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宮里,王鴻飛問道“皇上真打算放趙氏一馬?”
“不然該當如何?若在行刑是他將先祖信物拿出,豈不是讓天下人恥笑朕,恥笑周氏一族都是小人嗎?”
見皇上怒不可遏王鴻飛只能勸言“皇上大可不必擔憂,待信物拿出之后,臣自有辦法。”
皇上看了看王鴻飛“王大人倒是雷霆手段,朕很欣慰,看來陸家之死讓王大人一直含恨在心。不過,伊人已逝,王大人還是得往前看才是。這幾日朕一直收到竇大人折子,旁敲側擊再問你的親事,朕想賜婚竇大人女兒竇飛燕與你結秦晉之好。”
王鴻飛趕忙回道“臣并未打算娶親,恐要辜負皇上圣恩呢。”
皇上慢悠悠說著“她是大理寺卿的女兒,朕如今朝政不穩,朝廷重臣中竇大人雖說還算擁護朕,但以后如何,也未可知,現在朕最信任的便是你呢。”
王鴻飛拱手“那請容臣回去考慮一番”
皇上點了點頭特意叮囑“你也知道,薛丞相和刑部尚書皆是太皇太后之人,新上任的吏部羅大人(羅正清的父親,羅允廷已貶謫)還算忠誠,其余的尚書都是觀望之態,而竇大人與戶部禮部關系親密。”
“是,臣會好好打算。”
回到自己府里,王鴻飛徹夜難眠,半夜時分掌著燈,拿出大雁圖細細觀賞“凝碧,昔日你贈我大雁圖,愿我倆情意如大雁一般忠貞,想不到如今陰陽相隔。”接著便是無止境的長嘆。第二日,王鴻飛又像往常一般去陸府門前。
“王大人”
王鴻飛轉頭一看原來是采薇“馮姑娘”
采薇含笑地將陸府門前鮮花換過之后便瞧著王鴻飛問了起來“若說你是緬懷陸伯伯,但你并不曾與陸伯伯共事,為何你時常來此處?”
王鴻飛半天不語,但見眼前人是凝碧知己,這才將他與凝碧之事講了出來“我與凝碧在街頭相遇,見她清麗出塵,而且對待百姓也親和有加。那一日她見一小童無知爬上樹頭玩耍,便小心翼翼哄下小童,然后細心告誡,爬樹危險。她看似冰冷,卻待人真誠,因此我便處處留心她。后來我與父親去陸府拜訪,見她出口成章,端莊大方,便覺得娶妻當如此。所以我便向父親說了此事,父親很是贊同,陸伯伯見我年少有為,行事頗有家父之風,也贊同我倆婚事。后來她便送了一副大雁圖給我,大雁是忠貞不二的鳥,我如何不知其意,便回信道‘賢妻在此,何須美妾’。原本以為我倆會修成正果,想不到因先皇一事,我父親命喪牢中,而凝碧一家也被貶外地,當日她出城的時候我因料理喪事,連去送她最后一程都沒機會。可惜——”
采薇見王鴻飛面容悲傷,也不好勸解,只得默默陪著一起傷心。許久,王鴻飛轉頭對著采薇道“凝碧與我通信時,常常說起你,她能有你這樣的朋友,我很欣慰。”
想不到王鴻飛情深至此,采薇笑著回應“我能有凝碧這樣的知己也覺得很榮幸。況且,王大人對凝碧姐姐的深情,旁人見了也覺得動人。”
“深情——”王鴻飛帶著自嘲的語氣說著這兩字。然后對著采薇作揖“我還有事兒,就先行一步,請馮姑娘自便。”采薇見遠去的王鴻飛感嘆他與凝碧的緣分。
不幾日就聽得王鴻飛下聘要娶竇大人的女兒竇飛燕,得到消息之后竇飛燕喜不自勝,想不到自己喜歡之人向自己提親。忙不迭向自己朋友說這事兒,采薇聽了心里忍不住訝異,那個王大人怎么這么快就走出悲傷,但見眼前的夢飛燕臉喜色也不好意思點破。竇大人早就知道女兒心思,見王鴻飛提親便約定不久舉行成婚儀式。皇上知道之后賞了幾斛珍珠作為竇飛燕嫁妝,又賜了朝珠給王鴻飛表示對這門親事的贊同。王鴻飛看著香案上奉的朝珠,狠心將大雁圖束之高閣。
而這邊皇上因早已下了旨意要判處趙氏一族死刑,但因趙尚書一席話要重新判決。
王鴻飛道“但凡皇帝新登基、娶皇后或是誕下龍裔都可大赦天下,減免罪行。皇上可以考慮該充實后宮才是。而且娶了皇后也可穩固朝廷。”
皇帝也頗為贊同“可是若立皇后,太皇太后必定從中作梗立她內定之女作為皇后人選,所以必須找一個朝中略有威望,得眾臣擁護之女才可讓太皇太后與各位大臣信服。”
王鴻飛想了半天才道“臣倒是覺得有一人符合,此乃昔日太子太傅之孫女,如今翰林院學士于成鏊之女于瑤,于家出過四世帝師,而且多在翰林院當值,于氏在朝中一向頗有威望,如今于老早已歸天,于成鏊一向明哲保身,不與重臣相結交。而于瑤此女與皇上年歲相當,無論從年齡家世上,都是上乘人選。我昔日聽凝碧說過,于瑤心思單純與馮家小姐還有她最是要好。”
皇帝聽了轉過頭問道“哦?與馮家小姐是摯友?”
