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為妍覺得自己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見過余紆。

自從上次他當眾揭穿S分行的違規操作之后，分行就立刻組織召開會議，按項目的具體情況，分別定制風險化解方案，統一報總行依次解決。

為了徹底解決問題，余紆就在分行、總行以及客戶之間來回穿梭。

但同時，他的行蹤變得神神秘秘，貌似他在調查些什么。

保密紀律方為妍是懂的，余紆不說，她也不問。即便余紆有時候被那些見不得光的人和事惡心急了，忍不住在家里破口大罵幾句，方為妍也可以做到選擇性失聰，干著自己的活兒，想著自己的事兒。

“這個家伙到底去哪兒了？我都快一個禮拜沒見到他了。還不跟我聯系。”手里的活告一段落，方為妍按計劃要前往S分行。出發前，她實在抑制不住對余紆的思念，嘴里嘟嘟囔囔起來，“還真是有點兒想他了。”

剛剛掛上臉頰的思念，被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打斷，看了看來電顯示，方為妍立馬切換成了職業的微笑。

“喂，徐總，早上好。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兒嗎？”方為妍說。

“哎呀，小方啊，不好意思啊，這么早打攪你。”電話那頭SNV的徐總開始寒暄，可明顯是他的需求更重要，也就很快切入了正題，“我們那筆貸款吶，在其他銀行已經批下來了，他們給的條件，說實話，簡直不要太好。

雖然咱們合作那么多年，已經有了感情，但在商言商，我們確實想轉過去。”

這是一個老牌的服裝制造企業，這樣的企業利潤率本來就不高，是個勞動密集型的低端產業。

雖然這筆貸款轉走了，方為妍的業績會有所下降。但如果融資成本真的差距很大的話，她還是真心地支持企業轉過去的。

畢竟對勞動密集型產業來說，成本能省一點就是一點。

于是，方為妍沒多想，就直接回答道：“徐總沒問題，您的需求我全力支持。

只是我有點好奇，對方銀行到底是給了你們什么條件啊，竟然讓你們如此心動？”

“嘿嘿……”徐總笑的很憨厚，“同樣的抵押物，他們比你們多給了5000萬的額度。成本還下降到了3分6厘，你說厲不厲害？”

“哎呀，我的天，這條件真的是太好了。我支持您，您趕快給我們提正式的申請，我們就給您辦手續。”方為妍持續發問，“對了，徐總，你們是一次性還款是說分批還？您的還款資金已經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準備好了，我們計劃是一次性還的。除了我們自己的錢以外，還向外面借了一點兒，我們打算一次性解決問題。”徐總很直接地回答了。

“借的多嗎？外面的成本挺高的。那我趕緊加速給你辦手續，讓您省點是點兒。”

“感謝呀，小方，回頭我請你吃飯，咱們不做業務，也要做朋友。”徐總豪爽地邀請著。

“好嘞，徐總，等業務結清了我再和您吃飯，按紀律，現在還不行。”方為妍笑道。

掛上電話，方為妍迅速地拿出提前還款內部審批表，將字簽完，然后就交給客戶經理小張，并叮囑他趕緊提交上去等QH分行新任一把手王行審批。

處理完徐總的業務，方為妍就馬不停蹄地去了S分行，她要去催QL公司的到期續作授信業務審批。

畢竟現在分行的授信評審部老總是新到任的，剛從總行下掛下來。方為妍擔心他不了解情況，或者審批思路上有沖突，所以要著急去匯報。

這筆業務是一筆科創小企業貸款。是一位S大的高級專家的科研成果轉化項目。

方為妍為這個大咖的研究成果折腰，畢竟這個產品能為這個卡脖子的產業突破瓶頸。

當時，這位老師樣品已出，在量產前的臨門一腳，缺乏一筆啟動資金。

為了支持這種有意義的業務，方為妍也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去說服各方評委，接受這種有點帶投行思維的新審批思路。

