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天空,一切灰黯無光。
天地也似乎被一層灰紗籠罩著。
背面,三座黑魆魆的山峰,峭直地矗立在天際,巍峨高聳,直插云霄。
南向,是一層層波延起伏的山巒,如百鬼眾魅一般,排布四周。
西側,則是一條波浪滔天的大河,青黑色的河水漾起片片黑潮。。
但就在這鬼氣森森的荒山野嶺中,卻停著一輛珠簾秀帷,青紗羅帳的鳳翅馬車,錙金鏤玉,華貴已極。
馬,低著頭一動不動,馬車中的人,也是悄無聲息。
風吹草動,一切皆是靜寂。
不知何時,空氣漸漸起了輕微的波動,一絲絲的聲響開始透入了整個荒山,兩匹馬也開始躁動不安起來。
少頃,聲音越來越大,夾雜著風鳴馬嘶,大地開始顫抖起來,驚起飛鳥群群。
突地,自遠處的山澗里,沖出一對騎著駿馬的綠衣少女,皆是腰佩長劍,長發飄飄,清秀俊美。“鞺鞺鞳鞳”的馬蹄聲震耳欲聾,一隊人馬奔至鳳翅金車前,驟然而止,“吁—”“吁—”呼喝停馬之聲此起彼伏。
眾少女一齊躍下馬來,其中,領頭的一位身穿粉色輕裘錦衣的少女走上前去,對著鳳翅金車單膝跪地,執劍抱拳道:
“青凌堡隴州分壇壇主花慕蕓拜見兩位堡主!”
——馬車的帷帳被拉開,悔殞玉與寒清兩張怡人秀麗的面孔出現在眾人面前……
眾弟子一齊跪拜,執劍抱拳,齊聲說道:“參見大堡主,二堡主!”
悔殞玉舒顏展笑,問道:“花壇主此次帶來多少弟子?”
花慕蕓抬頭道:“稟大堡主,執劍弟子三百二十人,持鏢弟子七十人……”
悔殞玉點點頭,說:“隴州分壇已到,下一個該是青州分壇了吧……”
這時候,寒清忽然眼睛一亮,笑道:“姐姐,她們已經來了。”
眾弟子紛紛站起,沿循著二堡主的眼光,一齊向南邊山巒望去,之間原本黝黑烏亮的山脊,現已漸漸蒙上了一層綠色的輕霧,飄飄渺渺,似是葉綠新綻,又似芽苞初解,將幾峰山巒點綴地分外好看,少許之后,那陣綠色的薄霧迫近,眾人才突然發覺,那根本不是什么霧靄,而是一群身穿綠色疾風勁裝的少女,她們個個身輕如燕,輕擺著腳尖,像雪蝶落雨一樣紛紛從山巒上飛下,纖腰柔緩,姿態輕靈,在空中優雅地一回旋,便輕然地落在了地面上。
這時從巖壁上飄下一位身著艷綠色短裝的女子,她也是最后一個落下地面,她的腳一踏地,便立即單膝跪下,雙手抱拳,對著悔殞玉與寒清道:
“青凌堡青州分壇壇主陳玉瑤,攜五百弟子拜見兩位堡主!”
就在陳玉瑤施跪行禮之時,悔殞玉無意間瞥見了她的鞋尖——陳玉瑤的鞋尖已經磨破,沾染著灰塵與血跡,但她俊面依是安靜沉著,并無半絲羞愧疼痛之色。
悔殞玉笑著頷首,躬身走下馬車,上前去,彎下腰親身扶她起來,欣然道:“陳壇主連夜奔波至此,著實辛苦了!”
陳玉瑤愣了愣神,似乎有些受寵若驚,半晌,才回過神來,含著淚花感激道:“玉瑤多謝大堡主關心!”
隨后,陳玉瑤又懇摯地說道:“大堡主,屬下聽聞登州分壇的白姐姐她們在路上遇到了水賊堵截,我怕——”
悔殞玉微笑著搖搖頭示意道:“這倒不必擔心,小小水賊,還不足為懼……”接著悔殞玉秀眉頓展,一雙玉瞳望向了西邊的大河,悅然道:
“看——白壇主已經來了!”
