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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猩紅之憶

冰雪還未融化,在微茫山之頂,四下的凄涼蕭瑟流淌進每個人的心底。

遲暮,天地昏暗,夕陽遠掛。

方未央與孔云霄慢慢走上了山頂,在他們后面,留下了一串深深淺淺的腳印。

丁沐華,沈泣,朝天霸,殷婷,沈湘都緊隨其后,腳下咯吱的白雪,在寂寞的空氣里微微的呻吟。

夕陽將影子拉的更長,幾人停駐了腳步,靜靜環視著四周。

方未央臉上是麻木的蒼白,他嘶啞道:“他們還沒來么?”

孔云霄默立了少頃,之后,他向著東側的山嶺小道望去,說道:“他們已來了?!?

夕陽的金光灑下,映照在四個人身上。

“四大判官”。

紅衣首判崔玨,身穿鮮紅的官服,頭頂油亮的烏紗,蒼俊冷漠的面龐,隨風而動的胡須,深水一樣的眸子,閃爍著刀鋒的銳利,每步跨的不長不短,穩健有力,腳下,卻全然沒有半絲腳印。

察查判官趙有眼,瘦弱扶風的身軀,在白雪間搖搖晃晃,凌亂不堪的長發披在兩肩,似乎從未梳洗過,他的雙眼,幾乎一直是閉著的,雙手不斷地摸索才跌跌撞撞地前進。

賞善判官謝必安,一襲銀白色的袍子,瞇著雙眼,笑容可掬,異常修長的手指攏在一起,似乎眼前發生的所有事都能令他感到開心。

罰惡判官范無救,漆黑的布衣,漆黑的刀鞘,甚至連他充滿著死亡之息的眼眸也都是漆黑的。他腰板挺直,雙拳緊握,即使再凌寒的天氣也不能讓他動搖半分。

四個人,慢慢地走過來,沒有多說什么,眼神中,都是始終如一的堅定。

殷婷悄悄在沈泣耳旁說道:“趙有眼,那個好像瞎子的人,他的眼睛是否跟你的一樣,有著別人無法企及的能力?”

沈泣輕輕道:“他那一雙眼睛,自出道后只睜開了兩次,據說每次睜開之后,都會帶來萬劫不復的恐怖…”

殷婷手顫了一下,這時候,四人已經走近。

崔玨停駐腳步,微微躬身,向方未央與孔云霄拜禮。

兩人也沒說什么多余的話,只是道:“你們這次來,會找到你們想要的答案。”

范無救那滄桑的聲音響起:“十八年前的大屠殺,陰天子的失蹤,關岳的崩潰,我們一直等到了現在。”

沈泣輕聲開口道:“不,還不止這些,回云峰崖下的斷劍,血面人的來路,丁沐華與殷婷背后的刺身,這所有事情的謎團,都會在今天揭開它們原本的面目。”

方未央顫巍巍地走上前幾步,膝蓋一彎,坐在了厚厚的雪地上。

他爬滿皺紋的眉宇,在漸漸緊鎖,緩聲道:“或許,我們可以從陰天子,也就是呼延嘯的故事說起……”

時光的記憶在慢慢飄散,歲月的薄霧籠罩了他的眼睛。

二十年前的一天,不在這里,在千山萬水之外的滇西,那個盛夏的明媚,至今還未曾走遠。

昔日笙簫的百轉千回,在時光的長河里慢慢沉淀,那個時候,天是靛藍,河是碧綠,空氣中的花香沉浮。

他黑色的長袍,黑色的長發,寂夜般幽邃的眸子,在這個七月的陽光下漸漸隱現。

山谷間的淙淙流水帶來了遠方的微風,他靜靜走至河邊,坐下,將劍沉入水中。

他默然看著清澈的河面,透過陽光下,已經開始銹蝕的劍刃,沾著點點血斑,涼涼的綠水拂過,化作一飄淡淡的紅云,消散在了兩忘的清影里。

他確實犯下了太多殺孽,等到他停步回首自己走過的路,那些名望,權力,威赫無不都是用別人的生命一一壘疊,可是他殺人,只是為了不被人殺,江湖之上,哪有什么是可以讓自己選擇的。

