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雨夜
- 花雨集
- 月下沙堡
- 18146字
- 2022-09-25 10:11:17
河上的工作已經告一段落,收帆,落櫓,油光滿面的船夫們三五成群地去下館子逛窯子。再過些時候,人們無論是否睡下,像是要告訴別人自己休息了一般,也確是到了關緊門窗、吹燈掐蠟的時候了。到了十一二月,街上便卷起了干冷的西北風,伸手似乎還能抓到來自西伯利亞的冰碴子,因此,半睡的城里只留下一些年輕人發泄著無處安放的多余精力。倘若如現在般下起雨,濕冷的空氣更是無情的盜賊,搶劫著每一寸裸露肌膚僅存的一點熱量,于是,窩在室內溫暖的暖爐前喝酒烤火便是這些精神流浪者的不二之選了。
深夜的酒館總顯得那么從容不迫,門外霓虹燈白熾燈光輝燦爛,招牌在水華中散射嫵媚,油筆標的酒水價格更是水漲船高。兩三來客在沙發上愜意躺著,似醉非醉地聊著什么,正如他們待人處事也似醉非醉的圓滑。西裝革履的酒保也總是不慌不忙的,每個動作都像是老了四五十歲一樣緩慢:有活干了就慢慢往雪克杯里倒酒、壓檸檬,好酒就裝模作樣地放上迷迭香,要碰上單純用作買醉的烈酒估計連杯子都懶得搖了。這樣的天氣,就連駐唱樂手也顯得多愁善感起來,他們把煙點上了之后,又不抽,空夾著,手里的吉他和鋼琴調好了后,也不彈,空放著,直直望著某個墻角上的印第安掛飾發呆,最后也沒見他們能有什么超脫于時空和階級的歷史性感想;等他們反應過來后,又發現自己煙沒抽上,于是點上一根后又裝模作樣地調弦……沒有時鐘,能度量時間的只有一個個給酒鬼們打賭用的沙漏,時間就在輕得無人在意的落沙聲中流去。在金色、藍色和粉色的燈光中,伴著微微的檸檬香薰味,無論是爐火的噼啪聲,搖動酒杯冰塊的叮當聲,還是酒保擦拭雪克杯的沙沙聲,抑或是試弦的噔噔聲,都醞釀著極黏膩的、野畜生般的慵懶。
這是多晚的時候了呢?叮鈴,迎賓鈴發出悅耳的響聲,從雨中走進一位紳士,一開門就帶進了一股咆哮的寒風。他似乎很是疲憊,臉上浮現慵懶和煩憂的皺紋,每走一步,他沾滿了雨水的咖啡色長風衣都會在身后留下一串晶瑩的水滴。酒館地板是用松木鋪就的,他每走一步,厚實的靴子都會留下渾厚沉重的叩叩聲。在他到前臺時,旁邊那桌的一個壯漢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
“如何,看出什么了么?”壯漢的同伴問道。這是一位十七八歲出頭的少年,有一雙閃亮的黑眼睛。他們既是認識好幾年的朋友也是搭檔,身材壯實的老大哥叫卡爾·史蒂文森,身材輕巧的那位是雷艾爾·米切爾,兩人同屬于某個破舊的律師偵探事務所下。
卡爾回過身來,一臉輕松地用小拇指敲著酒杯。酒杯中的冰球早已融化,剩下的威士忌也從琥珀色變成了淡黃色。
“現在幾點?我沒戴表。”
“晚上十點半。”
“星期六?”
“那是明天。”
“那就對了!”
卡爾笑著,將杯中的酒液一飲而盡,臉上的笑容已經藏不住了。
“這家伙挺有趣,我敢肯定他最近很缺錢,雖然以他的工作能輕松賺到很多錢,但似乎有些杯水車薪了。然而當人們被逼到絕路上的時候呢,如果他們沒有足夠的膽量去鋌而走險,那么他們就會去轉而信奉一些虛無縹緲的神秘力量,并且妄圖這種玄學般的力量能偏偏選中自己,繼而東山再起——至少我認識的欠債者都會有這樣的僥幸心理。于是很不幸,這位走投無路的紳士去試著碰了碰運氣——卡旺俱樂部,他跑到這地方去買了四號馬,估計還放手一搏了。然后,他在那邊的待了很久,回來的時候順道來買醉。嗯,我能看到的就這些。”
“哦啊,厲害啊,”雷艾爾兩眼放光,很是興奮,“您是怎么看出來的呢?”
“分析,還是分析——我不是說過,叫你多去觀察一些生活中的細節么,你看,為什么杜賓能從莽撞的水果佬和街上的石塊立馬推斷出同伴在想什么呢[1],為什么福爾摩斯能從華生的面容和身上的傷一眼就能看出他去過阿富汗當軍醫呢,還有那亞森·羅平,憑什么他能像上帝一樣無所不知,風騷地馳騁案場和情場呢[2],終究還是觀察、思考、分析,明白么。”壯漢從褲兜里掏出根揉爛了的“真理”牌香煙,隨意劃了根火柴點著,也不抽,就只是叼在嘴里,“做我們這行最重要的就是兩樣東西,一個是鷹一般的眼睛,另一個是虎一般的體魄……另外還有,看好你的手指和腳趾。”
“眼睛和體魄我倒是明白,手指和腳趾是?”
“你以為做我們這行的,遇到的都是省油的燈嗎?如果你因為自己那三腳貓功夫被什么十惡不赦的人逮到了,如果你沒有被綁去基佬酒吧賣身,那就準備好被斬手指吧。”
說罷,兩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現在給我說說你是咋看出這些的唄?”
“很簡單。首先,看一個人你應該第一時間猜他的職業,對么?那我們就把他好好地從上往下掃描一遍吧。首先你看到他衣冠楚楚,步伐端莊,行事舉止很有教養,想必是受過良好的教育,而且在干不錯的職業。再看他的手,上面很干凈——我說的干凈指的是沒有油污油墨之類的污漬,然而這么好一雙手卻發皺蛻皮。而且,他習慣把筆插在上衣口袋上,不難看出他從事的是非文職性、卻要經常用到筆的工作,還要經常泡水的高級工作。由此我們可以大膽推斷,他就是在某個大醫院工作的醫生,而且很可能是個主任之類的內科醫生。
“然而,醫生總要保持自己外在的光潔,像這樣一個如此在意自己穿著的人,怎么會頭發蓬蓬亂呢,而且你要仔細看的話就不難發現他下巴有新傷,而且是被刮胡刀刮的,這可對不上醫生那朝九晚五的從容不迫嘛!是什么讓他這樣心急火燎呢,在我們下定論之前再看看他的雙手吧,你看到了什么?是不是皺紋上光亮得有些油膩,還泛著惡心的黃色?再看他褲腳還沾著奇怪的油色。唯一能想象的,就是這位可憐的醫生出于生活所迫跑去飯店打工,早上一班晚上一班,我甚至能說他是在三〇四皇家騎兵總隊醫院干的醫生,因為那醫院旁邊就是埃爾文常春藤大酒店,來去方便。而且看起來他業務還相當不熟練。今天是25號,通常是酒店出薪水的日子,可他的錢包卻跟他人一樣沒有半點油水,然而他也沒有理由能把錢藏在身上別處,也不會是放在家里——這里我待會就會講到——可見他拿的是比學徒還可憐的價錢。
“我們都知道醫生這個職業就是金飯碗,明天是周六,他才敢點一杯酒買醉。我是會一點唇語的,剛剛我瞇著眼睛仔細瞄了一下,勉強能看出他點的是杜松子酒,但是杜松子酒劣質又難喝,還燒喉,得一點鹽和檸檬勉強咽下去,像他們這么守規矩、有教養的人,怎么會點杜松子酒這種碼頭苦力才會買的酒呢?那么原因就只有——他身上沒錢了。而且你看,我們聊了這么久,可憐這位先生卻還在杵在前臺等他那一杯杜松子酒——為啥?明明可以找個地方舒舒服服地坐下來等酒保弄好之后端上來的,但他沒有。他就這么一直杵著,還尷尬得敲食指摸下巴。哎,在那等磨磨蹭蹭的酒保做事,不就是為了省那么幾個小費嘛!