當然，時任QH分行一把手的余紆，在背后默默加持，最終才能讓這個早期的科創企業，獲批了200萬元。

陪伴企業度過0到1的過程以后，QL公司也進入了飛速成長過程。因為技術領先，企業不缺訂單。本來已經不用借款的企業，因為訂單過多，不得不增加產線，也因此還需要用一段時間的貸款。

這客戶明天就有100萬貸款到期，客戶已經準備好了還款資金，明早就能還錢。

但是，客戶需要銀行立刻把這100萬放出來，因為這筆資金原計劃是用于備貨的。

如果不能及時釋放出來，就會耽誤客戶的生產進度，從而影響客戶之后的交貨，分分鐘造成客戶合同違約。

整個續作過程順利到離譜，方為妍怎么多費口舌，便順利地拿到了批復。

而且新到任的評審部老總對她的評判思路，以及控制貿易鏈條的風控措施還挺認可的。

拿到批復的那一刻，方為妍就馬不停蹄地安排好客戶簽訂合同，還款。

只是她怎么也沒想到，這錢就像是打狗的肉包子，一去不復返了。

問題并不處在評審條線，而是出在業務條線。

分配貸款額度的公司部，牝雞司晨，頭頭是道地跟方為妍講信用風險。

直到方為妍拿到了評審部的評審意見后，結合總行的相關管理辦法，指出公司部無權干涉評審對信用風險的認定之后，公司部無話可說。但換了角度，開始耍賴，從經營的各個維度找理由，就是不同意，100萬的額度可以放給客戶。甚至直接宣告分行沒有頭存了。

方為妍被這種無恥的行為氣笑了。但還是得放低身段，好聲好氣地溝通。那卑微的模樣，就差沒跪下來了。

即便他們的算盤珠子，已經崩到了方為妍的臉上，知道客戶沒有第二家授信銀行，只要不放款，客戶就會被拖死。客戶一死，這100萬的貸款就會不良。一旦不良，方為妍就得下崗清收了。

方為妍此時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她上上下下的溝通了好幾輪，嘴巴上都急出了大泡兒，可依舊無濟于事。

客戶那邊兒，拿不出來100萬付給供應商，發了貨的供應商毫無安全感，直接把他給告了。

方為妍更不曾料到，起訴QL公司的供應商，就是之前在會上，被余紆批到一文不是的那個支行長，他老婆家的公司。在楊行長的暗示之下，這供應商還不趕緊過來拆臺報復呀。

這個訴訟就像是雪崩前的最后一片雪花。擠兌效應下，追討貨款的供應商紛至沓來，下游客戶也因為擔心客戶沒有資金，不能生產出合格的產品，爭先恐后地退單。S分行也就QL公司涉及重大訴訟為由，就直接將貸款額度全部凍結了。

短短一周，客戶的整個貿易體系如排山倒海之勢迅速瓦解。

此時還不算完，畢竟另一件事情炸出的水花更大。

剛陷在QL公司的債務危機里焦頭爛額，這邊方為妍又收到總行內審部的通知，說SNV公司去到國家銀監局和國家消協把J銀行給投訴了。理由是銀行侵害他們還款自由的權利。

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動蕩，讓方為妍短暫的失了神。她最近一直在處理QL公司的事，就把SNV的還款交給小張處理了，畢竟這是個簡單的業務。