他已久負盛名,卻已不再年輕,累累的血債讓他付出的代價,不僅是靈魂的殘缺,還有容顏的衰老。

十余年的武林風波跌宕,讓他懂得,沒有人會是永遠的巔峰,就如同沒有任何皇帝能永遠坐的了江山一樣。

爬得越高,背后就是無底的深淵,所以他想放棄了,離開了,他打算在自己最全盛的時候消隱,在人世間一切災禍與復仇趕來之前,留得一個完整的后路,以及不可多得的余下時光。

所以他一路輾轉來到了滇西,這個遠陲邊疆的地方。

兩岸青翠的山林,山腳下開著一簇簇的山茶花,淡粉與雪白,淺紫與杏黃,一星一點地涂抹在朦朧的煙水里。

細細流水的河面上,各處飛著紅蜻蜓,彼岸的渡口,栽著鮮艷的合歡樹,那鳳凰般的花蕊,迎著曖昧的朝陽,河上飄過的蓬船,圓頂的蓑笠,清亮的漁歌,回轉在巨大的山水長廊間,像久聞不見的天籟,清曠邈遠。

沉靜,一切都是沉靜,不僅僅是他的雙眼,還有他的心。

他竟想不到有時候片刻的安逸也是一種奢侈。

河岸邊的合歡樹,樹下有可以休憩的陰涼。他踏著濕漉漉的鞋子,踩著光滑的鵝卵石走過去,靠在樹下,不言不語地看著頭頂湛藍的天空。

就在這時,一種有如羽毛般柔軟光滑的觸覺輕輕掃過了他的手臂,他睜開薄薄的眼皮,在他身邊,臥著一只翠綠的孔雀,黑晶晶的眼睛也在一動不動看著他,純粹的天真里夾含著可愛的疑惑,七彩的尾毛在涼風中翕動,好若初霽的虹橋。

絲絲的僵麻溢上嘴角,這時呼延嘯才發現,自己在笑,這種感覺,既陌生,又熟悉。

河岸邊,清脆的水聲悄悄的響起,一個女孩,一只手挽著滿頭長發,一只手提著鞋子,赤著腳在滑滑的鵝卵石上跑著。

水花打濕她的褲腳,她不在乎,她的腳趾纖美而秀氣,涼涼的河水輕撫著她的腳底,癢酥酥的,麻酥酥的,她也不在乎。她就是一只飛出籠子的鶯兒,心底的每一處都在歡跳,都在歌唱。溪水清澈,水滴落在上面,激起了一圈圈漣漪,又正如春天少女們的心。