“下面我們來分析下他怎么如此落魄,你說,正常人會遇上什么事才會讓他急著用錢?”卡爾饒有興味地看著少年問道。
“呃……家里人得重病?”
“我剛說過,他在醫院干得不錯,錢也不少。”他的言外之意就是說,這位醫生除了小有積蓄之外,還完全有能力給他的家人開后門。
“賭錢了?”
“他沒這么蠢。”
“投資失敗了?”
“差一點。”
“借錢投資?”
“對!”卡爾笑了,他舒服地抽了一口煙,擠著眉毛緩緩說道,“之前的報紙你看了嗎,我記得是在,呃——上個月二十二號頭版第三板塊上面有寫——‘欺詐師萊文森特被捕,憤怒群眾掏槍將其打死’,多嚇人的標題啊。”他的記憶力一向好得嚇人。
“那錢是拿不回來了吧?”
“是啊,啊哈,收益15%的所謂國債,還說什么‘穩賺不賠’,真有這好事別人為啥要找你一起玩?還不是把人當冤大頭么。可惜這位先生就是那只被人耍了的‘大水魚’。他發現一大筆錢打水漂了之后就慌了神,債臺高筑的恐懼壓倒了他,老實說,他沒有表演‘空中飛人’都算他心態好了。最終,他不得不放下高薪工作者那鼻孔朝天的高傲和所謂尊嚴,竭盡所能搞錢去了。
“今天是飯店的發薪日,醫院的通常在月初。但我相信,兩邊的錢對于他來說都是杯水車薪。看他身上穿的那件大衣嘛,不僅是硬質呢絨還明顯不合身,和他的身份不符啊!看來他是實在沒啥辦法了。好在我能看出他還沒成家立室,某種角度來說還解放了世界上某個可憐女人和某個未出生的孩子呢!而且更可怕的是,這位可憐的先生還鬼迷心竅,他拿到薪水后第一時間不是去還錢,而是去賭錢——他就是我所說的那些信奉一些虛無縹緲的神秘力量,并且妄圖這種玄學般的力量能偏偏選中自己,繼而東山再起的可憐人。酒店下班時間是晚上八點,這位先生拿到錢后立馬就跑去幾公里之外的某個地方,他褲子上還沾著個蒼耳,讓我們想想這附近哪里有蒼耳呢?你應該也猜到這是哪了,是的,卡旺俱樂部,就是我們前兩天去過的那里。他進去了之后,還在買幾號馬之間徘徊了好久,最后還溜進了馬廄里面妄圖看出些什么來——這是我通過他身上那股草腥味和騷味判斷的。我敢肯定,他最后買的一定是四號馬。因為他拿出錢包的時候我瞄到了里面的酒紅色票據。”
“那不就跟我們之前買的一樣嘛!”雷艾爾脫口而出。
“是啊,那天是你突然拉我去來著。”
“我那時是要幫人買來著,然后自己也買了。”
“我也買了幾百注……早知道應該省下錢來買一把新槍的。”卡爾似乎很惋惜。
“畢竟賭博的氛圍太讓人上頭了嘛。”
“沒有跑馬賽的時候呢,俱樂部是九點鐘關門,雨是八點半左右開始下的。這先生算是奢侈了一把,居然在雨中叫了馬車,轱轆轱轆地從幾公里外跑回來,這都是因為他身上沒帶傘。也是嘛,誰能想到大冬天的還會下這樣的滂沱大雨呢。可這一下,他真的就沒錢了。
“噢,噢——你看啊,真上來杜松子酒了。他給小費了,三、四……哇,他給了幾個先令,好碎啊,應該是坐車的找零。嘿,那酒保也沒說什么,不過照理說他能拿到一兩個便士的。我要去叫他……噢,他還在向酒保打聽什么,可以再等下,不過偷聽別人的談話不是什么好選擇。
“那我最后要說的便是最重要的一環,因為這一條我更加篤定了自己的猜測,正如我一直以來所教你的,實證要比天馬行空來得更有說服力——”
“是什么?”少年湊近了,他的眼睛里燃起了一把火。卡爾盯著這雙眼睛,他感到心底里有什么也被點燃了,他回想起了十多年前,也有這樣一個眼睛里燃燒著希望之火的小子在向老師請教。于是,他一字一句地解釋道:
“其實是我剛剛去上廁所的時候遇到了他,然后閑聊的時候跟他掰扯了老久。這些都是他告訴我的,其實我啥也沒看出來。”
他哈哈大笑,抓起雷艾爾面前的那一杯也一飲而盡,然后朝那位紳士招手:
“哎,諾里斯先生,也過來這邊喝嘛!”
……
酒局就是隨性放肆又快樂的,何況是三個自來熟的大男人坐一桌呢。借著酒勁,他們無所不聊,從女人聊到政局,又從香煙聊到性癖,但也難怪,男人的話題莫過于此。有時候要結下簡單的一面之緣就是這么簡單,雖說都是心照不宣的所謂“酒肉朋友”,但至少在這一刻,那種亂性的友誼是實在的。喝到半夜的時候,這三個酒鬼就肩并肩走在道上準備去下一場繼續放情縱樂,連滴著水的傘把衣服都打濕了都渾然不覺。
從主街的新勝利路拐入便是沃頓公爵大街,再往右走就是沃頓公爵后街,這邊是安靜的住宅街。夜深了,兩邊高大氣派的別墅也融進了黑夜的靜謐之中,只有一兩家緊閉著的窗戶里還透著微光。三人的腳步聲融進了雨夜之中,卡爾嘴里還哼著不知哪聽來的黃色歌曲。
“嗚哇——”
一聲尖叫刺破了冰冷潮濕的空氣,緊接著傳來了兩聲沉悶的槍響。三個人瞬間酒醒。
“現在幾點了?”卡爾立馬朝雷艾爾問道。
“半夜零點零二分。”
“那棟,我記著了!”卡爾往遠處一棟房子一指,腿上開始跑起來。諾里斯干脆把雨傘一扔,邁開步子沖在了最前面。這時,出事的那個房間傳來“砰”的一聲高響,然后是一個男人的叫喊聲。他們跑到房子下才發現那是后門,幾棟房子也是連接構造,就連坪地也是有柵欄上鎖的。時不待人,三人趕緊繞一大圈來到了那棟出事的房子門前,諾里斯拼盡全力拍著門高喊:“我是醫生,你們這發生了什么嗎!”
