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刺骨，風如刀錐。野境無人，萬蹤寂滅。

陰云滾滾翻騰，隱隱悶雷乍響。鳥雀啼鳴全不見，哭向悲野，徒留在世人，拾起荒心，事事更哀。

柳朝下了馬車，面色卻意外平靜。

經歷了那么多的跌宕起伏，心中的迷惘竟比悲痛來得更為真切。

她從另一個世界來到另一個世界，一開始就想簡單地活著，可事到如今，她竟不知該如何去簡單地活著了。

以前的她，覺得來走一遭，便是吃喝玩樂，足了便值了。

可當愛上一個人后，心境就不一樣了，她真切地感受到人心底的種種波動，嬉笑怒罵，愛怨嗔癡，習慣了彼此的存在，便是再也割舍不掉。

盡管時間會沖淡一切，可她還是害怕，她不想忘掉這份炙熱，不想消磨這段記憶。

他的存在是那么的鮮活，她怎么舍得，怎么舍得這份濃烈被時光沖淡。

她沒有寧貴妃的釋然，沒有蘭施的清醒，她厘不清放不下，死拗糾結。

如今便只能凜然以對，不悔其行。

“往前五里路，便是西郊野了。”墨宵昀聲音從身后冷不丁傳來。

“嗯。”柳朝神色平淡，眸中亦如止水，“我一個人去便好。”

墨宵昀知她心意已決，也不好多說什么，只道：“你自己小心，多想想肚子里的孩子。”

“你放心，”柳朝回頭對他道，“我不會尋死的。”

墨宵昀猶豫了片刻，還是忍不住說道：“那你怎么帶他回來？”

柳朝舉目望了望山野，捏了捏袖中的火折子，“我有辦法的。”