接到內審同事通知之后，方為妍迅速理清了思路，直接電話追問小張進度。

小張非常敷衍地回復方為妍，領導不在，簽不到字。

“開玩笑嗎？一整周都沒見著王行？”方為妍難掩怒火。

“是呀。不然你自己回來堵領導呀。”果然是墻倒眾人推，傻子都能看出來方為妍目前是什么狀態，小張已經沒有必要和她虛與委蛇了。

“那都一周了，你怎么不告訴我一聲？”方為妍聞言后，更是火大。這種不負責任的工作態度，實在讓人無法冷靜。

“哼。告訴了你，你就能處理嗎？你的客戶哦，他們難道沒通知你嗎？”小張繼續冷嘲熱諷。

方為妍聞言，頓感不對。確實這么久，徐總沒有和她聯絡，反而直接投訴到國家平臺上。經小張這么一提醒，這反常的行為突然就有了解釋。

“你跟客戶說了什么？”方為妍直抓要點。

“哼。也不怕告訴你這個用蘋果手機的人。反正你也沒有辦法錄音。就是我直接告訴的徐總，是你不想給他還款，因為會嚴重影響你的業績。

是你把所有的一切扣在手里的，誰都碰不著。

我是想給他還的，可我無能為力呀，因為資料在你手里。”小張笑得很囂張，“怎么樣，方經理？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你不是一直仗著有余總監的照顧非常囂張嗎？

哈哈……別說是你了，就連余總監也快保不住了。我倒是想看看你這只秋后的螞蚱，還要怎么蹦跶？”

聞言，方為妍也毫不示弱。

“謝謝你的關心。不過我的事兒還輪不到你這個茄咧FAT來指指點點。”

遠在總行的余紆到了方為妍最近的遭遇，牽掛的不得了，便速戰速決地解決完了工作，火急火燎地從總行趕回到S城。

一落地，就見的原本神采奕奕，自信從容的小姑娘，變成六神無主，憔悴不堪。一見面，余紆心都疼了，一把把她攬進了自己懷里。

“哇……”方為妍縮在余紆懷里，再也忍不住了，像個孩子一樣嚎了出來，“大余哥，他們欺負我。”

“妍妍，咱不哭，來告訴大余哥，他們怎么欺負你了？”余紆心疼地給方為妍拍著背。

“大余哥，因為QL公司出了風險，再加上客戶到銀監總局和國家消協那邊的投訴。我被免職了。”方為妍哽咽的回答著，“他們也太能下血本了，完全不顧客戶的生死，也根本不顧我們行的資產安全和聲譽。繞這么大一圈，就是為了搞死我？”

“妍妍，他們根本不是沖你來的。”余紆的目光變得深邃又冷靜，就像一淵深潭，表面風平浪靜，但在至深至暗處，早就掀起了軒然大波，“QL公司的業務，是當時我在QH分行時審批的，按規定，我才是經營主責任人。”

“可這個不良完全是他們造成的呀！”方為妍憤恨不已，“而且他們還坑了客戶，讓客戶背了一屁股的債，幾乎要破產了。”

“你SNV的還款搞完了嗎？”余紆問。

“嗯。我前腳被免職，后腳就簽批同意，還掉了。”方為妍點了點頭。

“那就好。至少解決了一個問題。”余紆點了點頭，“妍妍，你要做好準備，最后可能還有更多的風波要把我們卷入其中。你要更加小心。”

“大余哥，我知道。”方為妍咬了咬嘴唇，“我其實更擔心你，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些事兒都是沖著你來的。”

“我知道，但這些都是斗爭的過程嘛。我估計下周一將會從天而降一個大禮包，向我砸下來。”余紆笑得很諷刺。

“我大概能夠感覺到，畢竟對外我是你的徒弟，現在連鵪鶉小張都敢騎在我頭上拉屎，就能看得出來，大家真的覺得你可能快倒了。大余哥，我擔心你。”方為妍抽抽泣泣地訴說著。

“放心，妍妍，我不會有事兒的。咱們行的端站的正，不怕走夜路也不怕鬼敲門。”余紆溫柔地撫摸著方為妍的頭發，“走，咱回家。回家給你做好吃的。”

語罷，便牽著方為妍，離開機場，直奔他倆的小窩而去。

雖說銀行不是深宮后院，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隨著新的一周到來，S分行自成立以來，最殘酷的一場人事斗爭，就此拉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