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夢中夢
- 謊言織成的心臟
- 蘇新銀
- 5573字
- 2025-08-23 13:14:58
早晨,瓊也竟無端下起了小雪。狂風從凌晨不停地咆哮,烏云密集,想必是暴風雨的前奏。眼下烏青嚴重的林曼業打開窗戶,半夜猜今日下暴雨,萬萬沒想到下起了雪。細碎的雪粒飄下來,像無數透明的小精靈在空中打著旋兒。
它們落在窗玻璃上,化開一小片濕痕,又被接踵而至的同伴覆蓋,漸漸在玻璃上織出一層朦朧的白紗。風也來湊熱鬧,推搡著雪粒飄到林曼業的身上,寒冷的她哈出一口白氣,連忙帶上窗戶。明明昨日還是晴空萬里,太陽閃得刺眼。瓊也的天氣總是如此,在夏天和冬天反復跳躍,折磨的人不成樣子。
林曼業穿著研究所統一發放的深灰色防寒大衣,款式簡單,稍微蓋住了她的膝蓋。帽子可以拆卸,邊緣有毛絨裝飾,提升防風和保暖性能。面料采用防風、防水的材質,一眼望過去像是百姓捕魚的衣服。
林曼業仿佛在一場寒冷的霧中走來,雙手緊緊裹著自己。沒過多久,雪粒變成了雪花,鵝毛似的從云層里鉆出來。林曼業捕捉到了雪粒的變化,她伸手接住雪花,小巧的白片只能在她手上待一小會,“這天氣見了鬼。”林曼業戴上毛絨的帽子,走的匆忙也沒有戴上雨傘。
她只得加速,房屋逐漸減少,取而代之的是被雪蓋住的草地。她意識到離研究所沒有多遠,步子越發大了,漸漸的快走不在滿足于她。突然開始慢跑,均勻的呼吸和標準的動作,像是一個人帶了一只隊伍。
緩慢移動的研究所出現在她的眼前,幾乎能夠感受雪花落在臉上平滑柔軟的感覺,林曼業嘴里念道堅持就是勝利!鞋碾過雪花覆蓋道路,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她目不轉睛盯著前方,直至腳突然撞上什么硬邦邦的東西。那東西半埋在地里,露出的邊角裹著層薄冰,像是一塊石頭。林曼業只覺得腳背連著膝蓋的神經發麻,腳背一處血肉黏糊,給骨頭施壓的疼。身體瞬間失去平衡,雙臂在空中徒勞地劃了半圈。視野里的雪景天旋地轉,耳邊的風聲變得尖銳,整個人往前倒,重重地摔在雪里。
身體只能感覺到傷口的疼痛,幸好長款防寒大衣替她墊了一下,她掙扎著撐起身。跪著的雙腿慢慢站起來,長款大衣也受了點傷害,她拍拍衣服,扶正帽子。忍著疼痛,像個沒事人一樣,慢慢走。
說起來奇怪,路上沒有看見一個同事,連來時路上的百姓都很少。大多數模糊看不清臉,就像她看研究所一樣,她揉搓眼睛。以為是自己摔迷糊了眼,研究所好像不是因為自己移動在動,而是因為研究所本身就在移動。“什么鬼啊?”她不可置信閉眼幾秒在睜開一次。
深灰色的研究所消失了,蓋了一層雪花的草地,冒出四塊弧形的石碑。雪在頂部待不長久,和那垂直的碑體擦肩而過。林曼業先是環顧周圍,后又驚訝什么時候冒出來四塊石碑。她一步一步走向石碑,近看發現石碑不算小,超過她的膝蓋。她彎腰湊近看,看清嚇了她一跳,竟然是李嘉安她們四個人的墳墓。
那一刻,周圍的所有東西都停止了,隨著她的呼吸。她像被施了定身咒,渾身的血液仿佛凝固。小腿肚發軟,差點直接跪在地上,她強行冷靜撐住自己的身子。不停告誡自己,“假的假的。”她想被網纏住臨死掙扎的魚般找到一個出口,“對,大家的臉都是模糊的,肯定在做夢。”林曼業的手撫摸自己的胸口,不停安慰道假的假的。
一陣冷風襲過,吹得林曼業瑟瑟發抖,她總覺得風帶來的不止寒冷,害怕的抱緊自己。她聽見有個人在喊她的名字,蔓延著無力的空靈感,跟那句“我可以幫你”如出一轍。
林曼業被拉回黑暗的雜物間,時間倒流回到曾溪巖倒下的場景。她沒有力氣再去支撐身體,無力地蹲下。咋日躺在床上的林曼業一直在祈禱曾溪巖活著,帶著愧疚和淚水痛苦的睡去。她捂緊耳朵嘴里不停念叨是夢,每根神經繃緊的環視周圍,完全出于想活著的本能。
