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郎君何故不去上學?”
劉昭一大早就出了門,喝了一肚子酒,正準備睡個回籠覺,剛回家就見一個郡吏在等他,開口就是令后世無數小學生肝膽俱裂的一句話。
上學?上什么學!
他如今手持王暢名牒,就相當于后世領了畢業證。畢業證都領了,誰還上學?
當然,這種話也就心里想想罷了,不能述之于口,而且王暢臨行前特意囑咐過,要他時時向劉寬請教學問。
劉昭佯裝無奈,隨便找了借口推脫道:“昭初來郡中,為俗事所擾,一時未能脫開身,望上吏見諒。”
郡吏啞然失笑:“郎君無需在下見諒,自與府君分說便是?!?
劉昭笑道:“上吏教訓的是,等昭得了閑,自會向府君請教?!?
郡吏又問:“不知郎君何時能得閑?明日可好?”
“明天要在家宴請新友?!眲⒄押秃芜M約好了,明天請他一家來做客。
“那后日呢?”
“后日要往宗家祭奠舊友宗孝初?!弊诖仍鲁鯌舜髮④姼]武的征辟,進京為郎,不料走到半路就病發去世了,劉昭與他有幾面之緣,又同為郡中名士,不能不去祭奠。
“大后日呢?”
“大后日要去城外鄧家探訪姨母,也不得閑?!眲⒄旬敃r在鄧家那般放肆,生怕自己前腳剛走,鄧夫人后腳就關上大門暗中磋磨姨母,所以約定了五日之后再來探望。
臨行前還威脅鄧夫人,屆時若有一絲不妥,縱使他年紀再小,也誓要走走她的前門。更何況如今他腰間那把寶劍已可堪一用,雖然至今未曾飲血,但每天清晨都會把被子頂的老高,羞的黛玉寶釵面紅耳赤。
“這……?!?
那郡吏為難起來,這是他第一次為劉寬辦事,若是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往后的日子只怕不好過:
“府君理順了郡中事務,也就這幾日空閑,不巧郎君事務繁忙。既然如此,不如就今日吧,在下來時見府君閑來無事,正在整理書籍呢?!?
劉昭望了望日影,現在大概是巳正時分,天色尚早,只好忍著瞌睡,勉為其難的答應了:“請上吏稍后,昭去換身衣服?!?
魏家位于宛城城北的崇冠里,里中住的全是達官貴富,距離太守府極近。劉昭點了幾個仆從,隨那郡吏走路不到一刻鐘就到了。
郡府后衙,劉寬見天色晴好,正站在檐下仔細盯著仆從曬書,見了劉昭反而先開了口:“宛中春日陰雨連綿,今日難得晴天,劉郎君有沒有把家中藏書拿出來曬一曬?!?
劉昭長揖見了禮,起身就要脫衣服。
劉寬抬起黝黑的手,止住他的不雅動作:“郎君這是何故?”
劉昭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大言不慚道:“家中藏書盡在腹中,府君院中春光明媚,正適合曬書?!?
“哈哈哈!”
劉寬聞言哈然長笑:“好一個伶俐小子,若被我查出學問不濟,少不得夏楚二物加身,收收你的威風?!?
劉昭心道糟糕,看來此番無論如何都躲不過去了。他之前抄了幾首流傳千古的名詩,給人留下了滿腹經綸,融會貫通的假象。但肚子里究竟有多少貨,只有他自己清楚。
劉寬顯然也被這假象迷惑,抬頭望了眼萬里碧空,點了幾個仆從吩咐道:“在這布置幾張席案,老夫就在院中和劉郎君討教學問。”
劉昭聞言更是絕心中如堵,口中發苦。
乘仆從布置的空檔,劉寬笑語盈盈:“郎君所治何經?”
“詩?!眲⒄氧剀X答道。
劉寬扶須稱善:“老夫也學詩,不知你學的是哪家詩?”
“大概是毛詩吧。”如今詩分四家,劉昭自學的是沒有注疏的白板詩,隱約記得劉延提過,給他講的是毛詩。
“哈哈,這也能大概么?”劉寬只以為劉昭是在開玩笑,回頭卻聞到他一身酒氣,語氣里略帶幾分不滿:
“甘酒嗜音,未或不亡,老夫一大把年紀嗜酒也就罷了,你怎么小小年紀一大早喝這么多酒?君子慎獨,就算汝父去了洛中,無人監督更要始終如一。”
劉昭趕緊點頭稱諾,剛要入座,頓覺下腹一陣酸脹。他與何進喝了很多酒,雖然剛才在家已經排過一次了,很明顯沒排干凈。
劉寬見其面有難色,詫異道:“劉郎君可有異議?”
劉昭尬笑一聲:“小子想如廁?!?
劉寬無奈的擺了擺手,見劉家女婢要跟著一起,又問道:“你這個年紀如廁還需要婢女服侍?”