眾人紛紛又轉過脖子,一同望向那條波濤洶涌的大河。
河上,不知何時,籠上一層濃霧,霧里,影影綽綽,數以百計的木船緩緩地向此岸駛來,密密麻麻地排列在一起,每只小船的舟首處,皆是立著三五個綠衣仗劍女子,衣襟秀發迎著撲面的河風飄拂而起,個個顯得英氣俊秀。
逐漸的,上百只木船穿過濃霧,給河道鋪上了一層新綠色的胭脂,場面蔚為壯觀。
就在百余條木船距岸還有幾十丈的時候,船上的女弟子們忽然一齊躍起,纖足輕踏,足尖點著水面,靈巧地在水上疾掠而來,破風之聲獵獵作響,嬌喊呼喝連綿不斷,水面激起一片又一片的水花與波紋,女弟子們像蜻蜓渡水一般飄過河面,在空中一翻,便漂亮地落在了岸上,惹得其他兩壇弟子驚咦聲四起。
就在眾人贊羨之時,一白衣女子凌空翻身而落,曲膝跪地行禮道:
“登州分壇壇主白雪香見過兩位堡主!”
悔殞玉與寒清回頭相視,會然一笑,輕輕頷首,轉身登上馬車,與寒清坐在雕鏤華美的車座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密密麻麻擁擠在一起的一千五百余名弟子。
悔殞玉首先開口道:“三洲分壇既已到齊,那諸位弟子可知,我讓各位今日集結于此,是有何用意?”
人群中起了一陣低聲地談論與喧鬧……
陳玉瑤四下回望,之后便向前道:“大堡主您當年不論對付哪門哪派,都只不過用了半州分壇的弟子,而今日卻一聲令下將三州分壇全部調動,可見,我們這次的對手一定更為強勁!”
悔殞玉一笑說:“不錯,那然后呢?”
陳玉瑤又道:“若是屬下沒有看走眼,那北面的三座大山便是兩界山,過了山緣就是鬼陰司的地界——大堡主將我們三大分壇的集結點設在這兩界山處,便是準備對鬼陰司出擊!”
——眾弟子大駭,私下議論嘈雜之音更為大聲,每個人臉上都滿含著驚疑與焦慮。
悔殞玉寒清神色泰然,用兩雙靜如止水的眼睛打量著下面焦躁不安的弟子,待眾人重歸安靜之后,悔殞玉一字一頓地清晰說道:
“鬼陰司假借民間神鬼陰陽傳說之便,上唬天靈,下欺陰曹,置江湖信義于不顧,反悖其道而行之,肆意妄殺,荼毒武林,而那蘇紅袖,則更是陰殘狠毒,殺人如草,武林同道遭害者不計其數,其中也包括我那可憐的孩子——興兒初入江湖,涉世未深,被有心計者栽贓陷害,鬼陰司不明是非,又對其瘋狂地追殺堵截,被十殿閻羅擒去,囚禁在十八地獄,身受毒傷,生死未明,如今本堡三州分壇已悉數到齊,就決不允許鬼陰司再大逞淫威……此次討戰,小至就興兒于水火,大至定武林之安危,之此,無論它鬼陰司有多少鬼卒神將,有多少詭計陰謀,我青凌堡,都必將攜正義之師,一鼓作氣,上下一心,掃平鬼陰司,格殺蘇紅袖!”
悔殞玉與寒清神情堅毅,一言一語皆是擲地有聲,這一番說辭,激地眾弟子憤慨難當,不由得都下意識攥緊了拳頭,個個舉劍響應,振臂高呼,引得四山齊震,萬木同鳴……
冷風而過,弟子們在呼喝之下一同上馬,風將她們的秀發衣帶吹起,山谷中似乎浮起了一股少女的幽香,還有其中夾雜著的烈烈殺氣!
矗立在北面的兩界山,黑黢黢地像彎著脊背的野獸,睜著閃動著冷光的眼睛,看著那片向自己逼迫漸近的綠云……
四周陰沉,暗淡無光。
似乎一切光源已從世上隱去。
逼仄的沉重也籠罩了所有。
遠處龐大的山體間,暗暗的云雷已開始升起。
萍湖山莊依舊如常,但每個人的臉上卻是寫滿了未知的不安。
燈光微弱的軒居里,三大無雙已全部聚齊。
丁沐華,沈泣,朝天霸分別列坐距孔云霄最近的位置上,沈湘與殷婷各坐兩邊。
孔云霄將折扇合起,輕輕放于桌案,平靜明亮的眼光掃向了眾人。
少頃,他開口道:“東方世的事情,想必你們都已了解……”
眾人點頭。
他繼續道:“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我都相信他會有很好的理由。”
朝天霸用缽頭大的拳頭一頓桌子,茶杯立即震起半丈,懊惱道:“如此匹夫,世伯就這么放過他了!”
