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九年九月一日,你和母親陪我一同去學校報到。等我順利報完名并安頓好一切之后,你們才放心地準備離去。我還清晰地記得當時我為你們送別時的心情,一方面,我的內心充滿了對一切新事物的好奇,另一方面,又忍不住為母親的未來而感到擔心……或許成長就是這樣,總要學會取舍。如果想要持續地充實和提升自己,就必須要不斷地拋下過往的包袱和牽絆。長久以來,我一直這樣樂觀地激勵著自己。
到了第二年夏天,我迎來了大學里的第一個暑假。放完暑假后,我沒有第一時間回家,而是在同學的介紹下,順利地去了一家餐廳做起了暑假工,準備靠自己的努力為自己賺一點生活費。母親一開始表示不同意,想讓我第二年再去,不過最終我還是決定留下來做完一個月后再回去。
在我剛剛入職的第一天,由于白天在餐廳站了整整一天,我的腿早已酸得不行,回到宿舍就一頭倒在床上睡著了。沒過多久,我的手機鈴聲就把我從睡夢中喚醒。我一看是你打來的電話,迷迷糊糊中,我在你略帶沉重的語氣中得知,母親的左眼受到工傷,剛做完瞳孔縫合手術。雖然現在已無大礙,但是母親想讓我立刻回去。一聽到母親受傷,我便開始慌張起來。電話里三言兩語講不清,于是我第一時間就辭掉了剛到手的工作,并買了張回去的高鐵票……經歷了萬般焦灼的心情,我終于趕到了醫院。當我走進病房,看見母親半個頭都裹著紗布后,我的眼淚刷地掉了下來。我抱住母親,哭成了淚人。母親聽見我哭,也開始哭了起來……醫生見狀后急忙跑到旁邊提醒:“不能哭,不能哭,眼睛剛做完手術。”于是我強忍住眼淚,告訴母親不能哭,她才停止了抽噎。接下來,我便留在醫院里細心照料母親的日常起居。通過這一段時間,我才了解到,你回到家后整整半年都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而為了支撐生活和為我籌集學費,母親就去了附近的玻璃廠干起了流水線的工作,一個月僅休息兩天,其余二十八天都在上班。
借助于當時先進的醫療設備以及醫生高超的醫術,母親很快就出院了。只是為了防止感染,母親的左眼還要蒙著一塊紗布。由于我在身邊精心照料,母親的心情也好了很多。沒過多久,母親又順利地完成了拆線。就這樣,整整一個暑假的時間,我都陪在母親身邊,直到母親的眼睛完全恢復并重獲光明。
如果要問我怎么看待此次母親的事故,我的答案是:你明明在我們身邊,但在我的世界里仿佛從來都沒有看見過“父親”。今天,你對這個答案滿意嗎?
也許是真的是應了“物極必反”的規律,當逆境達到極點,就會向順境轉化。二零一二年,由于城鎮商業中心的不斷遷移,奶奶早年購置的那塊地皮搖身一變成了鎮子上最繁華的地段。眼看前景一片大好,在持有合法建房證的基礎上,再經過跟村委的一系列磋商,村民們終于被授予了建房的資格,我家也不例外。然而,正當你躊躇滿志地規劃未來的各種藍圖時才意識到,我們家的經濟情況可謂捉襟見肘、一窮二白。怎么辦?時機一旦錯過,就不會再來。最后,你決定拆東墻補西墻,只能不惜賣掉家里原來的住宅,來興建這邊的商鋪。這樣一來,你和母親就失去了住所,只能臨時搬到出租房里等待新房子建成。
由于那段期間你沒有任何工作,于是你便親自帶領一群建筑工人開始建房。后來,我到南京參加實習的時候才聽聞,你的脾氣火爆,在建房的過程中,不僅嚇走了一個又一個工人,甚至連母親也不例外……
那天,母親背著一包行李,坐火車前來南京找我。當她到達我上班的地點時,我剛剛下班。
“讓讓,那個家我實在是待不下去了。”母親見到我后就哽咽著說。
“到底發生了什么?”我接過母親的行李,連忙問道。
“你爸帶著一群人在家里建房子,就因為這件事讓他覺得自己很了不起,每天把我數落地一無是處。在外面,他不僅說罵就罵,在家也不給我好臉色,動不動就讓我滾出去,還讓我永遠不要回去。你說那個家我還怎么待下去……”母親一邊說,一邊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掉。
“媽,他打你了嗎?”我的第一反應就是擔心母親再次受到身體上的傷害,我一邊問一邊用手為母親擦眼淚。
“沒有……就在我臨走的時候他打了一個電話給我,揚言說后悔沒有打斷我的雙腿。”母親情緒稍微緩和了些,緊接著目光中透露出對你的恨意。
“他到底有沒有打你,你快告訴我。”我再一次跟母親確認,心里十分擔心,生怕母親再一次慘遭你的毒手。
“沒有。”母親抽噎著回復。
面對母親的突然到來,我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由于當時我還住在員工宿舍,無法招待母親,便就近給母親定了一家酒店,安排母親先在酒店住下。
“沒事,他不讓你回去,你就永遠不要回去。你先在酒店住下,我明天就去找房子,只要我們母子倆在一起就行。”我一邊安慰母親,一邊隨手攔了一輛出租車。緊接著,我們就上了車。我跟母親都坐在了后排,因為司機在場,我們一句話也沒有說。只不過,看著母親如此難過,我的眼淚也忍不住掉了下來。我極力克制自己的情緒,不讓自己哭出聲響,可還是被母親發現了。于是,我們母子二人在出租車上一起一邊落淚一邊擦。車窗外的行人歡聲笑語,然而,我和母親卻痛苦不堪。
我們到達酒店后,就開始幫母親整理行李。母親的行李包里裝滿了平日所必需的生活用品,可以看出,這次母親是下了決心要離開家一段時間。等整理完行李,我就帶著母親去吃了一頓晚餐,只是我們都沒有太多食欲。晚餐過后,我便陪著母親在酒店里度過了一晚。到了第二天,我正準備跟她商量租房子的事時,母親突然嚴肅地跟我說:“讓讓,我考慮了一晚上,我還是要回去,我不能在這影響你的工作。另外,那個房子是他為你蓋的,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把我們的家弄得烏煙瘴氣。”我看得出來,母親是怕我破費,才提議說要回去。
“不行,你現在回去,只會讓我更擔心。”我一口拒絕了母親的提議。
“你不用擔心我,我回去也是先住在你舅舅家里,后面的事情我再根據情況來處理。”經過了一晚上冷靜的思考,母親鎮定地說道。
“行吧!那你順便去舅舅家看看外婆。”我看母親心意已決,便答應了她的提議。
隨后,母親又去舅舅家生活了一段時間。果然不出所料,沒過多久,你又開始上演了負荊請罪的戲碼——你跑到舅舅家里,跪在地上承認錯誤。而那個時候,家里的房子也剛剛竣工,只差清潔衛生。就這樣,你再一次地把母親接回去了……但我心里明白,這次是母親自己愿意回去。主要原因是她心里放不下那個家,另外,她也不能輕易放棄那套商鋪,哪怕是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