卡爾來得最晚,他也用力拍幾下門,耳朵貼在了大門上聽著。
“有電話掛斷的聲音,噢,有人來應門了——米切爾,時間?”
雷艾爾把表對準光源看了好一會才篤定地回答說:“半夜零點零八分。”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打開門的是個四五十歲的吉卜賽女人,她嘴里顫抖著念叨什么,一開門卻被嚇得后退三步——外面哪是醫生啊,分明是三個濕漉漉的奇怪男人!她下意識就要關門,卻被卡爾一手攔了下來,看著她驚恐的表情,諾里斯首先發話了:
“別誤會,我們只是路過這邊,聽到了吵鬧聲后過來看看罷了。我是一名職業醫生,想著能否幫上忙。”說著,諾里斯從口袋中掏出了名片,上面印著“諾里斯·坎德爾三〇四皇家騎兵總隊醫院內科主任”的字樣,以此自證。
“啊,醫生嗎!我叫蒂亞戈!我太太受了槍傷,求求你們快救救她!”一個男人從樓上跑下,還險些在樓梯上摔下來,沒等三位來者進屋,他便焦急地抓起諾里斯的手就要往二樓趕。上樓梯時,男人回頭招呼道:“薩菲婭,把恩人們安頓好!”卡爾和雷艾爾倒不急,他們向那名叫薩菲婭的女傭點頭示意,出示了自己的名片后小心翼翼地換鞋。他們左看看右看看,似乎這家氣派的大房子才更加吸引他們,女傭則在一旁做向導。
一踏進會客廳,雷艾爾就發出嘖嘖的贊嘆聲,卡爾倒矜持些,但也難以掩蓋眼睛里羨慕的光。據女傭補充,這是一家獨棟別墅,是四個樓層外加一間小閣樓的構造。房子整體呈長方形,長有五六十英尺,寬約有上百英尺;從一樓玄關進來后就是樓梯,雖說右手邊看著有另一個房間,但那是通向天井和車庫的小廳,里面有些簡單的桌椅;小廳右邊分出煙熏房,里面掛著不少剝皮的肉塊;煙熏房旁邊是鍋爐房,負責給整個房子供暖。上到二樓后,便是大會客廳,也是房子的主體。這里空復式結構分出三層,一層從玄關進來向右邊拐入便是寬敞明亮的會客廳,右手邊有兩個打開門的房間,分別是儲藏室和雜物室,另外還有幾間客房;左手邊靠內則是通向二樓的階梯。二層走廊是四方環狀,大概有五六英尺寬,無論哪個角度都能將會客廳的情景盡收眼底,這里主要是起居室,男女主人房在正中間,連寵物都安排了專門的房間。三層除了盥洗室和書房之外,還有單獨的浴房和娛樂室,而被害人正位于三層的浴房。至于閣樓則是在雙斜式屋頂上加蓋的一個小房間,三層有一條小直梯可以爬上去,對外開門,目前用作醬料房。
“我們剛剛是在后街走著,雖然聽到響聲后已經確定了是哪一家,但因為還得繞過連排住宅來前門,所以費了不少時間。”雷艾爾解釋道,跟在兩人身后的薩菲婭立刻擺擺手說:“沒有的事,能得到各位的幫助已經謝天謝地了。”這是位膽小的傭人,她的眼里仍然對兩個陌生人抱著極大的防備心。也是啊,畢竟他們也不是醫生,在危難關頭還在瞎逛,退一萬步講,他們是不是混進來的殺人兇手也說不定。
“這里其實是四樓對么?”卡爾指著出事的浴房說道。
“是的。”
“而且,一樓的鍋爐室正上方便對著浴房么……”
他的話得到了女傭的肯定。
“我們也是時候上去看看了。”
三人從樓梯上樓,這架構就像是進了購物商場一樣。雷艾爾不知道把家里布置得如此空曠有什么好處,也許這就是富人那異于常人的審美吧。
“你們有看過其他房間嗎?”樓梯上,卡爾問道。
“沒有,我們沒這個時間。”
“說不定槍手潛入了呢,不周圍看看嗎?”
“這應該是不可能的吧,當時……”薩菲婭雖是這么說,但也沒阻止兩人。他們左看看右看看,每個房間都簡單進了一遍。只有書房,薩菲婭攔在了兩人面前,說是男主人不喜歡別人進這里,而且房間也是時常上鎖的。
“好吧,這么大的家,不養些貓貓狗狗嗎?”
“蒂亞戈先生年輕時是個很有愛心的人吶,聽說他養過雀鳥、金魚,稍大些的養過狗和小猴。我記得他在結婚前還有一只叫普魯托的黑貓,不過夫人她有些過敏,很早之前就不養了。”
趁著這個空當,卡爾在把手上一擰,居然把書房打開了。
“先生,不能!”可憐的薩菲婭沒能阻擋兩個橫沖直撞的大男人。
“經濟學、管理學、馬術、法語書……看來這家人興趣很廣泛嘛。”
“這里還有股怪味。”雷艾爾指著地上說:“哎,這里還有水漬呢。”
“但是這里窗戶關得好好的啊。”
“先生們,被主人看到了我會挨罵的——我們加快點腳步吧,見不到夫人我就擔心。”
“呵呵,有意思,”卡爾摩挲著胡子笑道,“行,去看看受害人吧。”
他們來到浴房前時,房內諾里斯和蒂亞戈已經忙作一團,似乎有“報警了嗎”、“叫了急救沒”之類的對話。卡爾沒有急著進去,他發現門框的樣子有些奇怪,門鎖也變形得厲害,于是蹲下來細細端詳。
“當時房間上了鎖,我們家主人只好把它踢開了。”女傭在一旁解釋道。
“米切爾,你該好好看看這鎖。”卡爾笑著對少年說。
“您看出什么了嗎?”