皇上笑著點了點頭“唔,如此說來,當真是上上選擇。”
隔日便有大臣請旨,皇帝初等寶座,后位空虛,須擇厚德之家女,有賢良淑德之家風,才貌兼備的女子入住后宮。而王大人一派早就摸清皇上圣意,推舉于氏女子于瑤為后,太皇太后見于氏在朝威望甚厚,眾臣并無異議,便點頭對皇上道“于氏女子可以入住東宮為后,不過,皇上得多充實后宮綿延子嗣才是,羅家遠親有一女子,年歲與皇上相當,且父親為江州刺史。也算是名門之后,可納為側妃。”
“朕定遵從皇祖母的意思。”
為了表示對太皇太后賜婚的重視,皇上居然下令相隔七日便迎娶側妃。
皇帝娶親的旨意一下,便開始順勢替趙氏一族減免罪行。趙尚書仍然免不了死刑,諸子之中除了趙廣茂不知實情赦免死罪,判其流放,其他幾個兒子參與謀逆弒君皆判死刑,而其妻女看在趙氏昔日情分皆判剃度出家。至于二皇子仍被拘禁在宗人府,其妾薛碧蓉、羅嬌蘭一同拘禁服侍二皇子,太后公主因有皇室血脈,也只能拘禁在宮里。而趙皇后和趙太后,趙太后弒君賜死,趙皇后也判其剃度出家。旨意一下,趙太后看著太監托盤上的匕首白綾毒酒,陷入一片死寂。“我作孽太深,幸得皇帝仁厚,保住趙氏一脈,罪婦懇求皇上旨意,若我死后,能否入皇陵。”
小路子甩了甩拂塵道“太后娘娘,皇上知道您有此意,特地告誡雜家,若太后娘娘有此意,便據實回稟,因太后娘娘德不配位,所以在皇帝大婚的時候會下旨追封以前的淑妃娘娘為母后皇太后,移皇陵與先皇同穴,而如今的太后娘娘您降為側妃,死后只能入妃陵。”
跪在一旁的趙菀柔哭道“我姑母是罪犯滔天,但與先皇夫妻情分多年,為何連死后都不能同穴。”
小路子淺笑得對著趙皇后道“皇上說,若讓太后入皇陵,到時候太后如何面見死去先皇?”
太后聽了哭倒在地“謝皇上恩典”說罷便飲下盤中毒酒。
趙菀柔扶著太后對著小路子道“我姑母已服毒,請求這位公公保全我姑母尊嚴,讓我們倆單獨待會兒。”
小路子恭敬地向二人行禮然后帶著一幫宮女太監離開。
趙菀柔看著眼前的姑母泣不成聲,趙太后對著趙菀柔一臉歉意“是姑母連累的你,若你不為趙氏之女,不嫁入皇家,或許你就能成為無憂無慮的女子,嫁給心愛之人,也不用青燈木魚,孤苦一生。”
趙太后撫摸著趙菀柔的臉“你看你,這么年輕,多像以前的我。我知道你得知我們趙氏一族的使命也是萬般不愿,只是身不由己。若可以,姑母也愿意讓你永遠做個嬌小姐。那是我一輩子的企盼。你可知道親手殺死摯愛之人是多痛苦嗎?雖不能與他同穴,但愿死后同……夢”說完趙太后便氣絕身亡,張菀柔撕心裂肺地叫著“姑母——”
這邊小路子早就聽得動靜,一旁的太監道“公公,聽著音似乎太后已經去了,我們可是要趕緊進去。”
小路子嘆了口氣道“再等等吧。”
趙菀柔就這樣抱著死去趙太后一直到夕陽西下,小路子好心地提醒趙菀柔讓趙太后入土為安,趙菀柔這才放下死去已久的趙太后。
趙菀柔麻木地跟著太監宮女,來到尼姑庵。庵里的師太早已恭候多時,其中一個尼姑正抽掉趙菀柔的發簪,一襲黑發披肩而下,師太雙手合十“你已從紅塵中脫離,也算迷途知返,你日后得誠信念佛誦經,得佛主寬恕,才可洗清你在世俗中的罪孽。現給你法名:凈虛。阿彌陀佛。”
說罷便將趙菀柔的頭發盡數剔去,趙菀柔含淚看著眼前慈眉善目的菩薩金像,合十道“凈虛聆聽師太訓誡,定當誠心禮佛。”
第二天,采薇便起身去安慰羅嬌茜,只見她兩眼腫的像兩核桃。“我知道你傷心,不過你表姐好歹活著一條命。”
羅嬌茜用帕子拭去淚水“一輩子做尼姑,跟死了有什么區別。我表姐才不過二十,就要一輩子青燈古佛,何其悲哉。”
是呀,趙菀柔可是帝京雙姝,如今卻從風華正茂的女子墜入無情無愛無嗔無癡的地方,暮鼓晨鐘,單薄孤苦。可是采薇也無能為力,只能拍著羅嬌茜以示安慰。
羅嬌茜哭了一會兒道“我,我想去見見我表姐。”
“這恐怕有上面的旨意才行。對了,你好歹經常去宮里拜見太皇太后,何不求求太皇太后的旨意呢?”
