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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 水流方向
  • 洱深
  • 3188字
  • 2024-04-22 19:15:25

沒開燈的夜晚,月亮朦朦朧朧。

陳大海換上了新的內衣褲,被清洗干凈安置在了床上,屋里子還有腌臜的氣味凝結不散,怕晚上太冷陳大海會著涼,恒一沒有開窗,只是打開了衛生間的排風扇。

洗完了衣服晾好,恒一回到床邊,看見陳大海還沒有睡,把收音機調到最小音量,一臉滿足笑瞇瞇的聽著。

“咋還不睡啊。”恒一過去沒收了他的收音機,關掉電源,掖進他枕頭下面。

陳大海也不做聲,搖頭晃腦,一副得意的樣子。

恒一看他那樣子,表情也柔和了一些,“咋了爺,撿著寶了?”

陳大海“啊”一聲,惜字如金。

陳大海精神頭挺好,但細看上去,確實見老,疾病會驟然消耗掉一個人儲存幾十年的能量。臉皮只剩薄薄的一層貼著他臉上的骨骼,眉毛有幾根突兀的長,眼神暗淡是不能逆轉的衰老的征兆,那是時間的魔法,從來沒人能夠忤逆。

恒一把熱水袋塞進陳大海的被窩里,問:“是不是最近胃口不好?有什么特別想吃的,我明天買回來。”

陳大海認真想了想,說聽見廣播里放的廣告,一輩子沒吃過那洋快餐,不知道是個啥味,想來個漢堡嘗嘗。

恒一想說那東西還不如早點攤子上賣的肉夾饃好吃呢。

陳大海向往完吃的,又把手攏住恒一冰涼的一雙手,青筋暴露的手背皴裂的像樹皮,他用目光一點點摩挲著恒一年輕的臉孔,不知道在透過他看著誰的樣子,溫和慈愛的輕聲問:“爺爺是不是你的累贅?”

“你說啥呢,我從來沒那么想,你也別那么想。”恒一不滿的看他一眼,“爺,你想要啥就直說,跟我不用拐彎抹角。”

“爺啥也不要,就是心疼你。”陳大海聽到想聽的答案,笑得更加愜意。

恒一暗忖著陳大海的心態,大概無非就是想得到恒一對他不會拋棄的承諾,也沒太當回事,說著自己的計劃,讓對方放心。

“我們也快期末考試了,學的那些東西我不耐煩聽,未必能考好,原本想著的獎學金估計沒譜了。”

“誒,瞎說,”陳大海打斷他,“你最上進了,又聰明,你考不好我可不信。”

恒一拖個凳子坐他旁邊,“無所謂了,我本來也不在意那點獎學金。爺,我都找好工作了,寒假幫陳鵬的同學去補習功課,當家教,給的比獎學金多。”

“那敢情好,我孫子這么小就能給人家當先生了?那讓陳小鵬也去唄,在哪學習不是學,還給家里省取暖費。”

“是,人家要是同意,我就帶上他。”恒一笑了一下,“家教一天估計也就兩個小時,剩下的時間我還能打一份工呢,奶茶店小酒館那些的兼職倒是容易找,就是欺負在校生,一說是假期工,就使勁壓工資,所以我琢磨著,不行就去工地,聽說扎鋼筋上手快,一天一結錢,還......”

“你說什么?”陳大海面目突然猙獰的抽搐了一下,“你說什么!”

*

“我也不知道我說錯了什么,爺爺突然就跟瘋了似的,滿嘴胡話,拽我,丟東西,自己站不穩還要往外跑,我去攔他,他仰著脖子尖叫,最后鄰居都報警了,又連夜送去醫院,打了鎮靜劑才好。”恒一悶聲陳述。

又一輛公交車進站,零星幾個乘客上下。

“現在怎么樣了?”陳藿問。

恒一嘆口氣,“回家了,不愛說話,那晚的事情好像忘了沒再提,但也沒什么精神,后來突然和我說有個查水表的白天給他送吃的了——其實那是二叔來給他送飯。”

陳大海的阿爾茲海默癥起初癥狀并不明顯,最多也就是忘了東西在哪,在外面迷過幾次路,身邊都是沒經歷過這種事的晚輩,琢磨對生活也沒大影響,所以至今誰也沒拿這病當個病看。

恒一那晚給嚇得六神無措,身邊連個可商量的人都沒有,睡不著上網搜索了一下相關病人的病程,這一下心里就像讓人給捅了個大窟窿,野風口的破紙燈籠似的,呼呼的冒涼氣。

看半天沒等來一句瓷實話,恒一嘖了一聲,“你倒是說話啊!”