“屁都沒看到。”
卡爾聳聳肩,踏進了兇案發生的房間。這里很是昏暗,浴缸旁的木桌上放著一盞煤油燈,映出的人影在墻上微微發顫。雖說在一旁的茶幾和木柜上都點了香薰燈,但這些可憐的昏黃燈光也抵不過雨夜的黑暗,房間里仍然投下了大片大片的陰影。那像是凝聚了邪惡的影子,仿佛就藏著槍手,像是要隨時沖出來用手里的槍奪取在場每個人的姓名一般,總讓人油然升起莫名的恐慌。
受害人是桑尼太太,不必說,她就是蒂亞戈先生的妻子。此時她已經被轉到了臨時搬來的床上,鮮血染紅了床單。而諾里斯正忙著給她做臨時的急救。看樣子桑尼太太還有半口氣。
“好暗的房間,一直都只點這么些燈嗎?”卡爾問道。
蒂亞戈正在幫諾里斯擦火點燈,沒有回應,于是薩菲婭解釋道:“是的先生,夫人性格偏激,不喜歡用電。”不一會,房間里亮堂了起來,浴盆上點滿了蠟燭,床頭更是擺了四盞煤油燈,反而顯得刺眼了。借此機會,卡爾和雷艾爾上前查看了被害人的情況。
女人右胸口受了槍傷,汨汨流出的大片鮮血,就像是一朵凝聚了邪惡和得逞之快感的惡之花在瘋狂綻放。出血過多的她早已昏死過去,全身失溫,氣如游絲,情況萬分危急。諾里斯從風衣里掏出了大大小小四五個紙包,里面都是些銀晃晃的手術用具,堆滿了小小的床頭柜,他的手里就沒有停過,他要與死神賽跑,搶奪一條鮮活的人命。火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高大,他全身心投入的樣子,和那個債臺高筑的落魄形象完全不符。
卡爾朝蒂亞戈說了些安慰的話,拿出名片說:“先生,我叫卡爾·史蒂文森,這位是雷艾爾·米切爾,我們都曾在皇家警察學校進修,請允許我們對案發現場進行初步勘察。”
蒂亞戈呆呆望著他們,點了點頭。
“至少在夫人醒來之前,她身上沒什么有用的線索了。”雷艾爾朝卡爾輕聲耳語道,兩人躡手躡腳走到浴盆前,這里是案發現場,他們祈禱能在這里發現什么。
浴盆就是普通的瓷質浴盆,離窗戶五六步遠,在房間內居中偏上的位置,上面撒了浴鹽和玫瑰花瓣。桑尼太太就是在泡澡時遭到槍擊的,血液和浴鹽的顏色相融,呈現出詭異的暗綠色。
“呵,有錢人家就是有閑情逸致,這么晚了還泡澡。”雷艾爾打趣道。
“該說不說,還挺香。”
“而且桑尼太太她可真是壯實啊,那膀子那肌肉,比你都要壯一圈。”
“好了好了,你說這些可不要被她先生聽到。”
兩人湊近了浴盆,靠內的邊沿有大片的血漬,應該是夫人中槍后倒下的位置。至于靠窗那邊則很干凈。他們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房間靠門那側的墻上。房間內貼了咖啡色的印花墻紙,于是他們把手掌貼上去搜索,終于找到了一枚彈孔。
“和桑尼太太的槍傷加起來,確實是兩發子彈。”
“有意思,和我推想的不一樣。”卡爾笑說。
“看到了嗎,這里還有個洞。”
雷艾爾指著窗戶角上面的一個碗口大的破口說道。從他那個角度看過去,反光的窗戶玻璃只有那塊缺損,確實很是顯眼。
“你怎么看?”
“應該是當時犯人為了打開窗戶才一拳打破了窗戶,拉開窗栓進入屋內吧。”
“你那時候有看到窗戶是什么狀態嗎?”
“那么黑,誰看到了啊,你看到了?”
“嘖,我當時也只是勉強確認了聲音的方向。況且那么多窗戶,誰知道就是四樓啊。”
“那不就是唄。”
“那跑來的路上你有沒有看到什么奇怪的東西?”
“呃,我記得咱跑到正門的時候,是有一只大鳥從天上飛過吧?不過我也不確定,畢竟那么大的雨,我當時的注意力也在門這邊。”
卡爾點點頭,噘著嘴想著什么。當然,他們在做這番調查的時候,有兩雙眼睛正在死死地盯著他們,不過他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凝視了。
雨下個不停。房間里靜的嚇人,諾里斯手里金屬器具叮叮當當的敲擊聲都顯得那么刺耳。卡爾在窗邊站了會,回頭時,目光突然變得銳利,像是鎖定了獵物的雄鷹。
急救已經進行了好一會,醫生和警察一時半會是來不了了。蒂亞戈先生正坐在床位焦急地望著妻子,眼角還泛著淚光。女傭薩菲婭則不停地絞著圍裙角,身體都在微微發顫。他輕輕走到兩人跟前說道:“蒂亞戈先生,發生這樣的事情我深表同情,我知道您現在心情不好,但您能否跟我們說說案件的具體情況呢?”
“啊,好的。”蒂亞戈走到門外,薩菲婭自然跟在他后面。四人圍聚在門外,也算是做證詞時有個旁錄。蒂亞戈想了想說道:
“我太太從小皮膚就不好,醫生建議她多泡藥浴。她是家庭主婦,我們也沒有孩子,每天花三兩個小時在泡澡上也是常有的事。今天是我們的結婚紀念日,我們開了酒簡單慶祝了一下,所以她今天入浴得有些晚……我想想,大概是十點半左右去的浴房吧。在那之后,我就一直在客廳看書,當然,其間我有去拿東西吃什么的。由于提前吩咐過,薩菲婭在九點半左右就去鍋爐房幫我們燒好了火,幫我們收拾好桌面搞好衛生的時候大概是十一點,在那之后她又下樓去了。我在客廳打算一直待到太太出浴,然后一起回房睡的,哪知過了一陣,哪知……”他嘆了口氣,繼續說,“當時鐘打完沒多久,我還放下書舒了下筋骨,哪知道坐下還沒多久就傳來了我太太的尖叫聲,然后就是那幾聲槍響了。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只記得頭腦一片空白,耳邊也嗡嗡直響……我真希望只是假的,是她給我開的一個玩笑,或者,就算是別家發生這樣的慘劇也好啊!哎!我跑啊跑,沖了上去,手腳發麻,我現在還感到麻。薩菲爾她也跑過來了,跟在我后面。呃,我拍門啊,沒人應,我喊她的名字,她也沒回答。我手上擰啊擰,才發現房門上鎖了!我急啊,于是飛起一腳把門踢開了,哪知,哪知……哎!我看到她就這么癱軟在浴盆里,真是晴天霹靂啊。我當時僵在那里,可按照諾里斯醫生所說的,要是當時我給她止個血也好啊!”
“你拿東西為什么不讓女傭幫忙呢?”雷艾爾脫口而出。
“我不是殘廢。”
卡爾打了下雷艾爾的頭。
蒂亞戈先生的證詞得到了薩菲婭的背書。她是這么說的:
“我那時候在鍋爐室里面燒火,沒過多久,我就聽到了那聲尖叫了。我急忙丟下手里的火鉗,又聽到了槍響。剛從鍋爐房里跑出來時,又聽到‘咚’的一聲響,等我跑上二樓時,主人蒂亞戈已經搶先一步沖上了三層。我害怕啊,但也只能死死跟在他后面。我那時候腦子一片恍惚,回旋著的無非就是最壞的打算——我相信以太太平時的為人一定能渡過難關的,但還是怕啊。我能聽到主人拼命拍門,卻始終不見回應,我好不容易爬上三層的時候,他飛起一腳把門踢開。這時,恰好一道閃電照亮了房間,映出的景象恐怕讓我畢生難忘吧——夫人她正倒在房間正中央的浴缸里,胸口正汨汨地冒著血啊!”
