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次日下午,三人抵達湖北信陽,羅山縣。
此地在春秋時代屬于羅國領(lǐng)地,羅國與楚國同宗同姓,后來被楚國吞并,此地成為楚國第一代郢都。當年何等輝煌,如今卻只剩一座破落的小鎮(zhèn)。汽車行駛在荒涼的街道上,盧楊有種穿越回八十年代的感覺。
按照喬暮的說法,此次要去的是一座叫作重泉蛇息城的楚國遺跡,根據(jù)二十年前發(fā)掘的文獻《虞淵錄》記載,極有可能就隱藏在這附近的深山中。
關(guān)于此行的目標,喬暮語焉不詳,她只說是受人所托。盧楊知道她這兩年四處漂泊,接各種與考古探險、文物回收有關(guān)的委托,她一向獨來獨往,這次拽上他又是什么意思,這里面必然有什么隱情。依她那個性格,不肯說的事情就算用撬棍也撬不開她的嘴,盧楊只能安慰自己,至少喬暮不會是心懷叵測之輩。
一路上盧楊與遲飛聊得很歡,遲飛是盜墓賊出身,江湖人稱“穿山鏡”,這段經(jīng)歷他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遲飛說他手上壓著一批明清古董,一直找不到門路銷贓,盧楊頓生一種相見恨晚的心情,他就是收舊貨兼古董的,只是經(jīng)營不善,一直處于低開低走的狀態(tài)。
天色已晚,三人找了一家招待所住下,喬暮單獨一間,盧楊和遲飛同住。剛放下行李,遲飛接到一個“服務(wù)電話”,抓上錢包狂笑著沖出去了,盧楊暗嘆,江湖人士果然奔放不羈。
招待所里電視信號很差,窗外觸目所及一片蕭瑟,盧楊呆得無聊,想去找喬暮問些事情,剛一出門,就看見她的背影消失在樓梯口,他緊跟上去。
此時正是傍晚,街上還有幾個人在走動,喬暮先后同幾個人簡短交談了幾句,像在打聽什么事情,當發(fā)現(xiàn)盧楊的跟蹤,沒好氣地說。
“你在懷疑我?”
“大小姐,我哪敢啊,我只是希望你能開誠布公地告訴我此行的目的,不要隱瞞。”
“到了該說的時候我會說的。”
“好吧,隨你。”
兩人并肩走著,恍然有著過去一起散步的感覺,當年他們曾共同有過一段出生入死的經(jīng)歷,由此萌生好感。可是交往之后盧楊才發(fā)現(xiàn),這女人一點也不可愛,她那專橫、任性、說一不二的性格,簡直令人不堪忍受,她有一句令人發(fā)指的名言:“當我的男朋友,沒有尊嚴就是你的尊嚴”。偶爾回憶起來,盧楊也會有種此情可待的痛楚,但更多的還是長松一口氣的暢快感。
“你結(jié)婚了沒?”喬暮問。
“開什么玩笑,我連結(jié)婚對象都沒有,要不是家里逼著我相親,我也不會正月里跑到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
“爛人一個,跟過去一樣。”
“你呢,沒人會喜歡你那臭屁性格吧。”
“切,我跟你才不一樣,我這叫孤芳自賞。”
“小心賞著賞著,就成沒人要的老黃瓜了。”
“你找死!”喬暮威脅式地揚了揚拳頭。
02
次日清晨,三人收拾裝備,朝大羅山進發(fā)。
這個季節(jié)山上積雪未融,連綿的群山一片粉白黛黑,風景秀麗。喬暮穿一身黑色緊身登山服,一件火紅色沖鋒衣,衣擺下面露出一截匕首,軍靴踩在積雪上發(fā)出吱吱響聲。
山道上出現(xiàn)幾行新鮮的輪胎印,與他們上山的路徑正好一致,喬暮說:“恐怕那批人已經(jīng)先到了。”
“那我們趕緊撤吧,這種情況在道上叫雙龍會,后來的人必須主動退出,否則就是壞了規(guī)矩,打死打傷不用負責。”遲飛說。
“我們又不是盜墓賊。”喬暮嘟囔。
“你知道私自進一座尚未發(fā)掘的遺跡在法律上叫什么嗎,這就是盜墓。”
盧楊說完,被喬暮白了一眼。
“看見那片山了嗎?當?shù)厝斯芩卸熳由剑熳诱墙嬷竦膭e稱,昨晚有人告訴我,前兩天有一架無人機在那山頭上飛,我猜他們是在用聲納確定地下空穴的位置。”
“乖乖,用飛機盜墓,我?guī)煾德犚娯M不哭暈在廁所。”遲飛咂舌。
“出發(fā)啦!”
常言說望山跑死馬,三人僅繞過山谷就花了一整天的功夫,傍晚終于爬上二天子山,積雪消納了周遭的聲音,林子里一片寂靜,盧楊感覺心里毛毛的。
一路上時常能看見箕斗型的封土堆,多半已經(jīng)被盜掘,大羅山下面有幾個守陵人形成的自然村落,也許是受到新思潮的沖擊,原本守陵人的后代在山上狂挖濫掘,十墳九空,幾乎家家都有春秋戰(zhàn)國時的文物。
若是考古學家見此情景,一定會老淚橫流。
盧楊想起一件事,問喬暮:“你養(yǎng)父不就是研究先秦墓葬史的嗎?”