羅嬌茜聽了覺得有理“那明日你同我一同進宮如何?”
采薇含笑點頭。
隔天采薇與羅嬌茜結伴去了宮里,見過給太皇太后請安之后,羅嬌茜便道“許久沒進宮來給太皇太后請安問好,不知太皇太后宮中一切順遂。”
太皇太后笑的一臉慈祥“以往倒是見你與你二姐時常來宮中請安,不過,今時不同往日了。想不到馮家小姐也來宮中,哀家許久沒去吳中,倒是想聽聽馮家小姐講講這吳中趣事。”
“臣女自知身份低微,所以不敢貿然進宮請安,既然太皇太后想知道吳中趣事兒,臣女一定知無不言。”
太皇太后欣然點了點頭,這邊羅嬌茜便遞上一尊佛像圖,“這幅觀音圖是鴻恩法師之作,是父親多次去菩提寺拜佛所求。”
“鴻恩法師墨寶珍貴,你父親倒是難得這份心。”太皇太后手里捻著佛珠,然后讓一旁紅袖展開佛像圖,圖畫緩緩展開。太皇太后一見圖畫頓時眉開眼笑,止不住地點頭。
紅袖姑姑忍不住一頓夸贊“喲,我說看上去這圖怎么讓人覺得面善,感情這鴻恩法師是按照太皇太后的模樣畫的?咦,這鴻恩法師似乎從來沒見過太皇太后的模樣,這為何?”
羅嬌茜笑著解釋道“鴻恩法師甚少畫觀音圖,皆因觀音面貌難以模擬,得需端莊雍容之態,慈眉善目之容。所以父親將太皇太后容貌告知了鴻恩法師,這才有了這幅觀音圖”
“想來這鴻恩法師定是覺得太皇太后容貌與觀音一般無二,所以才肯下筆。”紅袖趕緊在一旁奉承著太皇太后。
這太皇太后心理舒坦,對二人的臉色也好了許多,這邊正談的興起,那邊就報說是蜀中王和漢中王下學歸來。
平安吉祥二人先是拜見了太皇太后,這邊紅袖就指著采薇問起兩位王爺可還認識。
吉祥年幼已經對采薇印象模糊,而平安見是采薇便一把拉住采薇“采薇姐姐,你當日將我倆送到宮中,說過不了多久就來看望我們,怎地過了快一年才來看我們。”說完氣的鼓起了臉頰。
而吉祥聽了平安的話語,這才回憶起之前的那個姐姐,也上前拉住采薇衣袖,一副欲泫欲泣的樣子。
采薇趕忙解釋,因為某些原因去了吳中所以不能來皇宮探望。
太皇太后見兩孫子對采薇親昵便喚著紅袖姑姑“快講兩位王爺請到內室去。”
平安吉祥知道太皇太后威嚴,便行禮告退。
見兩位王爺一走,太皇太后就對著羅嬌茜問道“你今日來宮里可還有其他事?”
