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茶，老燕京人確實喜歡喝茉莉花茶。

主要是早年物流不便，商貿匱乏，北方人很難喝到南方的優質茶葉。

新的時代，隨著物流產業發展，少不了武夷山的精品大紅袍和西湖龍井。

尤其是御前龍井，更是龍井中的精品，在京城文化圈是比茅臺還硬的硬通貨。

潘星漢更是御前龍井的死忠粉。

紫砂壺窩了一小包龍井，用剛剛煎好的沸水泡開，來回倒騰兩次。

潘星漢這才心滿意足地喝上一口。

“果然是好茶！”

“龍組，要不要先來一杯？”

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潘星漢將面前斟滿的小杯推了過去。

“確實是好茶，不過我可不常喝，也就給您二老才舍得拿出來，還是高沫適合我。”

“知道嗎？”

“在我國，戰國早期可就有飲茶的習慣，去年秦省考古隊，在西漢景帝陽陵的考古發掘中，就發現了茶葉實物出土。”

方遠行給自己和易云也倒了一杯。

“我年輕的時候，也喜歡喝高沫，現在年紀大了，不想固步自封咯，得多接觸新事物，融入新環境。”

潘星漢對這種話里的細節很容易敏感。

他以為方遠行是在說自己。

要他多適應，多給新人機會，臉色稍加不悅。

“你們二人，從中間分開操作吧。”

衛龍開口道：“這幅手卷的畫幅太長，室內沒有這么大的洗畫池，只能用毛肚巾圍堤。”

兩位工具人助手早已準備就位。

易云開始在盥洗池前仔細洗手。

修復者。

書畫之司命也。

在書畫清洗處理各種各樣污垢的過程中，因為受潮發霉、黃黑污染等因素，產生的青黑色霉斑最為常見。

在融會貫通了灌洗法與清洗法的精通級理論后，又經歷了多次實戰操作。

因此，易云剛剛單是看一眼，便胸有成竹。

他已經確定了具體清洗方案。

助手大石將數十條白毛肚巾泡在清水中。

浸濕，擰干。

然后放在大裝裱臺上。

另一位小石則開始燒水，調配皂角水與枇杷水、有機溶液。

“老實說，你這個學生能行么？”

“我給你說，你可得給我時刻盯著，一會你頂上去，這可是魔都博物館專門交給我的重寶，怎么到你這里倒成了試驗品。”

如果不是方遠行在燕大的名頭與背景，還有衛龍剛才的擔保。

潘星漢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給易云機會的！

“看看唄，我現在也不清楚他的實力到哪一步了，不過他確實挺好學的，修復這方面也天賦異稟……”

方遠行笑而不語。

“你就得意吧！”

無法交流，潘星漢索性不再問，也免得自己生氣。

這兩個工具人助手，還是他自己帶的博士生，年齡也就比易云大點，現在卻反過來給易云當助手。

這是什么道理？

人家會怎么看自己這個老師？

對于易云，兩個博士工具人助手的確心存不滿。

這種不滿，不僅來自于易云的強大后盾。

還有對那張臉的不適與反感！

“鐵定又是個靠臉吃飯的修復師。”

“就是，他年紀才多大，憑什么當主手，連重寶都能上手，咱們卻只能當助手？”

“還能怎么樣，想當網紅修復師唄，這年頭想出名的多了。”

“沒辦法誰讓人家有靠山，老師也是，為了喝一口茶，就這樣放下了臉面？”

……

兩名博士工具人助手的內心。

此刻，仿佛冒出無數個小人在瘋狂互噴。

有對世道不公、人心不古的感慨，有對學閥的鞭撻，還有舔狗間的惺惺相惜。

衛龍挽起袖子。

開始動了。

易云也在操作。

兩人在認真地先將所有擰干的濕毛肚巾，圍成一個堤壩，這樣就構成簡易的洗畫池。

“枇杷水！”

“噴壺。”

“鬃刷。”

“調配好的75%濃度的草灰與高錳酸鉀溶液。”

……

大石心中一動。

聽到衛龍的命令，立馬就將準備好的噴壺遞到手中。

燕大古籍館的修復工具與故宮略有不同。

噴壺并非霧化精制，而是采用體積較輕的材料所制。

通常意義上的洗畫，對于散點狀青黑霉斑的處理，用草灰、高錳酸鉀、80℃的熱水、漂白粉等溶液進行抑制去酸、去霉，效果極佳。

尤其對于受潮后悶卷時間過久，未曾及時晾干而發霉的手卷。

方遠行仔細端詳半會，開口道：“小龍這半邊并未出現返鉛的現象，只是這種散點狀的霉斑，較難處理。”

“雖然刷上了一層有機溶液，但是如何清洗，對于修復師的技法，要求還是很高！”

“這幅畫清洗的最好選擇，就是清洗法！”

“可是無論采用何種技法操作，對他都有很大難度……”

身為字畫修復大家的潘星漢，雖然近年已經很久不曾出手，但仍舊非常清楚，不過他并不擔心衛龍，畢竟對方的履歷在那擺著。

經過上千年的歷史發展，古書畫的清洗領域，經歷了：水洗、植物去污、化學去污，包括新科技清洗等數個階段。

現在的清洗方式，主要包括物理式和化學式兩種，將其交叉融合。

修復師在操作時，利用熱能、外力、光學、電學，或者有機溶液進行去污。

這些種種，都歸為物理清洗的范圍。

傳統的技法，如清水洗畫、剔骨去污等，需要修復師運用精妙的術式操作，方能完成。

衛龍左手手持噴壺。

高度開始逐漸拔高。

手腕的高度直到與頭齊平。

噴壺才開始傾斜……

這一刻。

潘星漢與方遠行的目光，被緊緊吸住。

清澈的清水自壺嘴噴涌而下，經過鬃刷的阻擋，有效地減緩了沖擊力。

落在字畫表面的時候，力道就變得恰到好處了！

整個水流非常大。

如江面般寬闊！

洶涌澎湃！

“這是……清洗法的術式一江春水！”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衛龍的手法不可謂不高明。

一江春水的術式洗畫，對修復師的要求很高。

首先是手臂的力道，一只手長時間懸空，手腕要恒久把持整個噴壺的重量！

“噴壺！”

衛龍喊道。

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

衛龍的手依舊未動過，仍舊保持這個姿勢。

“再來！”

大石和小石越看越覺得心驚。

“這噴壺，究竟是怎么拿捏的？”

“那個力道怎么控制的？”

清洗法的術式，本就難以練習。

在練功房的時候，他們也曾經用贗品多次練手。

可像兩人這樣細胳膊細腿，哪里吃得了這樣的苦。

一兩天下來，頸椎病、肩周炎就全齊全了……

“噴壺！”

易云開口使喚工具人了。

小石一個激靈，連忙將準備好的清水壺遞過去。

盡管是一臉的不情愿。

盡管是一臉的鄙夷。

“他不過才二十出頭的年紀，排筆和噴壺怎么用知道嗎？”

“這個力道怎么把控搞明白沒，老師怎么放心給他機會，真是的！”

盡管如此想著，他也只能是硬著頭皮給易云打下手。

潘星漢根本沒把易云放在心上。

只想著方遠行趕緊上去頂替。

實在不行。

自己親自上，也可以。

只不過完成度，可就難以保障了。

可潘星漢的這種種念頭。

在易云動手的那一剎那間。

盡數停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