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特站在在使館的側門。她穿著灰色的小套裝，輕盈地站在明亮的陽光里，身后是一條布滿樹蔭的幽靜小路。

有點像油畫里的人物。

凱特讀了4遍《海邊的曼徹斯特》，徹底被它的超高水準震撼，每一次讀，居然都有新的驚喜。

它的故事很殘酷，寫的也是平凡的小人物，卻散發著一種清新沖淡的氣質，文字洗練干凈。它極具深度，但全篇不動聲色，完全是大師級的。

《海曼》太迷人了。

1985年，文學的黃金時代早已過去，凱特很久沒看過這么好的小說了。她仿佛就生活在那個冬日的海濱小城，呼吸著寒冷的空氣，熟悉這里的一切。

《飯票》當然也極好，但和《海曼》相比，瞬間黯然失色。

這一周過得好慢。

李悅一出現，凱特就飛跑過去，跑了幾步，又矜持地停下腳步。

“快看！”

她淺笑著，拿出最新一期的《紐約客》。刊載了長詩《暴風雨》，配了大幅插圖，占據了4頁篇幅。雜志一出印刷廠，肖恩先生就讓助理寄了航空郵件。

太給面子了。

“李悅，我告訴你接下來會發生什么。紐約文化界的白人老頭們、大學里的那群白癡們都會瘋掉的，然后寫文章攻擊你，吵吵鬧鬧。幾個月以后，他們才恍然大悟，你寫得那么好！”

“謝謝你，凱特。”

“肖恩先生說，你的《海邊的曼徹斯特》2萬字，太長了，他準備下下期再發。我覺得，《海曼》太好看了，而且符合文學界的陳腐標準，不會有任何爭議的！”

“《飯票》咋樣了？”

“我投了《大西洋》，還沒消息……”

“不著急。”

李悅把《少年派》的一大疊稿子拿給她，請她幫忙看看，給點意見。這是長篇小說，不能在雜志連載，要聯系出版商，直接出書。

“這么快？”凱特抱起稿子，像抱著一個嬰兒，皺眉道，“這就是你說的，讓人相信神的小說？”

“對。不過你要保密，不能給任何人看。”

“放心！”

李悅打量著凱特，越看越喜歡。這孩子性格堅定，做事干脆利落，一絲不茍，幫了自己大忙。

古人交誼斷黃金，心若同時誼亦深。《暴風雨》順利發表，和威廉·肖恩建立聯系，大部分工作都是她干的，自己只是敲敲打字機。

就連打字機都是她的。

一個洋人姑娘，不遠萬里來到華夏，毫無利己的動機，把李悅的賺錢事業當做她自己的事業，這是什么精神？

所有洋人姑娘都應該向她學習。

將來，凱特是個很完美的助理人選，當然，要看她愿不愿意。

“對了，貴使館歷史悠久，倉庫里有沒有淘汰的舊家具？我想買點家具，弄一下我家的房子。”

“我問問他們。”

“當然，新的更好。比如說，你們圖書室的那個桌子就不錯。”李悅想，要是能偷偷搬走就好了。

“那都是登記過的，你休想得逞。”

“你們日常工作很辛苦，無意中丟失了一張桌子，幾個書架，椅子什么的，不會有人發現的。”

“你去死。”

李悅請凱特吃飯，去了京城的老字號魯菜館豐澤園。這里的蔥燒海參很有名，她撒開了猛吃，一頓飯花了18塊錢。

“華夏菜為什么這么好吃……”凱特活活地吃哭了。

“凱特，你沒念過高中，又這么有文化，肯定是個神童了。老實交代，你哪個大學的？”李悅好奇道。

“不告訴你。”

“你這幾天晚上有時間沒？”

“干嘛？”

李悅的英語課講了2周，杜雨實在是太聰明了，進步神速，能流暢地用英語思考、說話，杜晨也差不多。他要加大強度。

第一，找吉米、凱特等洋人，和她們對話。母語者的思維、表達方式要隨意得多。

二，糾正發音、語法。

第三，把小說《了不起的蓋茨比》當作教材。它高雅純正，難度不低，能學到很多東西。

一套組合拳下來，再做一點試題，杜雨考托福、SAT應該夠了。

“我答應你，反正也沒事干。但是，你必須帶我吃好吃的。”凱特拿著筷子說。

“沒問題！”

這孩子，吃的是草，擠出來的是奶。

吃完午飯，李悅送凱特回到洋人公寓，騎車回家。他寫《少年派》太累了，必須躺一會。

沒多久，片警謝文興忽然來了。

謝文興還不到30歲，在家門口的派出所工作，處理各種雞零狗碎的小事，這一片的居民沒他不認識的。

他見鄧雁要燒水沏茶，忙道：“阿姨您別忙，我馬上走。李悅，知道為什么找你嗎？”

“錢包？”李悅問。

今天早晨跑步，他撿了個錢包，路過派出所的時候，隨手交給了謝文興。他平時老實巴交，只能是這個事。

“呵呵，你所料不錯。人家失主要感謝你，在所里等著呢。”

“不用，多大點事。”

“失主是個東瀛人，明白吧？這事說起來也不能算小。你跟我來。”謝文興起身道。

李悅跟著小謝去了派出所，發現陣勢很大，好幾個人陪著，還有一個年輕的女記者，帶著攝影師小伙子。

東瀛人叫三井貴史，50多歲，笑容滿面，穿一身手工西裝。他是一位企業家，來華夏投資的。現在來投資的東瀛人很多。

他說了一堆日文。翻譯是個年輕人，嚴肅道：“三井先生說，他的錢包不慎丟失，沒想到第二天就找到了，而且分文不少，效率太高了。他很感動，想當面向你表示感謝。”

“不客氣。”

三井先生深深鞠躬行禮。兩人握著手，讓攝影師拍了一張照片。李悅驚奇地發現，小伙子居然拿了一臺昂貴的哈蘇相機。

“哥們，機器不錯。”李悅贊道。

小伙子很得意，笑著點頭。

“李悅同學，請問你現在有什么感想？”女記者拿著本子問。

“應該的，這有啥。”

“我知道。但你能不能稍微升華一下？比如說，你家里很困難，已經揭不開鍋了。你經過一段殘酷的心理斗爭，忽然想起了一二三，四五六，頓時熱血沸騰，毅然決然……”

您是記者，不是應該問我什么時間、在哪撿的錢包嗎？李悅無語了，說：“沒問題，您自己發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