羅嬌茜上前跪地“太皇太后容稟,趙氏一族已有定罪,現我表姐和堂姐一個在庵中一個拘禁在宮里,臣女念及昔日姐妹之情,懇求太皇太后準許臣女前去探望兩位姐姐。”
“你的那個二姐姐一向與你水火不容,想不到你有如此胸襟。罷了,看在你孝心份上,哀家就允許你去探望她二人,不過只得一炷香的時間,畢竟皇上旨意在那。”
采薇也上前跟著羅嬌茜磕頭謝恩起來。
得到太皇太后的應允,二人先是來到二皇子拘禁的宮里。二皇子居住的宮殿在皇宮最角落處,因常年不見光,整個宮殿都潮濕陰冷。二人一進宮門便覺得冷風直吹,涼颼颼地。
進了內殿,就見薛碧蓉坐在里面發呆,雖然采薇與薛碧蓉關系并不親密,但想起昔日那個小心翼翼的庶女,雖行動謹慎,也不像眼前這般死氣沉沉。
“碧蓉姐姐”采薇和嬌茜一起喚著眼前的人。
碧蓉回過神然后低聲道“哦,你們?怎么是你們?”
“我們是奉太皇太后口諭來這里探望的。”
薛碧蓉起身行禮“你們有心了。”
采薇執起薛碧蓉的手道“碧蓉姐姐可還好。”
“談不上好不好的吧,雖說吃穿不缺,但日日拘在這里,也就那樣吧。”說著便將頭微微偏向一方,看著遠處的樹木繼續發呆。
兩人正要說上兩句的時候,就聽得“哐當——”一聲。
薛碧蓉也驚地站了起來,然后復又恢復平靜地坐了下去。
采薇和嬌茜兩人順著聲音朝里走去,只見羅嬌蘭氣呼呼地站在書桌旁,而地上則青花瓶碎片,二皇子唯唯諾諾站立一旁。
羅嬌蘭也不管二皇子身份,指著鼻子數落“要不是你,我怎會落得如此下場,我堂堂一個妃子,如今要永遠拘在此處。”
二皇子拍案而起“我乃皇子,你怎地敢如此大呼小叫。連尊卑都不懂了嗎?”
“皇子又如何?如此窩囊至極,如今宮里誰把你當做皇子看了,你不過就是被關起來的囚犯罷了。”
二皇子知道羅嬌蘭說的實情,心中又是羞愧又是自尊作祟,指著羅嬌蘭敢怒不敢言“你,你——”半天才說出“放肆”二字。
采薇和嬌茜面面相覷,不知道是該上前問候還是站著不動,如此尷尬情形讓人不該如何是好。
這時,羅嬌蘭轉頭見了二人,便轉頭將火發到二人身上“你們來這里干嘛?羅嬌茜,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吧。”
羅嬌茜本來還想關心一下自己的堂姐,但被這樣一說,氣呼呼地對著羅嬌蘭道“是,我就是來看你笑話的,怎么著吧。我就是看你當初滿臉驕傲的入宮,如今淪落得如階下囚一般。哼”
羅嬌蘭本就與羅嬌茜不對付,見所厭惡之人看自己如此笑話,羅嬌蘭又是傷心又是郁悶,直接哭著坐到一旁。像是要把最近的痛苦遭遇都哭出來一般,
見羅嬌蘭哭的傷心,羅嬌茜閉了嘴,然后先是對著二皇子行禮“二皇子,我有些話要與堂姐說,就先行告退。”
二皇子本來對羅嬌蘭不滿,趕緊做了讓其退下的手勢。
羅嬌茜和采薇羅嬌蘭到了外面,羅嬌蘭仍然哭個不停。羅嬌茜小聲道著歉“好啦,你別哭了,二姐姐。我是奉命過來探望你的。”
羅嬌蘭放下帕子“探望我?我看你是來挖苦我的。”
羅嬌茜抿嘴不語,一旁的采薇趕忙扯了扯羅嬌茜衣袖,然后示意了一下羅嬌蘭。羅嬌茜這才醒悟過來,“哦,對了,大伯臨走之前給了一封書信給我,說是進宮探望的時候給你。”
知道是父親給自己信,羅嬌蘭趕緊擦去眼淚,接過羅嬌茜手里的信。
看過信之后,羅嬌蘭收起以往的驕橫,問道自己父親流放在異地的情況。嬌茜也一一回答,自動自己父親安好,羅嬌蘭才稍安心。半晌才道“謝謝你進宮看我。這里陰冷潮濕,不是個好地方,我就不多留你呢。”
“恩,知道了,你在這里好好的。我和采薇這就走。”
剛沒走兩步,羅嬌蘭便把身上所有金銀首飾拆了下來送到羅嬌茜手里“我父母流放遠地,做女兒的也愛莫能助,這些首飾你托人帶給我父母吧,也算是盡我女兒本分。”雖采薇一向不喜眼前羅嬌蘭,但見她如此孝心,覺得她并不是一無是處。
羅嬌茜看羅嬌蘭手里的首飾,只拿走了一支不起眼的鐲子“你放心吧。不過你在這宮里也需要銀錢打點,這個鐲子就夠了”
兩人拿著鐲子與羅嬌蘭告別離開,只見厚厚的宮門重重關上,或許這一輩子羅嬌蘭便留在此處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