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一夜即將過去。
初晨而起的朝露,灑落在每個人的身上。
丁沐華與殷婷,兩人彼此間都未說話,只靜靜站在那里,看著遠處雪白的連山。
十余年的光陰,往昔的回憶,都沒有半點親人的影子,而現在,她們知道了自己的父親,知道了當初他是忍受了多大的痛苦才將自己的生命延續下來。
殷婷被收留,不單只是為了武大娘,還有那朋友的托付。
世伯組建群英,也并沒有想稱霸江湖,而是為了踐行兄弟的諾言…
那個諾言,就是阻止蘇紅袖。
他為了當初的約定,十幾年如一日,從意氣風發的少年到銀絲垂鬢的老人,他一直在堅持著。
這世間,即使有滄海桑田的變化,也抵不過友情與愛的永恒。
四大判官都默默坐著,臉上,似乎是早已預料到的淡淡悲傷。
范無救看著殷婷,輕聲道:“下一步,你打算怎樣做?”
殷婷把目光從遠處收回,看向了自己左手腕上的金色小鈴,這串鈴鐺是當初收留她的尼姑送予自己的,每當有微風拂過的時候,清脆的鈴音仿佛山水間的漁歌,回響在每季盛夏的河邊。
殷婷道:“或許,等一切事情結束的時候,我會回到滇西,因為我想去看看,那段未曾老去的青春…”
她向著丁沐華,微笑道:“你也會跟我一起吧。”
丁沐華也淡淡笑著道:“也許會的。”
陽光出來了,兩個人四目交視,彼此的瞳孔都染上了金黃的色彩。
郊外的雪已漸漸化了,但風還是凜冽。
隴州西邊的荒野,衰敗的枯草匍匐在地上,稀稀疏疏的林木里,散落著殘缺不全的尸骨。
蘇紅袖與蘇然,立在寒冬的冷風中,不遠處酆都五座黑堡巍峨屹立。
蘇紅袖手中,攥著一封信,信中人沒有說名字,只是約了這個時候,在這里,為她解釋自己兒女所遭受的一切。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灰蒙蒙的天空不見半絲雪后的清澈。
風更冷的時候,他就來了。
與其說他是走來,倒不如說他是飄過來的。一襲單薄而破舊的袍子,凌亂的長發,瘦削的身材,在寒風中搖搖欲倒。
蘇然的喉嚨哽住了。
那一刻,她才明白,一個人經歷了世上最痛苦的失去,并不是最悲慘,最悲慘的事,是有回憶的陽光,再也照射不到從前,那清亮如水的日子。
浪子興變了,一切都變了。
他的身后,還跟著三個絨袍錦衣的女子,臉上都帶著稍稍不安的表情,一步不離地緊跟著他。
蘇紅袖見他走來,冷冷一笑道:“我今天之所以答應見你,是因為你的母親已經為你所做所為付出了代價。”
蘇然攥緊了雙手。
而浪子興卻冷漠如常,蒼深冰寒的眸子漫漫掃過蘇紅袖的臉,沉聲道:
“你怎么去想我不管,我今天來就是為了要告訴你,所有人都是棋子,而你,是最可憐的一個。”
蘇紅袖揚起了眉毛。
浪子興寒聲道:“東方世,他的真名為關聞,是大將軍關岳的養子,回云峰一戰后,他便易名改姓,伺機報復,他知道你就是碧奴,為了要讓你明白失去至親的痛苦,他強奸了蘇然,殺死了蘇問,然后栽贓于我,故意挑起青凌堡與鬼陰司的拼殺,他好坐收漁翁之利,這是他的慣用手段。”
蘇紅袖的身體在漸漸發冷,盯著他說道:“證據?”
浪子興將目光轉向身后的女子,說道:“東方世是個很能壓抑情感的人,這種人一旦去找姑娘,那就比一般人都要瘋狂,她們三個,是東方世在青樓常年買下的頭牌,看了她們的身體,你一切自會明白…”
浪子興面無表情的側開身子,他身后的三個女子走上前,冒著冽冽寒風,解開了前胸的衣扣。
觸目驚心的手印,青腫的皮膚,還有燭火燙傷的焦黑,都一一被蘇紅袖看進了眼中。
她的臉霎時白了,立馬轉過身去,用顫抖的雙手,輕輕揩開蘇然領子的一角…
那一刻,似乎有一盆冷水從她頭頂澆下,直流淌進麻木不堪的心里,冰封了全身。
“你從小就讓蘇然浸泡在曼陀羅花的池子里,久而久之,她的皮膚上會有一層帶著花香的凝脂,這種凝脂是不會被洗掉的,如果你還不相信,可以親自去找他,我可以確定在東方世的指甲縫里還殘存著這種香氣。”
“東方世殺死秦風,只是為了取得你的信任,可你殊不知,正是因為你野心過大,想要的東西太多,已漸漸地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間,到頭來,只是葬送了自己的兒女。”
蘇紅袖的眼神在黯淡,在凄涼,最后只是苦笑。
她明白,自己的野心是需要付出很大的代價,但她沒想到,總有一天,這種因果報應會降落到自己的后代身上。
她所犯下的罪孽,到頭來卻讓自己孩子去償還,這豈不太過悲涼,也太過諷刺了。
十八年前,她一心想要除掉陰天子獨攬大權,可等陰天子死后,她依然沒有走出禁錮,一直以來只是有著女王的虛名,十八年后的現在,她又想擊垮青凌堡,除掉孔秀才,為此她不得已跟東方世合作,可誰知,自己從一開始就淪為了東方世復仇的傀儡,在不斷地阿諛我詐中進退維谷。
天邊,濃厚的烏云在消散,陽光照了下來。溫暖和煦的冬陽,驅散了他們身上的寒冷。
蘇紅袖花白的頭發垂落,仿佛在一瞬間蒼老了許多。
一個人的衰老,有時并非因為歲月的折磨,有很多事都可以令人老。
偌大的江湖,不是她一個女人就背負的動的,一個人若是欲望太多,太大,就會老的很快,欲望就是人類最大的痛苦。
呼延嘯為了自己所愛的人,舍棄了財富與權力,所以他活過。即使只有短短兩年,可是他卻真正的活過,因為他已懂得享受生命。
愛情與生命之間,哪一樣不都是彌足珍貴的?
可蘇紅袖呢?
她又選擇了什么?
陽光起伏在高高矮矮的山嶺間,未盡的余雪在閃著光。
浪子興與蘇然,彼此相望了一眼,他就舉起了腳步。
蘇然立即叫住他:“你要去哪里?”
浪子興道:“不知道。”
“我希望你能留下來。”蘇然看著他,眼瞳中仿佛多了點什么。
浪子興知道那是什么,可是他現在已沒有力氣去承受。
他搖搖頭,道:“我們會見面的,但不是現在。”
料峭微風,無邊荒野,浪子興與蘇然,一見面的波瀾抵不過苦澀凄涼的忘卻。
她對他,一直以來都是久久的注視著,若即若離,仿佛咫尺天涯。
遠處山間的皚皚白雪,映照進他的眼眸,浪子興再次舉起腳步,蘇然移步剛想追上去,卻被蘇紅袖拉住了她的手。她沒有掙扎,但眼淚已流下。
這一次,他再也沒有回頭。
風吹起漫天落葉,蒼涼蕭瑟。
浪子興就這樣消失在了滿目的凄涼中。
這一段江湖的故事,是結束?還是開始?
《孤月當樓滿》,也許會為大家講述一個真正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