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悅摸了摸鍵盤，回頭笑道：“我再唱個小歌。”

“什么歌。”

后世的歌不能唱。李悅唱了民謠女歌手包美圣的歌《小茉莉》，很多人都聽過。

“

夕陽照著我的小茉莉，小茉莉

海風吹著她的發，她的發

我和她在海邊奔跑

她說她要尋找小貝殼

月亮下的細語都睡著，都睡著

我的茉莉也睡了，也睡了

寄給她一份美夢

好讓她不忘記我

小茉莉，請不要把我忘記

太陽出來了，我會來探望你

”

《小茉莉》的旋律甜美，是一首安詳的童謠。李悅的聲音很放松，隨著氣息的流動，干干凈凈，輕松蓋過了鋼琴。

空氣中飄浮著空靈的歌聲。杜文衡想，他的唱法很奇怪，既不是通俗，也不是美聲、民族，可偏偏那么好聽。

一首歌唱完，杜雨用力拍手。杜晨臉熱心跳，目光飄忽不定，偏不服氣道：“有本事再唱一個。”

“好。”

李悅彈鋼琴，又唱了一首周璇的《天涯歌女》，這是老電影《馬路天使》里的插曲。

“

天涯呀海角，覓呀覓知音

小妹妹唱歌郎奏琴

咱們倆是一條心

家山呀北望，淚呀淚沾襟

小妹妹想郎直到今

患難之交恩愛深

人生呀誰不，惜呀惜青春

小妹妹似線郎似針

穿在一起不離分

”

《天涯歌女》不只是情歌，包含了激烈的情緒。李悅唱得很慢，帶著粗糙的質感，渾厚寧靜，蒼涼悠遠。

眾人沉浸在悲傷的情緒里，都默不作聲。杜晨細長的手指搭在鋼琴上，眼睛紅紅的，道：“你把兩首歌的譜子給我。”

“我隨手彈的，沒譜子。”

“你寫成譜子給我……”

“好的。”

杜晨低下頭，輕輕道：“李悅，你和我誰彈琴好？”

您還真好意思問。

“當然是你。”

“說實話！”

“我沒聽過你認真彈琴。”

“好吧。麻煩你讓開，我給你彈一個李斯特《鐘》。”杜晨挽起了袖子，像要做俯臥撐。

“不用了。”

杜晨當當當彈了一遍，錯了很多音，居然挺不錯的，很有靈氣。

這丫頭很瘋，琴聲也不正常。

“很好！”

李悅講完課，已經是晚上10點半。

第二天是周五。他上午教趙曉銘彈吉他、打籃球，吃完午飯，騎自行車去了使館區。

美使館很好找，因為有個簽證中心，院外排了兩行長隊。排隊的人大多衣著光鮮，嗡嗡說話，氣氛熱烈。

“哥們，要外匯么？”一個小伙子戴著墨鏡，斜背著挎包，大大咧咧地問，“美元，外匯券。”

這是個外匯黃牛。

現在咱們華夏的外匯儲備很少，美元、英鎊、日元等外幣屬于稀缺資源，不能隨意兌換，就有了灰色地帶的黃牛。

1985年7月，匯率大約是1比3，1美元能兌換3元人民幣。但反過來，3元人民幣卻不能兌換1美元，除非你有指標、額度。

無論是個人出國，還是企業在海外采購，都需要外匯。于是，黃牛們出現了。他們收美元，再轉給有需要的人，有充分的套利空間。

“美元多少錢？”李悅問。

“有！兄弟，你要多少？”

“很少。”

“11.5。”小伙子說，也就是11.5元能換1美元。

“美元你多少錢收？”

“10.8，賺個差價。”

李悅算了算，他的利潤是6.5個百分點，而且是空手套白狼。

兩人走進小胡同。李悅拿出30美元，換到了嶄新的324元人民幣。現在紙幣最大面值是10元的“大團結”，厚厚一疊。

他仔細檢查一遍，都沒問題。

“放心吧兄弟，我這沒有假的。我叫剛子，這是我的名片，以后有事就打這電話。”剛子摘了墨鏡道。

“好。”

名片是手寫的小卡片，名字是孔永剛。電話號碼下面有備注：“你讓老劉家二丫頭叫我一聲”。

李悅花了2分錢，存好自行車，去使館的側門。詹姆斯已經到了，身邊還有一個女孩。

“她叫凱特，我妹妹。這就是李悅。”吉米介紹道。

“你好。”

眼前是個漂亮的小姑娘，年紀很小。她個子高挑，大約170厘米，剪了整齊的黑色短發，一張臉很秀氣，嘴唇很薄，眼睛像泉水般清澈，深不見底，透出認真的神氣。

李悅有點恍惚。

凱特身上有一種罕見的氣質。她似乎對這個世界充滿了真誠和善意，又擁有清晰而堅定的價值觀，因此顯得自信沉靜。

她穿了一條小黑裙，光腳穿平底皮鞋，戴了一條很短的18k金項鏈。她好奇道：“你是個作家？”

“不是。我想借一臺打字機。”李悅忍不住問，“凱特，你多大？”

“和你一樣，18歲。”

李悅有點崩潰，看了一眼吉米，問：“你在使館什么職位？”

“實習生。”

“你高中剛畢業？”

“我沒念過高中。”凱特捂著嘴傻樂了一會，認真道，“你想要打字機、給雜志投稿，首先要通過我的考驗。”

“什么考驗。”

“證明你有寫作天賦。”

凱特的目光很復雜，似乎包含了友好和信任，甚至有點親密，卻也有一絲懷疑和不屑。她嘴角輕揚，露出一抹淡淡的嘲弄。

……好吧，我不像個作家。

李悅被逼無奈，只好厚著臉皮念詩。他念了一首鮑勃·迪倫2012年的詩作《暴風雨》Tempest。

《暴風雨》講了泰坦尼克號沉沒的故事，刻畫了很多人死前的場景，筆觸細膩，黑暗恐怖，令人不寒而栗。

泰坦尼克號，現代文明的象征，緩緩沉入大海。甲板上燈火輝煌，人們拼命掙扎，瘋狂尖叫，身邊是漂浮的尸體……

這首詩非常長，共有4大段，45節，180行。迪倫把它錄成了民謠歌曲，長達14分鐘。

在2016年，鮑勃·迪倫得了諾貝爾文學獎，引起過很大的爭議。實際上，他絕對是當代最偉大的詩人之一。

《暴風雨》是迪倫晚年的作品，不像年輕時那么鋒芒畢露，只剩下歲月錘煉后的簡單純粹。

詩行仿佛無窮無盡。李悅念到第28行，詹姆斯、凱特兄妹已經驚呆了。

這就是天才嗎？凱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