說到這里,薩菲婭蹲在地上嗚嗚地哭了起來,渾身顫抖,看來這件事對她打擊很大。
“你說聽到了‘咚’的一聲,對嗎?這會不會是你聽錯了。”
“千真萬確。”
“之后呢?我們趕來的時候似乎還聽到了打電話的聲音。”
“是的……我那時候意識到出事了,于是趕緊叫薩菲婭去打電話報警叫醫生。”
“先生,很不幸地告訴您,這很可能是一場入室盜竊釀成的槍擊案——您那時候見到兇手了嗎?”
卡爾搖搖頭,他對雷艾爾的話有些不滿。
“沒有,我和薩菲婭都來晚了。哎!但凡、但凡我跑快點,但凡我早點踢開這門,說不定就能……”
“您那時候留在房間里是嗎?”
“我那時候發懵,呆呆站在原地好久,覺得天就像是要塌下來了,最后還是一個響雷把我嚇醒的。我慢慢靠近我太太,試了試她的脈搏——啊,女王庇護,她居然還有救!當然,此外我沒有碰現場任何東西。不多時,你們趕到了,真是天無絕人之路!”
“那時候窗戶是什么狀態呢?”
“確實是打開著的。”
這不廢話么,都說一道閃電照亮了那條咸魚的樣子了,還能是關上嗎。卡爾心里直嘟噥。他們又問了些細節后就回到了房里。這里靜得出奇,連腳步聲都顯得太響亮了。
過了一會,卡爾要借用廁所,薩菲婭擦擦眼淚,往走廊盡頭的方向指了指。卡爾連連道謝,身影消失在了門后。過了會,蒂亞戈也準備起身,說是要給醫生拿紗布和消毒藥。他蒂亞戈走到樓梯時,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朝洗手間的方向問道:
“先生,記得把排氣扇打開呀。”
“哎——知道啦。”洗手間里傳來卡爾的聲音。
蒂亞戈點點頭朝一層去了。
……
二十分鐘后,卡爾回來了。他沒有理會眾人的目光,徑直走向那個臨時手術臺問道:
“夫人情況如何?”
“她失血厲害,一半的血都流走了。好在患者身材壯實,算是勉強吊著命,中間有段時間她確實是醒過來了,可惜已經沒力氣說話了。我給她止血后,她開始失溫。升溫之后,又陷入了昏迷……”諾里斯眼睛仍在傷口上不放,“子彈從左胸射入,卡在了肩胛骨上,幸好沒有傷及肺部,剛剛運氣好算是取出來了,可是我們需要輸血——警察和醫生到底什么時候才到啊!”
“我剛剛下樓打電話問過了,警察還得晚些到,醫生的話……現在只有私人醫生愿意出診,但是最近的也得半個多小時后到。”
“他們有沒有能力處理槍傷都是個問題啊!”諾里斯喊道,他的聲音在顫抖。
“子彈在哪?”
諾里斯朝桌上的一塊紗布指了指。打開后,里面包著一顆沾血的鉛彈。把它拿到燈下還能看到上面沾著黏膩刺鼻的黃色油漬。
“上面涂了什么啊!”卡爾脫口喊道。
“一種老鼠藥……”
卡爾放下了這顆鉛彈,走到了窗邊。燈火把他的臉照成漂亮的橙黃色,上面還有點點汗光。
“蒂亞戈先生,您的手怎么受傷了?”
“剛剛……”蒂亞戈婉拒了薩菲婭的關心,撫著手上的紗布說,“剛去拿藥的時候不小心打碎了杯子,人摔在上面的時候被劃傷了而已。”
“原來是這樣,那我就放心了。”
一道閃電劃過,把他的臉龐照成藍色。
“各位,我不得不宣布,這是一場惡劣的入室搶劫殺人案。”
房內默不作聲,只有薩菲婭輕輕的啜泣聲。
“事情經過,我想大家也早已有自己的推斷,現在我來給大家梳理一遍吧!”
“我們都知道,蒂亞戈先生和桑尼太太婚后幸福美滿,前幾年搬來了這片安靜的街區。他們平時深居簡出,待人也和和氣氣從不得罪人,哎,但就是天不長眼啊。一個窮兇極惡之徒盯上了這樣的人家——這可能就是好人就該被人用槍指著吧!于是這個歹徒摸清了這家人的生活軌跡,看準了今天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從鍋爐房沿著管道爬上來,用槍敲碎了窗戶拔開窗栓闖了進來。可他卻千算萬算算漏了一項:今天是夫妻倆的紀念日,理應無人的浴房居然有人在洗澡!這歹徒也許是過于自傲,并沒有戴面罩,被桑尼太太看清了容貌之后惡向膽邊生,舉起了手里的槍把桑尼太太射殺了。他聽到了嘈雜聲,原本是想把趕來的人,也就是蒂亞戈先生和薩菲婭女士都一并射殺的,卻聽到了街上有人趕來。于是,他借力爬到了屋頂上,從不知何處溜走了。”
在場的人都倒吸一口涼氣。
“沒想到在維多利亞女王的英明統治下,居然會出現這樣的惡行事件,真是令人不齒!我相信蘇格蘭場的警官們一定會幫助我們找到這個卑劣的賊,給受害的蒂亞戈先生一家一個交代!案件的經過就是如此,米切爾,你有什么補充嗎?”
“沒有,您的推理非常準確,”雷艾爾不得不佩服,他望向重傷中的桑尼太太,嘆了口氣,“現在我們只能寄希望于蘇格蘭場的先生們能把兇手繩之以法了。我想,這樣一來也算是能告慰無辜的受害者了吧。”
其他人都點頭表示贊同。
“哈哈哈哈哈哈哈!要是像你這樣的糊涂偵探再多些,那還真是給受害者們好交代啊!”
卡爾的吼聲讓雷艾爾措手不及,他甚至沒弄懂他的意思。
“我要說的是——我剛剛的所謂推理全他媽是在放屁!而且,這還是兇手一步步引誘我們踏入的圈套,誰要是覺得這就是真相,那他就是害人不淺的大腦殘!”
卡爾意味深長地笑著,搓著早就發熱通紅的手掌說:
“先從最直觀的異樣開始說起吧,槍手在窗邊向桑尼太太連開兩槍,桑尼太太確實會倒在浴缸靠門這一邊,我們也能看到這里沾滿了血。那么這又有問題了——她是胸口中槍血流如注啊,加之由于事發突然,遇襲時正常人都會下意識舉手格擋吧,那這么一來,勢必會在朝窗位置激起血液或者水花。然而,浴盆上靠窗的位置干凈得出奇,少數幾條水痕怕是從浴缸把她抱出來時弄上的。為什么——因為兇手就是在靠門這邊開的槍,而且,他在開槍之后找機會拿毛巾擦浴盆來做掩飾!
“各位,我們的懷疑也不是空穴來風,凡事都要講證據嘛。直接的證據要比耍嘴皮子來得要直爽些,畢竟誰也不想像古希臘的辯論會一樣像一群瘋子一樣詭辯嘛,啊哈!”卡爾一邊說著,一邊在蒂亞戈先生身邊踱步,硬底靴子故意踩在木地板上咔咔響,“你知道嗎,我剛剛利用上廁所的時間直接跑上了房頂的閣樓,然后發現了不得了的東西——
“那個被當作醬料房的小閣樓,怎么會有這么刺鼻的味道啊,嗯?我隨便找找就找到了一個黃色的玻璃瓶,里面泡滿了黃色的不知道什么東西,不過外面的標簽我還是懂的——‘哥倫比亞黑貓牌毒鼠靈’,哈,和那顆子彈的味道完全一致。試問下,為什么歹徒射出的子彈會有來自你們家的東西啊?