她說完，不再耽擱，朝處決的地方去了。

每一步都很沉重，她在想那會是個什么場面呢，她害怕看見他那副樣子，他平日里最重儀表了，衣冠不傾，舉止端直。

想到這，她指尖攥得有些發白。

也不知走了多久，一股腐敗糜爛的氣味沖鼻而來，每進一步就更濃一分。

柳朝當即僵在了原地，那股胃液翻騰的感覺驟然襲來，她肩上一抖，如數嘔吐了出來，她什么都沒吃，自然什么都嘔不出來。

就在不遠處了……他會在那里嗎……

她禁不住打顫，眼淚不受控制地滾了下來，雙腿像是注了鉛一般，死死與地面粘合。

雙唇顫顫，步步維艱，她強忍著惡心，抬起麻木的腿，不斷向目的地靠近。

眼看近在咫尺，忽然，遠處一陣馬蹄聲聲勢如雷，驚散集在荒野的一片烏鴉。

揚起的塵泥漸漸彌漫了過來，些許濺入柳朝的眼中，她很不舒服地閉上眼，抬袖試圖擦拭落入眼里的小沙粒。

雜亂的馬蹄聲漸近，柳朝隱約瞧見一面軍旗隨風飄曳，心中暗叫不妙。

現下能在洛城外招搖的軍隊，恐只有寧世崔統領的叛軍了。

她有點擔心墨宵昀那邊，畢竟她一個人目標不大，他那邊有馬車，一下子就會被發現。

可現在她根本來不及去通知他。

正當她焦灼之際，那邊的動靜更大了，她不敢再徘徊不前了，忙縮進一旁枯草叢中，及時做好隱蔽。

亂世中的女子一旦被抓獲，那便是比死還恐怖，與下地獄別無二致了。

剛躲進草叢不久，便從空隙中瞧見叛軍的兵馬呼嘯而過。

她的心隨著那馬蹄聲起起伏伏。

他們是要去攻打洛城了嗎……

沙塵蒙蒙，她已經開始看不大清道上的情況了。

霹靂啪嗒的聲響過去后，柳朝依舊不敢貿然出去，蹲了半晌，實在撐不住了，才敢慢慢從草叢里爬出來。

一聞到空氣里的那股腥腐味，壓抑很久的反胃，仍持續發作著。

柳朝伏在路邊不斷嘔吐著，感覺要把自己內臟給全都吐出。

好不容易緩了過來，她擦了擦嘴角，吃力地站了起身，眼前還有些冒金光。

恍惚間見有一人騎馬飛奔過來，嚇得她后退了幾步，卯足力氣轉身就跑。

奈何兩條腿跑不過四條腿的，柳朝沒跑幾步就很快被追上了，剛才只顧著跑，根本聽不清后面追趕之人的呼喊，如今一聽，她雙腳狠狠滯在了原地。

“阿朝！”

那人聲音是何等熟悉，不正就是她心心念念的人嗎！

沈暮急急勒馬，都來不及穩住就翻身下馬，一路疾奔過來，從背后將柳朝緊緊抱入自己懷里。

“阿朝，阿朝，”沈暮將她罩在自己的身前，語氣帶著顫意，情切而小心翼翼，“是我的阿朝，不是我的幻覺……”

“我是被嚇糊涂了嗎……”柳朝怔怔地喃喃，指尖碰上自己的手臂狠狠掐了一下。

“阿朝，你干什么！”沈暮見她在用力掐自己的手臂，連忙握住她的手，發覺她在不停的顫抖，登時心疼不已，將她僵硬的身體輕輕掰了過來，面向自己。

“這不是幻覺，阿朝，我是沈暮，我回來了……我回來了……”沈暮望著眼前憔悴破碎的人兒，心就如刀絞一般疼。

“沈暮，沈暮……”柳朝仿佛魔怔了般地唸著，抬起頭，不禁濕了眼眶，她手指撫上他的臉龐，“真的是你……不是我的錯覺，不是……”

“阿朝，我在，我就在這。”沈暮緊緊地抱著她，心中的思念與愧疚占滿了整個思緒，“對不起，是我回來晚了……”

“夫君，夫君……”柳朝牢牢拽住他的衣襟，哭得直抽噎，口中不斷喚著他，還不忘捶他幾下解氣，“我要被嚇死了，嗚嗚嗚，你個混蛋，我以為你死了……”

“對不起，阿朝，對不起，讓你這么傷心，受了這么多無妄之災，是我沈暮的罪過……我該……”

柳朝連忙捂住他的嘴，不準他說出那些晦氣話，“不準說這些話！你沒有什么對不起我的，你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阿朝，我還不能回去……”

“為什么？”柳朝愣了愣，反問道。

“現下我還有使命沒有完成。事態復雜，我一時也無法與你說清，等我回去，把一切事情都告訴你好嗎？他們馬上就要來了，這里太危險，你不能久留……”

沈暮溫柔地吻了吻她的額頭，目光懇切。

“好，我等你。”柳朝含淚笑了笑，牽起他的手，撫上自己的小腹，“還有我們的孩兒，我們會一同等你凱旋。”

沈暮感受到掌下的溫熱，猛然意識到她話里的意思，按捺不住地驚喜，“孩子，我與阿朝的孩子……”

柳朝瞧他那欣喜若狂的模樣，儼然像一個得了糖的孩子，不由笑道：“夫君，你要當爹啦。”

“我要當爹了，阿朝，你也要當娘親了。”沈暮喜意爬上眉梢，但轉念一想，欣喜之余難免心疼了起來，“娘子，你受累了……”

生育的苦，他是知道的。

“我不累，我甘之如飴，”柳朝說著，望著他深邃了許多的眸子，一字一句道，“答應我，毫發無傷的回來。”

“我會的。”

沈暮大手包裹住她的小手，神色鄭重。

今胸有成竹，能發萬鈞之勢。

話音剛落，身后的馬像是受到什么驚嚇，焦躁地踏著地面，沈暮見狀，忙上前拉住韁繩，面色瞬間肅然。

他蹙了蹙眉，當即對柳朝道：“娘子，你先找個地方躲起來，他們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