劉昭和黛玉對視一眼,無奈的朝她挑了挑眉,示意其留下。黛玉悄然嘆氣,心有不甘,她還想看看郎君呢,早晨都沒看著。
劉寬望著劉昭夾著腿狼狽而去的模樣,搖了搖頭,點著黛玉問道:“你家郎君平日在家讀些什么書?!?
黛玉這蠢婢微微仰頭,露出與有榮焉的神色:“我家郎君早把書都讀完了,現在已經不讀書了。”
劉寬聞言一愣,迷蒙的醉眼瞬間睜的老大,就是孔子也不敢說把書都讀完了吧!
他哪會不知道分明是劉昭偷懶不讀書,于是又佯裝和藹的問道:“你家主公主母也不勸他讀書么?”
黛玉小臉更是寫滿傲嬌:“郎君能言善辯,家主管教的時候反而自己被辯的啞口無言,更何況還有主母護著,郎君又聰明,久而久之家主也就不管了。”
劉寬胡須無風自動,已然下定決心嚴加看管,絕不能辜負了王暢的囑托,更不能讓一顆好好的苗子長歪了。
圂廁中的劉昭,通體舒暢的打了個寒顫,渾然不知厄運來臨。
……
“昔我來矣,楊柳依依。今我往思,雨雪霏霏。”
當劉昭得知劉寬官拜太中大夫,試講華光殿的時候,強忍著彈冠相慶的沖動,當場就淚流滿面的吟了首詩。
不明就里的人只以為他是舍不得嚴師離去呢。
半年來,劉昭果然被劉寬嚴加看管,不得一絲空閑,每天不是回家睡覺,就是在太守府后衙讀書,這樣的日子對于已經領了畢業證的人來說簡直是雙重折磨。
好在如今劉寬去職,他得以脫離虎口。
新太守姓陳名球字伯真,下邳淮浦人,也是歷世顯宦。
當然了,在當下這個大漢官場,不是歷世顯宦怎么會得到南陽這樣的美郡?
陳球上任例行召見了郡中青年才俊,劉昭自然名列其中。而當日送別王暢的臨車牢騷少年也赫然在側,此人也認出了劉昭,朝他微微頷首。
一群年輕士子屏氣凝神,恭謹侍坐,劉昭似乎是第一個被召見,忙束整衣冠,出列參拜。
陳球年約五旬,面容微黑,神色冷峻,一看就不是好像有與的,見到劉昭勉強擠露出一絲笑意:“可是臥冰求鯉的劉郎君?”
劉昭坦然答道:“正是小子?!?
“嗯,果然一表人才,那兩首野火燒不盡,清白留人間的詩在洛中廣為流傳,本府也常以此酌酒喝的伶仃大嘴?!标惽蚰抗庾谱频奶摀崞饎⒄眩缴韱柕溃骸皠⒗删罱捎屑炎??!?
他也想借此機會揚揚名,沒見那么什么劉表劉景升都憑借一首《石灰吟》成了洛中士子爭相結交的對象了嗎?
“多謝府君垂愛,小子不勝惶恐,只是最近一直跟隨文饒公求學,詩詞小道,無暇顧及了?!眲⒄蜒垡婈惽蚰樕鲜絹碓街兀诌B忙補充道:“不過,詩詞小計爾,昭隨手拈來?!?
話音剛落,身后士子堆中便來幾聲微不可見的嗤鼻聲,若不是有陳球坐鎮,只怕當即就有人起身踹這大言不慚的豎子幾腳:你說詩詞小計,乃公怎么一首也做不出?
陳球抬眼止住面前交頭接耳的士子,期待的望著劉昭:“愿聞其詳?!?
劉昭抬眼望天,只見大雁南飛,歸鳥趨林,想起這半年的牢獄生活,當即念道:“
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
誤落塵網中,一去大半年。
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
“不好!”
不待劉昭抄完,陳球當即拍案打斷,臉色似乎變得更黑了:“你贈與王司空,還有那什么劉景升的詩無不慷慨激昂,氣象萬千,怎么輪到本府卻起了歸園之思,莫非是刺本府德不配位,勸本府早日告老還鄉?”
你這也太敏感了吧!劉昭心里委屈,只能躬身揖手:“小子直抒胸臆,有感而發,絕無他意?!?
“這樣就更不好了,你小小年紀妄談什么本性,我看分明是想偷懶?; 标惽蚍霭付?,疾步到劉昭面前,聲如洪鐘般斥道:
“本府出京時,王司空特意吩咐要督促你進益,你父親更是說你生性頑劣,求我嚴加管教。既然如此,本府少不得擔起責任!”
劉昭苦著臉,在一片艷羨的目光中回了坐。
這陳球光看面相,聽聲音就知道是個威猛剛烈的,只怕比劉寬要難纏的多。這真的是才脫狼窩,又入虎口。
劉昭正懊惱間,只聽耳畔傳來一聲清亮的聲音:
“南陽許攸,見過府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