“然后呢,我確信這小閣樓是沒有任何線索了,為何?因為這里干燥得讓人鼻子癢。但我們都知道今晚有一場連綿不絕的大雨,也就是說,至少雨后就再沒有人進過這個小房間了。于是你們猜猜我那時候蹦出了個什么想法?我居然想到別家的閣樓看看!這想法也不是天馬行空啊,是有依據的,在我們來的時候我就去過書房看過了,那里真有意思啊,有一股奇怪的松香味,還有一股隱隱約約的氨味!于是我就開始聯想了——這兇器消失會不會根本不是入室搶劫的兇手隨身帶走了,而是心狠手辣的兇手讓別的什么東西幫忙帶走了呢!
“話說回來,這場雨也真夠大的,要是渾身濕漉漉的可就麻煩了。沒辦法,我只好脫光了身上的衣服,還拿出了之前在衛生間‘借用’的浴帽和毛巾套頭上,然后直接爬上房頂——雷艾爾,我之前不是跟你說過干我們這行的最重要的就是鷹一般的眼睛和虎一般的體魄嗎,你現在知道文明精神野蠻體魄的重要性了吧?于是呢,你們就能在大雨天的這個鐘數看到一個裸男跑到房子上不知道干什么了。這些連棟別墅最好的地方就是房頂會有雨棚什么的伸出來,我剛好可以借力跳到別家房頂去。我也運氣好啊,往左邊那家的閣樓跑,還真立馬讓我找到了——那家荒廢不用的小閣樓里面躺著——”
卡爾把腰間別著的一個東西“啪”地砸在桌上,拖長聲音說:“這么個東西——”
大家一眼就看出來了,那黑漆漆的玩意是一把史密斯維森M10手槍。
“這是怎么回事呢?啊哈,今天下雨,空氣濕得厲害,自然那共犯的濕腳印沒那么容易蒸干。你們也想到了那個共犯是誰了吧,沒錯,正是一只大鳥,而且很可能是一只鷹隼——正是我們跑過來時,米切爾看到的那只!至于證據我后面會說,不急。兇犯殺完人之后呢,就利用這只專門訓練過的隼雕叼著兇器飛去別處了。這也就解釋了兇器如何消失了。
“話說這時候真夠戲劇性的,在我那個角度居然看到了浴房開了門,從里面出來了一位紳士。這可不行啊,我不是吩咐了雷艾爾幫我拖住所有人嗎,可不能讓別人知道我不在,萬一兇手起疑心去消滅證據怎么辦呢。于是我三步并作兩步從房頂跑回了衛生間對上的位置,其間還差點腳一滑,第二天新聞頭條就該起什么‘落魄偵探失心瘋,赤身裸體慘墜樓’這樣的標題了。好在呢,我手扒著房檐跳進了衛生間的時候,就趕上那位極關心人的紳士就讓我記得開排氣扇,真可謂聽在耳里,暖在心里啊!
“在那之后呢,我在衛生間里思索了很久,等出來的紳士們回房的時候我才敢跑下來烤火。等我穿好衣服了,我就立馬到某個房間里面找到了這些玩意——”說著,卡爾從大衣里拿出了里面夾的幾張紙晃了晃。
“各位,我手上的是幾本持槍證,是從槍盒里面拿的。上面說,蒂亞戈先生持有左輪手槍和雙管獵槍各一桿。手槍型號是,嗯,史密斯維森M10,而且與桑尼太太的子彈口徑相吻合。那么現在我要問您,本應該躺在自家槍盒里的槍,為什么會跑到別人家的閣樓呢?”
蒂亞戈終于聽出了他的意思了。他勃然大怒,一邊怒吼著“什么?你敢懷疑我是么”,一邊掄圓雙臂要沖上前給他一耳光,卻被輕易地攔了下來。
”我這把槍早就在警察局報備失蹤了,我怎么知道有人把它偷去害人啊,我也是受害者啊。“蒂亞戈為自己辯解道,末了他還加上一句:“你要不信,就去警局查吧!”
“原來是這樣啊,抱歉先生,還請息怒,我一介粗人什么都不懂,前幾年還在碼頭當苦力,也不會察言觀色。要是我所說的讓您不高興,還請多多理解。”卡爾捏著蒂亞戈的拳頭,輕聲說了些什么,旋即兩人分開。
“可是,報備了只能讓您拿不到政府配給的子彈,卻不能證明您沒有藏起槍殺人嘛。現在不妨讓我再次還原案件吧,這次,應該是離真相不遠了——
“蒂亞戈先生,您出于某種原因想要除掉結發妻子,又不舍得放棄顯赫的社會地位背上‘殺人兇手’的罪名,于是精心策劃了這一場謀殺案。冒昧地說,桑尼太太可謂是女中豪杰,不僅是射擊高手還是位搏擊冠軍,您知道硬碰硬沒有勝算,就只好嫁禍于某個根本不存在的入室搶劫倒霉鬼了。于是,您事先在靠門那側墻上留下了一個彈孔——當然,這個小動作桑尼太太未曾察覺,畢竟誰能在昏暗的房間里見到咖啡色墻紙上的彈孔嘛。
“然后,今天您喝了點酒,和夫人演過了一個美好的夜晚。您感覺時機成熟了,就抓起早已藏在身上的手槍沖到了浴房前,直接打開了門,往桑妮夫人的方向連開兩槍。之后呢,您把槍一扔——這也是女傭說她聽到‘啪’的一聲響的原因——直接往樓梯口跑。您算好了時間,跑回了二層,再往回跑。這時,女傭從一樓上來了,見到您往浴房跑去自然也會跟上。您到達浴房前還遙遙領先,就裝作門上鎖的樣子擰門,但其實門鎖早就被破壞掉了,在女傭跟上來之后您飛起一腳踢開了門——這就是您營造密室的障眼法。”
雨勢愈發迅猛。窗外的噪音越發嘈雜,他的嗓音也越大。
“見到現場慘狀的女傭哪受得這樣的刺激啊,您就趕緊喊她去樓下報案,自己就來到‘尸體’身旁給她調整姿勢,擦去水漬和血漬,然后從書房里把那只共犯抱來,讓它帶著那把手槍飛到別家去,估計是想在風平浪靜的時候去取回來扔掉吧?但這時候,您突然發覺自己的槍法太爛了,有一槍居然射穿了窗戶!你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一拳敲碎了窗戶的彈孔,營造了‘兇犯打碎窗戶開窗栓’的假象,可你沒有想到這反而讓你露餡了——要從窗外打碎窗戶,玻璃應該落入房間內才對啊,為什么現在我腳下這么干凈呢?
