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磚國家與集體金融治略(大學譯叢)
- (美)辛西婭·羅伯茨等
- 2275字
- 2022-09-09 18:47:23
全球金融危機后的金磚國家
全球經濟力量的長期和結構性變化與2008年至2009年世界金融危機的同時發生,預示了金磚國家的新機遇。在危機中,金磚各國政府很快就表達了對極大的管理不善和管制失效的普遍不滿,不光是對美國次級房貸市場,也是對被認作全球標準的西方資本主義制度,諸如穆迪的信貸評級和理應中立的倫敦同業拆借利率(LIBOR)的基準國際利率。(8)金磚國家領導人,如時任中國總理溫家寶,指責美國的政策制定者引發了這場全球金融危機,并警告美國要保持良好信用,……信守承諾并……保證中國資產的安全。2009年3月,考慮到中國的巨額美元儲備,中國人民銀行行長周小川表達了對以美元為中心的貨幣體系的關切,并建議實行以特別提款權(SDRs)為基礎的多種貨幣儲備制度——同時采取謹慎步驟使中國人民幣國際化。這一動作與金磚國家精英人士當時所考慮的轉向多極世界相一致。(9)作為中國最著名的學者和政策顧問之一的王緝思認為,自從2008年起,“中國人的感覺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已上升為一流的全球大國……而美國盡管國力依然強大,卻正走向衰落”。(10)與此同時,“新興大國如印度、巴西、俄羅斯和南非正日益挑戰西方主導地位,并與中國更密切地合作”。(11)巴西總統盧拉同樣呼吁各新興經濟體參與建設一個“新的全球金融架構”。(12)
在這些紛亂的變革倡議中,俄羅斯于2009年6月主辦了首次金磚國家領導人峰會。俄總統德米特里·梅德韋杰夫堅持,“應確保擁有幾十億人口的我們各國……參與形成新的游戲規則”。(13)存在著一種全球經濟力量正轉到它們一邊的集體意識,對缺乏全球治理改革嚴肅努力的不滿,呼吁一個更具代表性的世界,權力從以美國為中心的全球體系中分化。在這一體系中,布雷頓森林體系是由美國及其西方伙伴主導的,金磚國家再分配性的變革呼吁撞到了制度僵硬的南墻。(14)在那個當口,金磚國家較之“出口”選擇更偏好“發言權”。(15)然而,盡管它們想要被納入董事會并成為規則制定者,當權的主要西方大國質疑它們對現有全球治理機構的忠誠,這最終提出了金磚國家或許可以試驗與之競爭的制度安排的前景。八次年度峰會(2009年至2016年)的公報呼吁將全球儲備多樣化,與美元和西方各國政府保持距離,指出“在一個不同的力量結構中設計出來的國際治理結構,正日益明顯地失去合法性和有效性”。(16)
逐漸地,金磚國家在國際政治中聯合行動,使很多人尤其是西方政策制定者大為吃驚。并非是象征性的“沒有實質性材料的金磚”,該集團隨著時間推移在過去十年間深化和擴大了合作,不管各國的領導人如何變換。金磚國家擴大了它們的俱樂部,在中國的鼓動下于2010年底吸收了南非加入。它們投資于建立新的機制,突出者是金磚開發銀行(現新開發銀行或NDB)、應急儲備安排(CRA)和中國發起的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AIIB),其中別的金磚國家是其大股東。它們成功推動主要國際金融機構實施遲滯了的改革,給予金磚國家同其在世界經濟中更大的分量總體上相稱的更大的投票權和決策影響力。盡管存在來自華盛頓的壓力,金磚國家在面對俄羅斯應對烏克蘭和克里米亞問題并反對此后的西方經濟制裁時抱團取暖,尤其當中國在中國南海和東海更強勢地行動時保持立場一致。它們還在五個經濟體中的四國經濟同步下滑時生存了下來。(17)幾乎不可能的是,迄今為止該集團已證明,把金磚各國聯結在軌道上的向心力超越了它們的分歧和對立。
金磚國家合作最顯著的特點,也許是它們在行使“金融治略”(financial statecraft)時聯手的能力,我們這項研究把“金融治略”定義為主權國家政府出于實現更高的外交政策目標而運用各種財政和貨幣政策。盡管大多數金融治略討論無一例外地集中于制裁,其典型是美國及其他G7國家針對較弱國家所運用的制裁,但其他的政策也表明了可能性,包括從利率選擇到游說全球金融治理改革到運用各國的金融能力誘導或施壓其他國家政府。21世紀初,金磚各國相互合作促進了布雷頓森林體系改革,提升了人民幣的國際化,建立了并行的國際金融機構。它們還立場一致地反對主要西方大國的金融制裁。雖然并非總能實現其所宣布的外交政策目標,但它們比人們所能預料的更為成功地確定和實施了其金融治略的共同立場。
十年過去,現在是時候厘清金磚國家集體金融治略令人困惑的發展,更為系統地分析金磚各國如何以及為何攜手合作,就金磚合作的理論意義提出一些洞見。緊接著這個導論性的部分,本章將討論金磚國家集體金融治略三個相互關聯的成分。首先,金磚合作之謎與中國和“四方”的崛起以及力量轉移對現存國際秩序的意義,這些力量轉移挑戰了現行大國在全球治理機制中的影響力。(18)金磚國家個體或集體地采行有關戰略挑戰了美國作為當代國際體系中的霸主和主要規則制定者的支配地位。由于它們共同厭惡美國和西方在全球金融體系和治理機制中的獨大地位以及治略運用,包括單邊經濟和金融制裁,它們集體行動的動機進一步增強。其次,在全球治理機制中,集體行動的成本和收益是作為權力關系的一部分而分配的,(19)金磚各國政府仿效大國所運用的機制——亮眼的是它們作為一個俱樂部相互協調的能力——助其最佳地組織起來以增大發言權,獲得自主性,創造影響他國的機會。第三,本書表明,金磚國家形成了一個雙軌戰略,既認可從內部改革現行布雷頓森林體系的益處,同時又發展外部選項創建平行機制以促進其集體利益。這里,中國作為一個大國的興起,一方面在金融治略領域給了較之金磚國家其他四國(不管是個體還是集體)更大的議價權和國際性機遇,另一方面,中國經濟和金融力量的上升不可避免地導致中國的偏好可能蓋過他國的支配地位。這一關系對中國致力于集體目標的可信性和持久性,以及其他金磚國家制衡中國的力量以對自身有利,同時控制這一利用的風險程度提出了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