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委會是個土胚房，很簡陋，門口立著一張牌匾，用毛筆寫了“村委會”三個字。

里面統(tǒng)共就四張桌子，每張桌子下面又放著一個矮柜子，應該就是用來放文件的地方。

除了四張靠背的椅子，里面還放了兩條長凳。

跟著呂三伯來了村委會，他先是用鋼筆寫了一份說明書，然后又在說明書下面寫了斷絕書。

但，真到了簽字的這一步的時候，周元反而猶豫了。

這一刻周元的心情是很復雜的，既感激，又痛恨。既沉悶悲傷，又疑惑不解。

感激周家把他養(yǎng)大，痛恨他們想要奴役周元一輩子；自己的身世也算的上是凄涼，但又疑惑養(yǎng)了自己十幾年的父母，又堅決的和他斷絕關系。

人非圣賢，十幾年怎么可能一點情都沒有呢？

一張紙上，周昆川簽好了字，按上了手印，周母不認字，但也按上了手印。

周元拿著筆，顫抖著手，怎么也寫不下去。

剛剛他也是被周母給刺激的，氣的不行，才硬著心，答應了下來。但真到了這簽字的地步，反而猶豫良久，不敢下手。

“是不是錢沒帶夠？怕簽字后，交不出來錢？”周母冷笑著諷刺了一句。

“要是沒錢，也沒關系，以后好好聽話，跟著你爸后面好好干活。”

“呵！”還在猶豫顫抖的手，落了下去，麻利的簽好字，按上手印。

“行了，這份說明放在我們村委會做為證據(jù)。”呂三伯拿起紙張，抖了抖，折疊好之后，塞進了他的辦公桌里面。

“二子，你可以把錢拿出來了，當面點清楚，也好真正做個了斷。”

周元解開腰間的皮包，拿出里面一疊疊的藍色百元錢，放在了桌上。

泄氣似的坐在了長凳上，雙手食指互扣，撐在額頭前面。

旁邊是呂三伯在點錢，他點錢的速度還是很快的。一只手扣住錢，一只手指飛快的翻動著紙幣，翻不動的時候，就用手指舔了舔嘴唇，沾點口水，繼續(xù)數(shù)。

一百八的數(shù)目，兩分鐘不到，就數(shù)完了。

“嗯，錢的數(shù)目是對的，你們把戶口本拿出來放我這里，我得帶二子去鎮(zhèn)上的派出所開戶。”呂三伯把錢給了周母，伸手對著兩人說道。

見周母接過錢，周父一聲不吭的就出了村委會，直接回家去了。

“吶，戶口本在這里，你們自己去吧。”周母拿著錢，好似回到了之前把周元當成家人時候，對著周元溫柔的笑了一下，轉身也走了。

“老三記得把戶口本還我們。”周母丟下這句話，人也沒了影子。

“中午在我家吃口？我們再去鎮(zhèn)上？”呂三伯眼神很復雜的對周元問道。

“不用了，盡快去鎮(zhèn)里把事情辦了吧，去了市里，我請三伯吃一頓，好好感謝。”

出了門，周元推著自行車，示意盡快出發(fā)。

他帶著呂三伯，很快就進了鎮(zhèn)里。

說城里窮，其實算不上窮，只是比那些發(fā)展起來的城市要窮一點。但鎮(zhèn)里的窮，是真的窮。

街上開店的都沒有幾家，找了好半天，周元才找到了一家飯館。

說是飯館，其實就是賣水餃，炒面，炒飯這些的小吃店。

一人點了半斤餃子，還給呂三伯拿了一瓶稻花香。

吃完飯，呂三伯看了一眼手表，才一點多種。

“咱倆聊聊？現(xiàn)在這個點，派出所還沒上班。”呂三伯借著酒意對周元問道。

“我媽是怎么沒得？”周元放下筷子，吞了最后一只水餃，這個時候的水餃可真的是餡大皮薄，還便宜。

“她呀？聽說太傷心了，投湖自盡的。”

呂三伯說的是輕描淡寫，但周元知道，沒了牽掛的他，死應該是很容易的一件事。尤其是，她還想著他親身父親。

“二子啊，其實我也和你說句心里話啊。這些年，你別看周昆川兩口子養(yǎng)著你，但真沒費多少錢。”呂三伯借著酒意，開始扒拉了起來。

總結起來，無非是，周元的親身父親，是個烈士，而他作為烈士子女，沒個月都有補貼的。

不然周元的親身母親，是怎么把周元養(yǎng)的那么好？尤其她還有病在身，不能勞作。

“這錢啊，到了你十八的時候，也就沒了，所以你再讀書，他們倆肯定不大樂意。”呂三伯紅著臉，對周元說道。

“你說說，是不是你今年開始的？你爸媽就不怎么愿意給你錢了？”呂三伯問道。

“他們救過我命！”周元不想承認，畢竟周元也是他們養(yǎng)大的。

“呵！救你的是醫(yī)生！是醫(yī)院的醫(yī)生！教你說話的是鄭琳護士長！你以為你這個爸媽為你做了什么事？你以為你的醫(yī)藥費，他們出了一分錢？那都是后來政府給出的，當時你媽要不是嚇糊涂了，哪能讓他倆撿了便宜？你看病都不需要花錢。”呂三伯一臉的不屑。

“這事我也就和你透個底，你也別和他們計較了。我也就不想看你這小子，為了他老周家，生生的折在里面。”

“走！派出所我熟，伯伯帶你去找人，把戶口給辦了。”呂三伯拍了拍周元的肩膀，起身走了出去。

當然飯錢是周元給的，昨晚擺攤的小錢，還剩了二十多，足夠了。

經(jīng)過呂三伯這么一說，周元還真的緩過來了。

十八歲之前，周元也住校，那時候一個星期有十塊錢，雖然不是吃的有多好，但足夠他吃飽了。

今年以來，他的生活費就沒了。尤其是高三的學費，他父母怎么都不想，不愿意出。

再一聯(lián)想上輩子的事情，很多事情也都很明了了。

記得那年疫情的原因，他壓根就被困在了家里，根本就不能出去打工。那一整年，周母說話都刺人。

還有每次周元回家，第一時間問的就是賺了多少錢，從來不問他累不累，苦不苦。

如果沒錢，臉色雖然不會對周元說什么尖酸刻薄的話，但也淡漠的很。

好像一切都是在十八歲這年變了的。

想到這里，周元開始變得迷惘了起來。

從今天開始，就再也沒了父母，沒了任何牽掛。

書讀的再好，也沒了人為他驕傲，這樣的書，還有讀下去的必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