“但要說真正的意外,估計就是我們三個不速之客了吧。估計您到死也想不明白為什么這個時候還會有酒鬼從街上經過,而且還自稱醫生偵探嘛!您雖然稍稍慌了神,但是計劃已經進行到一半了,就像開動的輪渡終歸要靠岸,這已經不是您能憑借所謂良心能停止的了。于是,您著手計劃的最后一環——回收隼雕。像我之前所說的,您的計劃本應天衣無縫,卻被我們幾個打亂了,因此,那只可憐的小東西也被晾在了雨中。它急啊,于是就在隔壁撲翅膀。這時候您應該是急了,就借說要下樓拿藥品,實則是去到鍋爐室里接這只調皮的殺人從犯。米切爾,我當時不是叫你跟上的嗎,你說說那時候聽到了什么吧!”
”好,各位——“雷艾爾望著疑兇的眼睛說道,”我當時悄悄跟在蒂亞戈先生身后,當他到一層拿了藥之后,他并沒有直接上來,而是跑到了一樓的鍋爐室。我那時候聽到了尖笛聲,我猜那就是您用來給隼雕發布指令的小東西吧。“
“啊哈,謝謝我這位助手,他就像是維金斯和那幫兄弟一樣可靠。我呢,也聽到了那個尖笛聲,來到鍋爐室的時候發現那里的窗確實有打開的痕跡,地上全是雨漬,可那里是鍋爐房啊,我想薩菲爾小姐應該不會多此一舉去打開它吧。秉持不怕臟不怕累的精神,我就拿起火鉗往鍋爐里面掏了掏,嘿,居然還真發現一些倒霉鳥兒燒死在里面的痕跡,而且還很新。蒂亞戈先生,您回收了寶貝隼雕之后就把它脖子扭斷扔到了爐子里燒掉了對吧,你手上的傷就是那時候造成的。至于響笛呢,您應該還放在褲兜里來不及處理,畢竟一個閃閃亮亮的要扔在街上也太顯眼了。而且,我還找到了一些有趣的東西。”卡爾從衣兜里摸出一根被彎成極不可思議形狀的鐵絲,像是炫耀一樣晃了晃,“真不巧,書房的鎖不知怎的就自己打開了,我去書房里找到不少飼料和羽毛等證據噢。一只聰明的隼雕估計身價不菲,您卻說殺就殺,看來是魄力和豪氣非凡。這幾個月以來你藏它藏得很累吧?專屬書房和褲兜里居然都有一些不利于您的證據,估計您要向警察好好解釋解釋了。”
“不要說了……”蒂亞戈渾身顫抖,臉上比閃電還要蒼白。
“說到這里,我們是時候整理事件的時間軸了。零點零二分,您射出了兩發子彈,可由于房間昏暗也好,您的槍法爛也好,這發子彈沒打出致命傷。零點零八分我們趕到,中間足足有五六分鐘的空檔,您就用這些時間來湮滅罪證,嘗試為自己開脫。零點五十二分,您前往回收鷹隼,并且將它燒死在鍋爐里。這,便是事情的全貌。”
卡爾笑著望向蒂亞戈,他的笑已經不是那種自信、爽朗的笑容了。
雷艾爾感到了一絲寒意。
“其實這本來并不是一件復雜的案子,只要等蘇格蘭場的條子們到了,隨便給這位先生做個硝煙反應便真相大白了。您近幾天沒去打獵,理應沒有開槍機會才對。當然,聰明的人早就想到了通過換衣服什么的來消除身上的火藥,但前提也得是他有這個時間。可惜兇手千算萬算卻沒有想到在這種時候居然會有我們三個酒鬼經過,哈!這樣一來,兇手在利用他的寶貝寵物讓兇器消失后就已經沒有空當來抹消他的第二個嫌疑了,對吧,蒂亞戈先生?”
蒂亞戈愣在原地好久,終于是帶著苦笑坐在了椅子上。他揉著太陽穴問:“你是什么時候懷疑我的?”
“從您說自己不知道妻子是死是活開始。正常人在這么長的空檔里一定會去試呼吸脈搏的——即便被嚇壞了也會下意識去摸,而不是您所說的一直愣在原地。于是我知道了您一定在這段時間里面去干了什么。”
卡爾挑挑眉,轉瞬即逝,幾乎沒人察覺。
“我真不想事情變得這般一發不可收拾的,真的……沒人愿意。我小時候家里也算有幾個錢,五年前從維多利亞大學金融系畢了業之后,老爹把我扔到了加拿大深造,也就是在那時候我開始飛葉子吸氣。到最后我學成歸來,老爹就把他的俱樂部交給我打理了。跑馬俱樂部好啊,那里每天吞吐著億萬鈔票,金山銀山堆疊出一個令人炫目的王國。但錢是買不來真心的愛的,我多么希望自己那時候少飛點葉子啊,婚后數年,我和拉萊雅(桑尼太太的愛稱)都沒有孩子,她也逐漸消沉。等我忙工作去逃避現實的時候,我發現她居然敢和別的男人有交往……我其實完全可以雇人幫我干這事的,賭場的血雨腥風我也見了不少,但我想自己去了結它,并且想像個普通人一樣妄圖逃脫罪責。我的雙手注定是危險的。是啊,我用它掙了黃金萬兩,但有什么用呢,我用這雙手奪取了別人的財富,要了結發妻子的命,上面沾滿了血和骯臟的東西,不僅惹得別人家破人亡,自己也要受穿心之刑。我現在看到這雙手就感到反胃。如果可以選,我甚至愿意放棄金錢和地位,去換取刻骨銘心的愛情和血濃于水的親情啊……”
“蒂亞戈·卡旺先生,您不必如此自責,人非圣賢,改過自新即可。”
房間內寂靜無聲,就算是雨聲都能蓋住呼吸聲。房間里,一股危險的氣息正在蔓延。
“卡旺……”諾里斯嘴里嘟噥著什么,眼睛呆呆地望向不知何處。
“拿過別的東西后,真不用再消毒么?”卡爾走到諾里斯的身邊瞇著眼問道。
“放屁,紳士的手可一定是干凈的!”
諾里斯把那些眼花繚亂的工具都放著不用,反而用手指伸進了桑尼太太胸口的槍眼里摳著,指尖每轉一圈都會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這是極恐怖、黑暗的聲音。
薩菲婭把這一切看在眼里,她就像是哮喘一樣,發出嗬嗬的啜泣聲。
“等等,你們不會是為了那幾百注賭馬券而去……原來您早就談好了價碼!”
“我們每個人都輕如鴻毛,卻每句話都重如泰山。在我數年的工作經驗里,那些案件中被冤枉的人是最大的受害者,縱使事后確實還他們一個清白,但大家都只會見到他被逮捕、被審問,只會記得他們被判決,而沒人在乎他們是否干凈。背負罵名而冤死者,也像是被我們所殺的一樣。如果我們能夠慎重一些,說不定就能拯救一位前途無量的失足年輕人和走投無路的良心醫生呢?”