她看向身后的房子,跟一塊塊白嫩的豆腐,村民的房屋離她很遠。可她突然站起身,奮不顧身跑過去。她跑了幾步,房屋真如豆腐般四分五裂,她不可置信停下腳步,張大嘴巴的望著。聽見村民驚慌逃竄和孩兒哭泣的聲音,東西倒下時巨大的聲響,甚至看得清地上飛揚的灰塵和泥沙。腦里安裝了一臺遠程監視器,所有東西都看得清,聽得清。
雪停了,剛塌方的房屋也消失了。林曼業所在的世界如同光的速度歷經一個四季,來到溫暖春天。地上的草地冒出新芽,三塊墳墓依然在那,名字遭到撫摸比別處亮。對于林曼業來說她只是簡單眨眼,她想到一個結論,為了驗證結論,轉身跑向研究所。
研究所沒有崩塌,她更加確信的狂奔,連身上厚重的大衣都沒來得及脫去。研究所跟咋日還是一樣的莊嚴,不像經歷過四季。林曼業跑累了在門口喘氣,碰到一個酷似曾溪巖的男人。瞬間倆眼發光,腿腳不酸了,說話也不帶喘氣了。
沖上去掀曾溪巖的開衫連同里面的襯衫,掀完左邊,掀右邊。路過的同事停下來,議論她的穿搭和行為。興奮占據了林曼業的大腦,不顧曾溪巖的阻止和勸住。曾溪巖的皮膚不算細嫩白皙,帶有點肌肉線條,沒有刀傷過的痕跡。“一點巴都沒留,有錢就是好啊。”林曼業各種情緒交雜,導致動作和語氣有點瘋癲。
“瘋子?”曾溪巖理理自己的衣服,他的語氣沒有一如既往的優雅,嘴角也沒有掛著一抹似有若無的冷笑。只是驚訝,他等林曼業沒影了,才敢和同事理論此事。
林曼業皺起眉頭思考,慢慢地走到電梯口,大家避而遠之。她意識到自己在做夢,卻無法清醒過來。意識清晰的沉淪,她跑到辦公室找其他人。辦公室里坐了幾個陌生人,面對林曼業毫無禮貌的舉動感到惱火,一位個頭明顯高于她的女生站起來質問道“你是誰?”語氣并不友善。
林曼業感受到了壓力,卻沒有膽怯。“你們是誰?這是我辦公室。”語氣兇狠的回擊。
高個子女生一臉不屑,根本不把林曼業當回事,還想上前找林曼業理論。“怎么了?”未見其人,先聽見老態的聲音。林曼業識相的給老者讓路,眉頭緊鎖,她瞅得這位女子怎么那么面熟,聲音也及其熟悉。女子的頭發盤成一顆蓬松的丸子,可見女子頭發不少。
她和林曼業一般高,走路頗有風度,年輕時必是英姿颯爽。女子朝年輕女生揮揮手,年輕女生不敢怠慢她的指令,立馬坐下。主動向幾位年輕人介紹起,“這是我的前輩。”年輕人聽完竊竊私語消失了,不敢表態。女子轉身又對一頭墨水的林曼業感嘆道“你還是這么年輕啊。”林曼業的心中浮現出一個名字,但她無法相信“你是誰?”林曼業的臉色有點不自然,眉頭依舊緊鎖。
“我是白薈啊。”女子想上去握住她的手,林曼業不顧老者的身份,甩開那雙皺巴巴的手。她發出冷笑念叨“白薈,白薈。”胸腔到喉嚨有種抑制不住的憤怒,過于憤怒連肩膀都在顫抖。
大腦無法處理如此荒謬的信息,咋日臉蛋稚嫩,聲音活潑,走路愛蹦蹦跳跳的朋友,如今變成一個沉穩的老太太。“你放屁。”林曼業生氣的反駁女子,聲音大了些。她對女子的態度引起了辦公室年輕人的不滿。女子習慣似的朝年輕人揮揮手,年輕人忍氣吐聲坐下,在角落里盯著她們的一舉一動。
“我都53了。”老者神色溫柔,一字一句。
“我剛在樓下還看到曾溪巖呢。”她的語氣不自然帶還一點顫抖,說罷就要甩門離去,故意留下一句“裝神弄鬼。”
林曼業握上門把手,發現這門無論向外推還是拉都打不開。她當然知道是誰在背后搞鬼,回頭對著老者冷冷道“把門打開。”女子無奈的嘆氣,雙眼滄桑,含著無數個春秋。她慈祥的望著林曼業,林曼業只是冷冷的勒令道“快點。”林曼業不愿意聽老者胡說八道,她和老者僵持不下。年輕人聽從老者的安排,堅決不愿開門。老者因為身體敗下陣來,松口放林曼業離去。
