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這里有許多孩子，他們和我一樣，被僧人們養大，但是他們全都死了……”

變若神子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水，臉上沒有絲毫表情，“僧人們把小孩尸體埋葬到土里，大家的血和肉早已消融，就連骨頭也開始腐朽。”

“所以這里的山石土壤，這里的水木草蟲，這座金剛山上的一切都浸潤著變若的孩子們的血肉……最先變異的是生活在土壤中的蟲子，它們接觸到變若的力量之后，開始互相吞噬，廝殺，最后變成了現在你們所見的統一形態，不死的附蟲?！?

弦一郎是第一次知道事情的真相，低頭手中漾起微波的茶水，不由覺得毛孔悚然。周遭的萬事萬物，仿佛都糾纏著數不清的孩子們的怨恨。

弦一郎喉結一動，咕咚一聲咽下一口口水。

為了追尋力量，弦一郎發起了變若水研究實驗體的招募，葦名有好多人都在私下里說他瘋了。

現在和金剛山僧人們比起來，還是小巫見大巫了。至少自己還沒有將黑手伸向孩童。

不過聶隱倒是見怪不怪了，畢竟自己也是看著雪白的實驗室天花板長大的。

無關緊要的人，從來不會被當成人，這一點聶隱是早就知道的。如果犧牲一個陌生人，就可以治愈疾病，延緩死亡，強健身軀，那么，在做這些事的時候，那些衣冠楚楚的大人物們不會有絲毫猶豫。

甚至只是為了一點蠅頭小利，人類就會在心底，萌發加害他人的陰暗想法。

強者可以游戲人間，而弱者只能被肆意擺弄。

聶隱看著眼前的變若神子，女孩精致漂亮的臉頰倒映在他的眼里。

這樣說起來，兩人還真有種同病相憐的感覺。聶隱沒忍住，忽然噗嗤一笑，把弦一郎和神子嚇得不輕。

“這很好笑嗎？”

弦一郎錯愕地看著聶隱，忽然覺得這一行里，只有自己還算正常人了。

“我想起開心的事情。”

聶隱發現哪怕換了一個世界，依然逃不出人性的輪回，于是嘴咧的更歡。

聶隱一把拉起變若神子的小手，女孩嚇得身子一縮，兩人四目交接，聶隱笑道：

“我忽然覺得你好漂亮?！?

？？！

一旁的弦一郎瞪大了雙眼，他怎么也沒想到，聶隱會在這時候給他來這出。旁邊一直沒有說話的普羅祖師也貼到畫框邊緣，恨不得把腦袋探出畫像，只可惜自己沒有嘴巴，不然一定把下巴都驚掉。

變若神子哪里見過這個陣仗，她自出生以來就面對的是提著藥酒和怪蟲的僧人，做伴的孩子也早為化為枯骨。

一直以來，只有屏風化成猿猴陪伴而已。

女孩只覺得被聶隱拉住的手掌熱熱的，臉頰蹭的一下紅到耳根，一下子亂了方寸，低垂腦袋聲如蚊音道：“謝……謝謝你！”

一下子靜得針落可聞，內殿昏暗，四周朦朧的橘紅火光躍動依舊，油燈噼啪一聲炸響，竄出點點火星，氣氛變得曖昧不清。

“夠了夠了！這些待會兒再說！”

普羅祖師見弦一郎沒有打擾的意思，坐得端端正正，一臉吃瓜的表情，只好自己連忙出聲提醒道：“金剛山，金剛山的事情！”

雖然普羅祖師也想把瓜吃完，但是眼下變若神子和金剛山異變的關系還沒有搞清楚。而且對方還大概率是敵人，怎么能放任聶隱繼續。

畫像上的普羅祖師兩手叉腰，往前走了兩步，讓自己顯得更高大，問道：“這么說來，山上的這些附蟲者不是你故意放出來的？”

“不是?！?

神子側過腦袋，好奇地看著這幅畫。被聶隱拉住的手悄悄使勁，想要抽回來，卻發現這人抓的好緊，只好任由他抓著。

女孩于是腦袋埋的更低，只覺得臉頰發燙，心道：這是外面的禮節嗎，書里沒有見過，好奇怪！居然要拉著手說話。不過這人夸我漂亮，就算了吧。

“可是你住在內殿，而且氣血充足，衣飾整潔，身上還有好聞的香薰……”

聶隱直勾勾地看著神子臉龐，笑道：“你其實可以控制僧人們吧？”

“對。”

女孩抬頭，烏黑長發散落，露出一雙亮晶晶的眼瞳，和聶隱對視，回答道：“山上所有附蟲都是變若的殘渣，而我……是變若的神子！”

果然！雖然和仙峰上人說的有些出入，但是如果想要解決金剛山的事情，還是要從變若神子身上下手。

弦一郎如同見到獵物的蒼鷹一般，閃過一抹精光，眼神變得鋒利如刀。

弦一郎不著痕跡地把手指放在刀上，沉聲道：“這么說來，想必閣下也能解決仙峰寺的問題了？”

變若神子眨眨眼睛，回答道：“當然可以！”

“那么要付出什么代價，你才愿意幫助我們？”普羅祖師聲音中帶著驚喜，連忙追問。

女孩一只手被聶隱拉在手里，她似乎已經習慣了。

聽到普羅祖師的問話，變若神子臉上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搖頭道：

“什么代價也不需要，因為我不會放過這些僧人！”

女孩沙啞著嗓子，木然道：

“他們讓我疼，讓我苦。他們不喜歡我亂跑，于是就折斷我的雙腿。他們怕我離開，所以我現在只要不攝取含有變若的泉水，身體就會枯竭腐敗！”

“你們明白嗎？孩子們的骨血消融在山上。他們把失敗品埋在這里，而我，永遠離不開金剛山了！”

變若神子忽然停頓，語氣一轉，反問道：“你們覺得我應該怎么做？”

女孩從蒲團下面取出一本綠色封皮的精裝書籍，送到弦一郎面前，笑道：“現在你們闖進來，讓我放過僧人們。我在話本里見過這情節，我是壞人，對吧？”

普羅祖師一時間說不出來話來，只好往后退了兩步，在畫上變成小小一團。

萬物之聲忽然反饋來金屬摩擦的聲音，聶隱余光瞥向弦一郎。果然是這家伙。只見弦一郎左手按住刀鞘，大拇指慢慢推動，一節刀身緩緩出鞘。

場上氣氛逐漸凝重，剛才曖昧的火光在話本封皮投下陰影，黑色影子跳動顯得殺意冷冽。

“哈哈哈，說得好！”

弦一郎正準備動手，聶隱忽然大笑一聲，拉著神子的小手就站了起來，女孩跌跌撞撞掉進他的懷里。

在變若之力侵染下，女孩的腿疾早就徹底痊愈了，只是走動得少而已。

聶隱一手攬著神子，一手挑起女孩一縷烏黑的長發，笑道：“既然你不想原諒他們，那就不要放過這些害過你的人！”

“強者就是可以擺弄弱者，現在你是強者，你的一切作為都是恰當的！”

“你在說什么胡話？！”弦一郎皺眉，拍案而起，對聶隱怒道。

“就是就是！”普羅祖師也在一邊幫腔。

聶隱目光掃過兩人，透露出一個意義不明的表情，對女孩含笑道：“我也認為不要原諒他們，只是你的做法有些不對了?！?

“哪里不對？”

女孩被聶隱摟著，縮成一團，鼻尖是血的氣味，混合著一種她從未聞過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