“那我們在忒彌斯像前立的誓呢?那時候您還教導我要對得起良心和正義,然而現在它們居然被放在稱上隨意買賣。”
“死者長已矣,存者且偷生。你當然不希望看到有人因為我們錯失了一位救死扶傷的阿斯克勒庇厄斯吧。你想想,要培養皇家醫院的一位主治醫師需要多少人的努力啊!而且,你和朋友不也買了幾百注嗎,拿了錢之后大家去喝個酒吃點燒烤,平時工作那么辛苦,開心點嘛。”
雷艾爾望向桑尼太太,他打了個寒戰。他看到這可憐的女人正在不斷地痙攣。他不想床上再躺一個他。
蒂亞戈先生笑了:“今晚麻煩各位紳士了。”
諾里斯再沒說一句話。他的臉已經不是人類的臉了——野獸,對,野獸的臉!那是豺狼的臉,那是鯊魚的臉,那是癲狂的臉!他手里的柳葉刀閃著金光,一晃一晃的,雷艾爾看在眼中,一股令人膽寒的力量自脊背爬上,舔舐著他的心臟,又爬到腦袋上劃開了頭蓋骨。他感到腦袋里是那么癢,像是腦髓要被挖出舔噬一樣,癢得他幾乎要喊出來了。
良久。
在薩菲婭一聲驚恐的嗚鳴中,諾里斯站起,在胸前抱起帽子,朝桑尼太太鞠了個躬。一切盡收眼底,她眼睛里的最后一點光消失了。
“米切爾,時間?”
卡爾的一句話把雷艾爾拉回現實。
“凌晨一點二十八分。”奇怪的是,明明光線充足,他卻拿起手中的表看了很久。卡爾走到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臉上是滿足的笑。
“其實怎么說都好,發生這樣的事情我們都很抱歉,愿桑尼太太的在天之靈可以得到救贖。”
“阿門。”
“從方才開始,一股罪惡感涌上了我的心頭——哎,要是我們能救活她該多好啊!但是我們還是沒能把她從死神手上搶回來,可嘆!”
“我們都應該反思。”蒂亞戈說道。
雷艾爾望著那片柳葉刀,想象著他劃過自己喉嚨帶來帶狀灼燒和靈魂出竅的感覺。
“至于剛剛我們說的那些,又何曾不是兩個游手好閑的瘋子在酒后吐出來的屁話呢?我們喝了啥,喝了——米切爾!”
“杜松子酒三杯,威士忌一瓶,還有大桶的檸檬水。”雷艾爾悲哀地回答。
“對啊,我都忘了,真是應了那句‘喝酒誤事’啊!”
“那么君子能把說出來的話收回去么?”蒂亞戈笑說。
“哎……不能,覆水難收啊。我們能做的,只有在狡猾的兇手留下的蛛絲馬跡中找出真相,還桑尼太太一個真相啊!那么我要問,薩菲婭女士,請問您在晚上十一點半到零點的這段時間里,真的在鍋爐室里面干活嗎,有什么人能幫您佐證嗎?”
其余三人的目光聚集到了這可憐的女傭身上,就像是一把把剮肉的尖刀。
最恐怖的事情要得到驗證了。每個人身上都感到了寒意,但是他們也要裝作和暖、甚至是灼熱。除此之外,還要把眼睛里的膽怯覆以虛偽的狂熱。連貓大家都懂得炸尾讓自己看起來壯實些,更何況是聰明透頂的人類?
“我,我真的在那里燒火啊。”
“那為什么窗戶打開了呢?這么大雨,鍋爐房開窗也太不符合常理了。”
“我……不知道。您剛剛不是說,是主人他打開的嗎……”她的聲音虛無縹緲。
“我沒有這么說過。薩菲婭女士,老鼠藥是您買來的嗎?”
“忘了……”
燈火熄滅,整個房間又回歸昏暗。風灌進來了,吹得僅剩的幾個蠟燭燈火光閃爍。這是個風雨飄搖的動蕩夜晚。
“薩菲婭女士,您會使用槍械嗎?”
“不……”
“薩菲婭女士,您當時真的一直在鍋爐房內嗎?”
“我……”
“薩菲婭女士,您知道……”
“薩菲婭女士?”
“薩菲婭女士?”
……
薩菲婭抓著頭發,抬起她那張拉長的、詭譎的臉。
“我不知道。”
“薩菲婭女士,請問……”
“哇啊,嗬啊!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別想誆我,別想!”
薩菲婭暴起,飛身抓起了桌上的那把手槍。黑洞洞的槍口對準那個讓她感到深層恐懼的壯漢。
“哇,冷靜點噢。”
“哦豁,這下有證據了。”卡爾笑說。
薩菲婭哭得沒有力氣了,她的眼淚蒸干,在臉上留下一道道痕跡。
“你們就是想要壓我,想拿我當替死鬼!可是桑尼太太她都死了,死得這么慘。而且,原本真相不是你們發掘出來的嗎,那就還她一個真相啊,她都死了啊,死了啊,你們可憐可憐她吧,可憐可憐我吧!”薩菲婭抓著槍指著眾人,她的嗓音已經不像是正常人類能發出來的了,更像是一種最后的爆發,以至于后面幾個單詞沒人聽得清。
“把你的槍放下吧。”雷艾爾勸道。他想靠近,一步,兩步,三步——
砰!薩菲婭扣動了扳機。子彈往桌上射去,打飛了那些沾血的器具。
“哇,別來!你也是一伙的,惡心!”
“這下證據更確鑿了。”卡爾笑說。
“我不懂啊,我不懂——
“你們有錢有權,真理就是你們的,你們說什么都行。沒錢沒權的呢,就心甘情愿去當狗!”薩菲婭的臉扭曲得像七老八十的老太婆,眼淚鼻涕齊流,“你們當狗的呢,有嘴巴,有手,道理也就是你們的了!我從沒想過,自己最親近的人會用槍殺人,而這世上還有人幫他用嘴巴殺人!
“你們,全是殺人兇手,我咒你們不得好死!”
砰!
“別啊!”雷艾爾沖上前,但是已經太晚了。
一切結束了。這女人太陽穴冒著血,抓著槍,轟的一聲摔在鍋爐房上彈起,滾在地上,無神的眼睛盯著四樓那個打開的窗戶,還有從里面探出頭的人……
“怎么算,條子要來了。”看著雨中化開的血泊,蒂亞戈朝卡爾問道。
“這有啥,把我第一次推理說的那樣告訴蘇格蘭場的那群飯桶,把‘入室搶劫’換成‘女傭報復殺人’就好,反正那幫吃屎拉飯的最喜歡有人代替他們干活了。”卡爾走向門外,打開門,門縫的光把他的臉龐照亮半邊。“您先趕緊把衣服換一換,等會來做硝煙反應的時候別賴上我。”
“新聞報社的怎么處理?”
“‘維多利亞雨夜血案!女傭窗外潛入浴房槍殺主人。蘇格蘭場迅速出擊,惡毒兇手原形畢露繼而搶槍拘捕,于絕望中開槍自殺’——這樣的內容難道不足以讓你應付那群狗腿子么?”
“高見。”蒂亞戈爽朗地笑了,“我許諾的自然會做到。”
窗外,雨聲依舊。這場雨怕是要下許久也不見停了。
[1]此處為愛倫·坡《莫格街謀殺案》中的情節。
[2]此處為莫里斯·勒布朗《亞森·羅平探案集》中的情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