呼延嘯坐在樹下,山光水影映在了他的瞳孔,身旁的孔雀,稍稍昂起了頭,朝河邊的女孩眨了眨眼睛,慢慢走了過去。

女孩燦爛的笑著,陽光灑下來,連同衣袂都明媚生光,她把孔雀抱在懷里,細嫩的手指撫摸著柔順的彩羽,仿佛是抱著一件珍貴的寶玉,她的眼神中,也是如水的愛憐深深。

日薄西山,呼延嘯才立身站起,他忘了自己手中的劍,有那么一瞬,他甚至想忘掉自己所有的過去。

也就是那一瞬,女孩看見了他。

未有暮色,但呼延嘯那顆曾想橫霸武林的心,卻漸漸沉了下去。

她貞靜而美好,穿著布衣素裙,面色瓷靜如一輪新月,婷婷立在眼前,靜若初荷,她從晚霞深處緩緩走來,是含笑出水的蓮。

呼延嘯感覺心里最柔軟的地方在慢慢化開,就像冬日的冰雪,沐浴在春天的暖陽。

她叫翠翎。

至少她是這么說的。

翠翎…翠翎…呼延嘯在自己心底默念著。就在那樣的暮夏霞光里,滿樹芙蓉滿溪碧水中望進她的眼眸。

風起,呼延嘯的黑衣長發在風中飛舞。

向前一步,是江湖,退后一步,是眼前的安逸。

他為自己做了唯一的選擇。這個選擇,也許會讓他用鮮血堆積而來的榮耀名望在頃刻化為烏有,也許會讓那些追殺仇恨他的人找到目標,但他至今無悔。

任何一件事情,只要心甘情愿,總是能夠變得簡單。

那一年,盛夏,滇西的明山綠水,合歡花開。

呼延嘯度過了從未有過的日子。粗茶淡飯,漁歌回轉,晨起的朝露會沾滿蓑衣,夜晚的星空能映出兩個人眼中的幸福。而他,也愿用畢生所有的財富與聲望來換取這樣的日子。

當你一心一意愛一個人的時候,其他的一切都會變得不重要,感情的起伏,時間的流淌,歲月的長河不會湮沒愛情的火花。

呼延嘯愛翠翎,是發自心底的愛,無關身份,無關地位,無關容顏。

翠翎也愛他,那個盛夏的季節一直在她腦海中未曾消散,這個憔悴憂郁的男子,外表似是堅強冷漠,但內心卻千瘡百孔疲憊不堪,他有著別人無法企及的名聲,但真正適合他的,是生活,而不是江湖。

什么是生活,在一起愛過,熱烈的激情之后,剩下的才是生活。

翠翎了解他,知道他想要什么,知道他生命中最缺的是什么。

兩年的光陰,合歡花開了又謝,又是一年的夏天,知了隱沒在青山綠水里,唱著和煦的暖陽。

呼延嘯想起了兩年前,自己放在溪水里的那把劍。

他也找到了,劍身光滑如洗,但刃已卷蝕,上面的血斑早已被清澈的河流帶走。

那一刻,他仿佛覺得那把劍就是自己。

兩年前的自己,鋒芒畢露,武林之間無人不曉,所犯下的殺孽,常人根本無可想象,他自創鬼陰司,手下上千徒眾,統一了黑白兩道,矛頭直逼當朝皇廷,在那時候,人心惶惶,每每提及陰天子之名,無不響震失色。

他擁有著旁人所畢生追求的東西,但誰人可知,自己手中的劍每切開一個喉嚨,靈魂會遭受多大的創傷。

呼延嘯一直在猶豫,一直在徘徊,他想放手,想離開這種刀光劍影廝殺拼斗的生活,但他的名望,權力,財富卻牢牢捆綁住了他,而他一旦停手了,數值不窮的血債與仇恨就會如潮水般涌來,所以,他別無選擇。

直到他遇見翠翎,那個穿著嫩綠衣服的女孩,呼延嘯才明白了一切。

人世間,能真正讓人放下財富,權力,名望的,就是愛啊。

他曾風塵仆仆,帶著血劍,濁心。

等到他愛過,對生活有著眷戀之后,劍上的血已無,刃已銹。

他在這世上有了牽掛的人,開始尊重每一條生命,在那個時候,他的心,就慢慢被歲月的霜河悄悄洗濯了。

水能洗劍,歲月洗心。

他得到的,是不一樣的人生。

他愛著翠翎,有她一直守在身旁,呼延嘯知足了。

但這種知足能維持多久?