林曼業出門大喊曾溪巖的名字,不顧別人的勸阻。一路喊到研究所的門口,在門口大放闕詞,盡說一些不堪入耳的詞,保衛室的人也不敢出來阻攔。許多人打開窗戶往下探身子,她努力的去看清每個人的臉,發現沒有一張臉認識。
她晃了神,開始不斷提醒自己在做夢。“為什么醒不過來,為什么。”她明明知道自己在做夢,可還是會被夢里的內容影響。她扶著鐵門,顫顫巍巍的走出去。
林曼業來到另一個地方,顯然也是一個研究所。比瓊也輝煌,規模更大的研究所。她難以相信,剛剛還沙塵遍地的道路,竟出現了另一番場景。她沒有反應過來,踉蹌幾步,身邊迅速圍了一群人。
他們統一穿著黑色的服裝,左胸口有一枚金色且立體的花朵,層層疊疊的花瓣,看起來像是一朵牡丹。“你是誰?”一位戴眼鏡中年男子詢問她,林曼業剛開口解釋,就被一群人架住。她驚呼“不是,我不是壞人,我是瓊也的人。”右手掙脫束縛,努力抬起來給大伙瞧。
瓊也的服裝統一在右手腕下方繡了個瓊,劣質的繡品在閃閃發亮的胸針下顯得平凡無奇。有幾位看清后和同伴相視一笑,那些笑容宛如針一樣刺進林曼業自卑的心臟,“癲子啊只會笑。”她用刺耳的語言維護自尊,左手捂住努力一輩子卻依舊不及他們的成果。
“瓊也早就滅亡了,它僅存了20年。”為首的中年男子沒有受到語言的挑撥,扶眼鏡冷靜道。他們不管林曼業說的是真是假,一群人浩浩蕩蕩的把她抓起來打算送至軍方手里。
瓊也不可能只存在20年,瓊也的建立早了衛茹倆年,衛茹如今都32歲了。林曼業不知道要被人群拖拽至何處,未知的恐懼讓她瘋狂擺動雙臂,雙腿胡亂的踢。她想喊衛青修的名字保全自己,一個女生卻塞了塊布在她的嘴巴里,直捅林曼業的喉嚨。她掉下生理性的眼淚,一股腥臭的味道漫于鼻尖,嘴巴被拉扯開的酸痛。凌亂的頭發和大衣,臉蛋留下的淚痕,此時的她像是畜生。
林曼業曾在書上看過關于宇宙漩渦的訊息,書上描繪的宇宙漩渦是一群訓練有數,技術頂尖的科學家。她蔑視人性,對任何事物都喜歡保持懷疑,所以她并不沒有相信。可她依然很向往,十幾歲的少年總是充滿一腔熱血。她向往的是歷代家族走過的這片土地,永不可磨滅的信念。
林曼業私底下問過衛寞宇宙漩渦長什么樣,真如書里寫得那么玄乎。她當時不懂他們得沉默,人無法擁有見識以外的感受,多年回首才能明白一句話,一件事。往往那時候只剩一句話,一件事了。
林曼業突然感覺自己的身體濕噠噠的,仿佛置身于在海里,海底有根鐵鏈,拽住她不斷往下沉。五個人的畫面開始不斷播放,是海底世界里唯一的光亮。隨著畫面一段一段的播放,林曼業猛然睜開眼睛。
眨巴眼看著色調不統一的天花板,她認得這是自己的住所。她慢慢坐起身,喜極而泣的看著自己的雙臂。白薈激動地蹲到床邊,壓住哭泣的聲音,“你醒了,我去叫醫生。”白薈眼眶泛紅,平時笑起來才有的臥蠶,現在的形狀像倆顆肥嘟嘟的毛毛蟲。
林曼業握住白薈的手,“別去,我做了好可怕的噩夢。”白薈聽完一愣,輕輕環住她濕噠的身體,輕聲安撫“別怕,別怕。”
白薈回頭看向衛寞和郭榮,郭榮識相的說“我去找醫生,好好陪她。”衛寞倒了一杯溫水遞給林曼業,溫柔詢問“做了什么夢啊?頭發都濕透了。”林曼業的眼睛停留在衛寞的右手,她沒有問衛寞的手是不是好了,半信半疑接過杯子。
心思沉重的離開白薈的環抱,身子慢慢的往后移動。兩人見林曼業不說話,一直詢問林曼業做了什么夢。林曼業緩緩開口,“我夢見...你們...”她不停瞄兩人的眼睛,笑瞇瞇的像是笑面虎,根本不是是他們的眼睛。“都死了。”
話音剛落,白薈掏出一把鋒利的刀。笑瞇瞇道“是嗎?你下來陪我們好不好?”刀捅入林曼業的腹部,林曼業已經分不清是夢還是現實,當場暈過去。林曼業猛然睜開眼睛,眨巴眼看著色調不統一的天花板,她認得這是自己的住所...等等!