“問這個干嘛。”
“我突然想起來,前不久我在一本鑒寶雜志上看到他老人家,我以前一直以為他只是個老學究,想不到他在收藏方面這么有建樹,只靠撿漏發(fā)家,居然擁有數(shù)千萬的有形資產(chǎn)。”
“我擦,隊長還是個白富美。”遲飛一臉諂媚。
“他是他,我是我,我跟他關(guān)系一直很僵,你又不是不知道。”喬暮淡淡地說。
喬暮說在這里稍作休息,遲飛一屁股坐在地上,掏出煙給盧楊遞了一根,喬暮打開幾張地圖比對著,喃喃道:“奇怪,明明在這里的。”
遲飛附耳低語:“我剛才在林子里看見一個封土堆,盜洞是現(xiàn)成的,我們下去看看怎么樣。”
“你手癢癢啦?”
“這不是順路嘛,你知道春秋時代一塊破陶片在市面上能賣多少錢。”
“走起!”
盧楊跟喬暮說要去方便,林子里幽深詭秘,兩人摸到封土堆附近,地上有個蝴蝶型盜洞。遲飛說這洞一看就是專業(yè)人士的手筆,只有外行才打圓洞,又費事又容易塌。
第一次進古墓,盧楊心里按捺不住的激動,兩人下到洞里,落腳處是一片冰碴,這個墓規(guī)格很簡單,青磚墓墻,拱頂結(jié)構(gòu),中間有一具石槨,上面雕著一些鳥獸圖案。
遲飛掏出折疊鏟:“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升棺發(fā)財,想想還有點小激動呢。”
“咦,你以前不是盜墓的嗎?”盧楊詫異道。
“我去,這一行等級森嚴,像我這種小字輩連墓室都沒資格進,幾個晚輩搭個工棚,沒白沒黑地挖土,那江湖地位就跟臨時工一樣一樣的,等盜洞打通之后自然有舵爺過來開棺。”遲飛苦嘆,“你以為我的諢號‘穿山鏡’是怎么來的?”
“我以為是你在藍翔的校友給你起的。”
撬開槨蓋,兩人目瞪口呆,棺內(nèi)實在太干凈了,跟洗過似的,連陪葬的衣物都被扒光了,只剩下一具赤條條的男尸。
“我去,這哪是墓,分明是公共廁所!”
“要不怎么說先來吃肉,后來喝湯。”
遲飛不死心,想去摳扒尸體的嘴,干尸呲牙咧嘴,看著十分磣人,盧楊攔住他:“咬你怎么辦?”
“沒有的事,什么起尸、鬼拍肩都是封建迷信,我從來不相信。”
背后突然有個聲音,兩人回頭張望,面面相覷,“什么聲音?”
當他們轉(zhuǎn)回頭時,尸體竟然坐了起來。
03
兩人嚇得面無人色,尸體發(fā)出一陣熟悉的大笑,直挺挺地倒回棺材里,棺材另一頭站著喬暮,兩人根本沒察覺到她什么時候潛進墓室,又繞到石槨后面。
“大晚上的,你要嚇死人啊。”盧楊埋怨。
“開小差的懲罰。”喬暮打量四周,“原來這就是古墓啊,要不我們在這里宿營吧。”
“開什么玩笑!”
“我說真的,我剛才發(fā)現(xiàn)我們要找的地方可能不在這里,我們今晚不可能回鎮(zhèn)上了。”
“走錯方向了?”
“沒有走錯,但就是有些地方不太對勁,遲飛,把這個棺材板蓋上。”
兩人將石槨蓋蓋上,喬暮就在上面攤開兩張地圖,一張是這里的彩色地形圖,另一張是簡略圖,上面標注著一些點,連成一些奇怪的線條,像是星宿圖。
“這是什么?”
“這附近所有的先秦古墓,有人曾把它們連成線,發(fā)現(xiàn)居然是一副紫微星宮圖,我們要找的重泉蛇息城可能就在太一星的位置,可是那里卻什么也沒有。”
遲飛搔搔頭:“隊長,你一直說這什么城,它到底是個啥,王陵?祖廟?”
“既非王陵也不是祖廟,可能是座祭城吧。”
“祭城?”
“此地的起源要從楚穆王時期說起,據(jù)《虞淵錄》記載,楚穆王末期,楚國天降異相,一年內(nèi)兩度歲星凌日,王宮里生出一個沒有五官的怪嬰,于是楚穆王舉行國醮,占卜結(jié)果說,在某地駐城可以化解楚國的災厄。于是一場浩大的工程開始了,擔任大司城的是楚穆王的兒子侶,期間也是怪事頻發(fā),據(jù)說有‘霹靂猛火’自地下噴出,耗時三年多,這座‘窮山通嶺,廣納無際’的祭城終于完工,因為重掘三泉,命名為‘重泉蛇息城’。可惜楚穆王在工程剛開始的時候就去世了,侶繼位王位,也就是后世熟知的楚莊王,從楚莊王開始,歷代楚王在即位之初都要去那里祭祀九虺神,據(jù)說九虺祭關(guān)乎楚國國運,這件事情是楚國一直以來隱藏最深的秘密,直到二十年前《虞淵錄》的出土才被學術(shù)界知曉,不過這個發(fā)現(xiàn)至今沒有公之于眾。”
“楚莊王!”盧楊驚訝地說,“‘三年不鳴,一鳴驚人’的楚莊王,原來他那三年是在做這件事情。”
“這二十年里,一直沒人進去過嗎?”遲飛問。
“有,但都沒有成功過。”
盧楊一陣心灰,來的時候只說是個遺跡,他以為就像樓蘭古城一樣找一些殘垣斷壁就能交差,萬沒想到居然這種級別的大家伙,恐怕遠比秦始皇兵馬俑更神秘。
“呃,你這種情況,是要加錢的。”遲飛說。
“你如果不想來,可以馬上回去。”喬暮冷冷地說,“我們上去吧。”
盧楊一回頭,突然看見洞口有個腦袋,飛快地縮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