“知道了,我晚上下班之后,回去。”陳藿垂著頭說。

恒一站起來要走。

陳藿從后面喊了他一聲,從口袋里掏出全部的現金,塞給恒一。

“我不要,我有錢!”恒一聲調一下提起來。

能有什么錢,陳大海半夜去一趟醫院,幾個檢查一做,就能把他兜掏得比臉還干凈。

陳藿沒理會他,比他先轉身了店里。

晚上加了一會班給兩條拉布拉多洗完澡,又輪到陳藿值日搞店內衛生,她之前一直借住在店里的小行軍床上,最近有個店員的室友回老家了,還剩大半個月房租白空著,陳藿又借住去了那里。

重走西涌巷道不必躲躲閃閃的感覺,也是久違了。

這時候西涌正是熱鬧的宵夜時間,主街上的小店都擺起了路邊攤,塑料凳折疊桌,把路都沾滿了。

走過最黑的一條沒有路燈的巷口,屋檐下一點煙頭的橘光忽閃,陳藿聽見一聲冷笑,無視的繼續往前走。

黑影里楊勇無聲無息的換了個方向,幾分鐘之后,就抄近路堵住了陳藿的前路。

“我身上現在沒錢。”陳藿垂著頭,木然的說,“還要等幾天才發工資。”

楊勇把煙蒂咬在犬齒間,眼神陰戾的盯著陳藿,腳下不疾不徐的繞著她踱了一圈。

“趁著王經理去外地,你又敢回來了,以后長點心吧。”

陳藿手抄在衣兜里,欲往前走。

楊勇突然伸手,一把攥住了她的領口,幾乎將她半提了起來,“衣服不錯啊,不會是你自己買的吧。”

陳藿反手一個耳光揮過去,被楊勇半路攔截擋住了手,領口被松開,陳藿扯下褶皺的衣襟徑直走了。

回到家門口,還沒等調整情緒,陳湖已經推開了門,探著頭沖她有氣無力的笑了笑,“快,聽見腳步聲就猜到是你,我都困了,就等你了。”

陳藿默然的走進門里,陳湖快速反手關上了門,搓著手坐下了。

陳藿掃了一眼,這屋子幾乎和自己離開的時候全然變了模樣,被打砸了那么一回,所有經年的老物件幾乎全沒有了,客廳看不出顏色的老沙發也不見了蹤影,只有不知哪掏蹬過來對付事的幾把凳子和掉了角的茶幾。

恒一從臥室走出來,抿著嘴沖陳藿輕聲問:“吃飯了嗎?”

陳藿點頭。

陳湖從身體深處打了綿長的哈欠,淚眼迷蒙的看著陳藿,突然笑了一聲:“看你怎么有點胖了,看來挺享福的,伙食也不錯,生活也不錯,挺好,挺好,”他嘶了一聲搓搓手,“雖說女孩不是傳宗接代的,但眼看著家里這么困難,你爸也不在了,你就算沖著你爸,也不能袖手旁觀站干岸是不是,多少搭把手吧,光自己享福去,哈欠~那也太不地道了吧。”

陳湖這話太熟稔了,擱他這里,再久沒見的溝壑仿佛也能瞬間彌合,他就像天天都能見到侄女那么日常,多一點不愿動動腦子去想。畢竟在他那里,誰不是那么活著,誰都能活著,誰也不比誰強。

陳藿拿眼神去詢問恒一。

恒一遇事不安,大多數時候是年輕,但最主要的是他在這個家里沒有立場,也沒身份。

不明不白的,拿什么主意都像有掣肘。

他清了清嗓子,走到陳藿身邊,“家里這情況,醫生說已經不太適合放爺爺一個人整天這么待著了,最好白天能有人看著點,或者,送去養老院,有專業的人照顧,有針對性的做一些思維訓練,還能延緩病程的發展。”

“喲,”陳湖跟牙疼似的那么一吸溜,“聽說養老院的護工總打人呢,拿冷水噴頭呲腦袋,拿拖鞋扇嘴,往飯里彈煙灰吐痰,”他搖搖頭,“我親爹我最清楚,他去了指定是最挨收拾那伙的,得煩得讓人家一天打八遍。”話說完看那兩個小的都看他,一攤手,“你們有錢你們就送,還省得我白天送飯了呢。”

恒一壓下胸口梗著的一口氣,看陳藿:“大多數養老院都不那樣,我今天打電話問了,離西涌不遠,有家規模不大的,收費也還合理,而且現在對養老院風評不是不太好么,人家說院里都安裝攝像頭了,家屬可以24小時在手機上切視頻看家里老人的情況,絕不會存在虐待的問題。”

“多少錢?”陳藿問。

恒一抿了下嘴唇,“六千五。”

“什么?”陳湖驚得拍了一下手,“你們可真有錢。”

“六千五是能自理的老人,”恒一接著說完,“爺爺這種情況,暫時還得算不能自理的老人,一個月八千。”

房間里一陣沉默。

陳湖抬手搓了搓干燥起皮的臉,覺得這屋里的事已經沒有自己參與的必要了。

陳藿心里算了算自己的收入,就算用空閑時間再去兼份工,就算再加上恒一打工的收入,將將巴巴的湊夠了,那倆人就真連日常生活費都拿不出來了。

她就算了,總能將就,但恒一呢,那么大個小伙子,學雜費總不能一分錢不花,去食堂總不至于頓頓啃饅頭就著免費的蘿卜紫菜湯。

陳藿知道那滋味,身體的傷害事小,更難忍受的會是墜在脖子上,勒得人永遠抬不起頭來的自尊心。會永遠不敢爭取,會一有人笑臉相迎,就自卑得躲遠。她不想恒一也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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