以人類的審美來看應該長得相當粗曠。

短暫的沉默后，卡洛斯轉而悄聲說道：“你沒必要再次站到神前的，你已經(jīng)犧牲得夠多了。”

相比起有所顧慮的卡洛斯，星反倒顯得很是坦然：“人不是只為自己而活的。為了那些笑著逛街的孩子，為了還在實驗室熬夜的吉特，甚至為了你這種總愛多管閑事的家伙，我甘愿付出一切。”

卡洛斯苦笑道：“那你自己呢？”

星看著眼前的神像，身影逐漸與神像的影子重疊在一起：“我的生命將充滿意義。”

……

圣殿地下的實驗場內，原本還算寬闊的場地如今卻顯得有些擁擠。這里本來是堆放實驗材料的倉庫，如今卻放滿了各式各樣的建筑。

之前星說要找個空曠的地方放置樣本，于是拜爾弗蘭就把她帶到了這里。

他本以為這個倉庫存放樣本綽綽有余，直到他看見星的空間魔法“嘩啦啦“吐出一大堆建筑材料。星一次性把放在空間里的一大堆樣本全放了出來，瞬間堆滿了整個倉庫。

拜爾弗蘭一時間冷汗直冒。他從沒見過有人這么考古的，合著是把整座遺跡原封不動的搬過來對吧？！

令他傻眼的是，星居然承認了。要不是補給不夠，她還真想全搬過來。

接下來的日子，研究所徹底變成了工地。所有研究人員連夜加班，不停搬運星帶回來的這些材料并加以分類。

切割機的火花在實驗場里閃爍，起重機的鋼索搬運那些大型金屬。穿白大褂的研究員們推著小車在建材里來回穿梭，將刻有符文的外殼和零件一車一車的運往實驗室。

星帶回來的樣本包括神明遺跡的影像資料、上百份符文拓片以及數(shù)不清的裝置和建筑殘骸。

而其中最重要的莫過于一具神明的遺骸。

吉特此時正聯(lián)合拜爾弗蘭，對神尸展開全面檢測。

透明的水晶棺內，五米高的巨人永遠地沉睡在那里。哪怕只剩一具干枯的尸骸，神明龐大的體型也仍具有十足的震撼力。四臺掃描儀正環(huán)繞著棺木嗡嗡作響，朝遺骸表面投射出紅光。

吉特盯著掃描出的數(shù)據(jù)，嘗試分離出神明的病變基因。

片刻后，他揉了揉眉心，回頭看向棺材中的神明。知道真相的他明白這位神明曾是多么偉大的戰(zhàn)士。而眼前這具尸骸，不過是一堆正在回歸塵土的化合物罷了。

“人們根本無法從一具骸骨上窺見她昔日的偉大。”吉特喃喃自語道。

“神本來就只是個概念而已。”拜爾弗蘭拿著報告走了過來。

身為神圣大賢者的他比吉特更清楚凡人眼中的神明是怎么回事。神明并不需要信徒，是信徒需要神明。從最原始的圖騰崇拜開始，當人們祈求神明時，神明就誕生，而當他們不需要神明時，神自然就不復存在。

“你說你的夢想是創(chuàng)造出神”，拜爾弗蘭還沒忘吉特說的那個壯志，“造出來了嗎？”

吉特的腦中閃過星的身影，他回答道：“還沒完成。”

還沒等拜爾弗蘭揣摩出吉特話里的含義，又聽見吉特補充道：“需要時間。”

吉特看了眼棺中的尸骸，眼神變得更加深沉：“至少現(xiàn)在來看，還算順利。”

拜爾弗蘭將吉特的話記在心里，放下手中的文件，走到了操作臺前。

見拜爾弗蘭準備操作機械臂，吉特提醒道：“小心點，解剖完之后還得縫回去。”

吉特雙手抱胸：“她可是位英雄。”

她？在這個世界的語言里，用于至高存在的稱謂本該是無性的“祂”。

拜爾弗蘭當然也從星那里得知了這位創(chuàng)造者的事跡，聽到吉特的話后很快笑了出來：“當然，一位英雄即便死后也不該被褻瀆。”

機械臂緩緩降下，末端安裝的手術刀精準地切開了神明的軀體。沒有絲毫多余的破壞，拜爾弗蘭開始采集樣本。

此時此刻，整座研究所如同一臺精密運轉的機械，各個實驗室的燈光晝夜不熄。透過強化玻璃墻，可以看到無數(shù)白袍學者在操作臺前忙碌。

正如星剛來到這個世界時發(fā)現(xiàn)的那樣，人類文明的科技樹殘缺不全。全人類的技術都來自于最初的創(chuàng)造者，自從他們毀滅后，大量的技術就遺失了。目前的大部分頂端技術都是從星球深處挖出來的，雖然一些人也在嘗試推演原理，但終究還是留下了大量技術黑箱。

而如今，學者們正在研究自己所能研究的一切，從金屬到水晶，從符文到線路。若將遺失的科技比作一顆巨樹，此刻的人類就像一群圍著樹干打轉的螢火蟲。沒有神明的點撥，沒有現(xiàn)成的答案，唯有日復一日地分泌著名為“求知欲“的唾液，試圖粘合那些斷裂的枝椏。

渺小的生靈正用百萬次失敗的嘗試，在暴雨前筑起抵擋洪流的堤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