林曼業坐起身,疑狐的看向蹲在床邊白薈,毫不猶疑地刪了白薈一巴掌。白薈愣了幾秒,委屈的撅嘴“你為什么打我?”她捂住臉蛋,轉身撲向郭榮,越想越委屈道“她打我。”三個人摸不著頭腦,衛寞小心翼翼開口,嘗試安慰林曼業。
三人盡量壓住吵鬧的環境,林曼業看著他們思考。上下打量三個人,衛寞的手還是沒有繃帶。她嘆氣,緩緩道“又是假的。”白薈捧著委屈的臉蛋,湊到她面前,“什么假的?”林曼業沒有講話,想想怎樣才能醒來。她試探道“我夢見你們死了。”
果不其然,白薈掏出一把刀捅進林曼業的腹部。林曼業捂住腹部,在冰涼的刀具下暈倒。林曼業毫無念想的睜開眼睛,已經預料到事情的結果。耳邊再次響起白薈的聲音,她沒有理白薈,也沒有起身。艱難的翻身,查看衛寞的手,又沒有繃帶。林曼業半死不活望著天花板,嘆口氣緩緩道“我夢見你們死了。”她又一次暈倒。
她又一次看到自己住所的天花板,但她沒有看到那三個人。她坐起身,身體發熱得疼,手撐著被子靠在床頭。身體嗓子都疼,她模糊的雙眼看見醫生在調試設備。醫生見她醒來,沒有激動,“林小姐,我是董醫生,我先把你檢查身體。”林曼業沒有力氣分清是真是假了,她輕輕點頭,腦袋里感覺有巖漿晃動。
醫生是真的檢查身體,檢查完叮囑林曼業“林小姐,你有任何身體不適都可以按床頭的鈴鐺,我們小隊就在隔壁。我先不打擾您休息了。”林曼業的嗓子跟生銹的剪刀,聲音也不自然“謝謝。”
她失神的望著醫生離去,自言自語道“還不如夢里呢。”想了想又安慰自己“可能都在忙吧。”
三人湊在一起聽醫生的叮囑,“林小姐剛醒,各位進去之后,盡量降低聲音。溝通的內容也盡量簡單,可以多次少量的喂些溫水。”三人頻頻點頭。白薈踮起腳尖,雙手放在嘴前。“你干嘛?”衛寞不解,“不是要安靜嗎,老鼠最安靜了”白薈學老鼠嘰嘰叫,郭榮搖搖頭幫白薈開門。
三人來之前白薈就囔囔得要第一個見到林曼業,她躡手躡腳走到床邊,蹲在林曼業的身前。
林曼業沒有反應,不疾不徐道“我夢見你們死了。”她的聲音有氣無力,白薈聽得很是心疼。白薈握住林曼業的手,放在自己的溫熱的臉蛋上,“你摸摸我是真還是假的?”林曼業的胳膊非常疼,稍微動彈害她呲牙咧嘴,手指抽搐的退了一下。
白薈輕柔地放開,“怎么了?我握疼你了?”她緊張地問。林曼業搖搖頭,白薈趕緊轉移話題,她耐心道“你發燒暈過去了,躺了一上午呢。李嘉安那個王八蛋不讓我們來看你,我們中午才得空。”她越說聲音越大,“你放心,曾溪巖已經醒了,而且是他告訴李嘉安你可能沾上了不干凈的東西。”
“李嘉安去找驅魔的,所以只有我們。你也知道這兩個人是小啞巴。”白薈指下安靜的兩人,嫌棄的擺擺手。
“我們兩是怕有人和你搭話,你一興奮拉林曼業起來跳舞。”郭榮吐槽。
衛寞斜著眼打量郭榮“你好意思說她。”
衛寞一句話成了他們吵鬧的導火索,林曼業靜靜的看著她們,嘴角彎彎。衛寞拉把椅子坐在林曼業的跟前,詳細的說了她暈倒時發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