兩年,也許是最后的期限。

等他發覺中原敵對勢力開始找到滇西的時候,他的夢就醒了。

他欠下的血債,終究是要償還,而他不能把翠翎也卷進來。

何況她已經懷了自己的孩子。

沒有思考,沒有猶豫,幾乎是在一瞬間,他就下定了決心。

呼延嘯必須離開。

離開是對翠翎最好的保護。

他愛過,他深知愛一個人不但要學會相濡以沫,還要學會放手。

只要翠翎活著,哪怕自己的生命即將消殘,他也會是笑著的。

那一晚,山風呼嘯,把兩山篁竹吹得聲音極大,河上一片黛青色,黝黑地深邃。

暗淡的燭光下,翠翎生下了兩個女孩,呼延嘯在一旁,為自己的孩子擦凈身體,眼淚不住地落下。

他流淚的時候,沒人看見,他就任由淚水滴落在那長長寬寬的袍子上。

孩子在哭,小小的臉龐,眼睛緊閉著。他拿起一只尖尖的竹簽,手在顫抖。

那一年盛夏,斑斕的孔雀,翠綠的身影,曖昧的陽光…

他嗚咽了。所有的苦澀一時間涌上了心頭。

他已對生命有了眷戀,開始對愛情有了向往,但他必須要對自己所犯下的殺孽負責。

兩年,兩年的陪伴,足夠了。

他用粗糙的手背擦去淚水,在兩個孩子稚嫩的后脊上,輕輕畫上了一只翠綠色的孔雀羽毛。

翠翎,他要永遠記住她。

天地一片慘白,緊接著,狂暴的驟雨便傾盆而下。

呼延嘯抱著兩個孩子,披上衣服,沖進了門外狂風閃電之中。

翠翎滿頭大汗,一剎那間醒了,呼延嘯的身影在她眼眸中消失,她害怕,她呼喊,下身的劇痛還在隱隱傳來,但她顧不及那么多,也跑進了漫天風雨里。

漆黑的夜空,冰冷的雨水,濕滑的道路,她就那樣奔跑著,一刻不停地奔跑,她了解他,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她也不能失去他,呼延嘯就是翠翎的全部,是翠翎拼了命也要去留下的幸福。

震耳的雷聲,雪白的閃電,疾風驟雨,她就在這個雨夜,悲慟地哭著。

黑夜掩蓋了懸崖,前方是被雨水沖坍的峭壁,她已看不見腳下的路,直到石塊松動,她整個人就跌了下去,四濺的血花灑下,她的身體墜入了茫茫無盡的黑暗。

雨一直下著。

風在凄涼的嗚咽。

那朵盛夏的芙蓉花,卻再也沒有開過了吧。

當雨停的時候,呼延嘯的心也已死了,他整個人變成了空空的軀殼。

生命中已沒有希望,黯淡的灰白,占據了他的全身。

他把自己的孩子,那兩個女嬰,交給了滇西兩位老人家里。

他最后的一點念想,就在她們上面。

呼延嘯,一代陰天子,就這樣在滇西的故事里淡出了。

等他回到了中原,那將是另一個故事。

那兩個孩子,已經在歲月的消逝中,獨自前往了中原。

其中一個曾被丁家收留,而另一個,被一尼姑撫養,當時正是櫻桃結果的季節,便取名為殷。

她們就是現在丁沐華,殷婷。

雨后初霽,虹橋掛在天邊。

翠翎醒來的時候,陽光明媚如舊。

她在懸崖下被一擺渡的老農救起,熬藥照顧之后,近一個月才醒過來。

但她已不再是翠翎。

她忘記了自己的名字,忘記了呼延嘯,忘記了剛剛出世的兩個嬰孩。

翠翎幾乎忘記了一切,失去了所有。

有的人說,像她那樣悲慘的女子,能忘了過去,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翠翎雖然失去了記憶,但她的臉上卻依然沒有笑容。

她記不起曾經,記不起那個蒼白憔悴的黑衣男子。

一年又一年過去了,她的生活如常,平平淡淡。但每當盛夏,河岸邊的合歡花開了,她就有著莫名的悲傷,淚水便悄悄綴滿了眼角。

她住在一個小屋里,平凡而寂寞。

每天的清晨,她都會爬上開滿山茶花的山嶺,靜靜望著遠處的那條河。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樣做,只是心里的痛楚,讓她似乎在等什么人。

而那個人會不會回來?

七月的滇西,青山綠水,陽光灑滿了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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