孔云霄淡淡道:“血債血償,這我自然清楚,只不過,還沒到時候。”
說罷,他又道:“還有一件事,大家也應心知肚明,浪子興被設計陷害,被人誤以為是他對蘇然下毒然后通奸,百口莫辯,之后獨自去了鬼陰司,想予一個解釋,不過那個幕后主謀既然有本事做到不留痕跡的栽贓,那么讓蘇紅袖對浪子興下狠手也自然不是難事。”
沈泣聞言,轉過頭道:“青凌堡已向鬼陰司宣戰,這個消息已在半日之內傳遍了武林。”
丁沐華抬起了蒼白纖瘦的臉龐,慢慢道:“當年蘇淮浪家被滅,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了鬼陰司,所以即使沒有浪子興這件事,青凌堡也會和蘇紅袖一了恩怨,只不過是時間的早晚罷了。”
孔云霄微微喟嘆,目光灼灼道:“無論是回云峰的大屠殺,還是江南蘇淮的傾覆,都有一個值得一提的巧合,就是五個血面人的出現。”
她們都轉過頭來,靜靜地等世伯說下去。
孔云霄道:“這五個人,武功卓絕,殺人凌厲,出手都是一擊必中,幾乎沒有人可以從他們的手下逃出,甚至連丁沐華都差點命殞無歸……”
丁沐華坐在下面,一聽此話,冰冷的拳頭便抽動了一下,小腹似隱隱約約傳來了匕首劃開的刺痛。
“但再精明的偽裝,也終有破開的時候,丁沐華在身受百傷之時,砸碎了血面人的面具,知道了他真實的身份……”
燭光微晃,眾人都不禁皺起眉頭,咬緊了牙關——
持續了十幾年的謎團,隱藏了十幾年的陰影,終于在丁沐華的一記厲拳之下浮出水面——
“其中一個,就是昔年的暮云山四惡人之首,‘瘋丐’陳鐵掌!”
此言一出,座下齊刷刷變了臉色。
暮云山四惡人,“瘋丐”陳鐵掌,“解尸”碎玉仙,“血臉”雷老刀,“惡母”鳩十三娘……
他們四人,殘暴成性,屠戮無辜,甚至有時性起還將人活剝生吞,他們自創的六十六種把人折磨到死的法子更是悚世聽聞,沒有人分得清他們是人是獸,也沒有人數得出他們所犯下的惡行,凡是他們所到之處,無論男女老少,都會變成一具具面目全非血肉模糊的裸尸,因此,在那個時候的江湖,他們的存在,就是一場醒不了的噩夢。
在當時,也有許多義士前去討伐,但卻幾乎都成了刀下的一灘膿血,甚至連朝廷都生出三分懼怕,最后,是陰天子率旗下“四大判官”與“十殿閻羅”聯手追殺四人五天五夜,在江湖同道與受害百姓的高呼之下,將他們囚禁在了鬼陰司十八地獄,受盡嚴酷刑罰,從此,暮云山四惡人便在世上銷了聲跡,漸漸淡出在了后輩云起的武林之中。
但令人震驚不解的是,四惡人之一的陳鐵掌竟以血面人的身份重現江湖,在回云峰頂擊落陰天子,屠殺江南蘇淮,掌斃蓮池玄滅,制造了一起又一起的血案,這種種事件的背后,他究竟又有著什么目的?
丁沐華看著將燼的燭光,微微道:“也許,這些事情,只有一個突破口。”
沈湘不禁好奇的急忙道:“是誰?”
丁沐華道:“東方世。”
孔云霄看著她,也說道:“不錯。”
朝天霸接道:“我們之前所認識的他,身世,武功,甚至連名字都有可能是假的,所以,要找到這些真相,就不能按以前的思路判斷……”
孔云霄看了看桌案上發亮的折扇,慢慢道:“事在人為,不可強求,時間的流逝自然會給我們最好的答案,所以,再沒我的命令之前,你們每個人,都給我按兵不動!”
眾人聞此話,雖有些疑慮,但還是答道:
“是,世伯。”
沈泣的手不由得攥緊了。
奇怪詭異的事情接二連三的迸入腦海,不僅是陳鐵掌的出現,還有東方世,他勾結蘇紅袖的理由又是什么?除了這些,一直縈繞在她心頭的,就是丁沐華與殷婷的身份,兩人的后背都紋著一模一樣的孔雀翎,而對此,孔世伯心知肚明,卻閉口不談此事,這又讓她的猜疑更重了幾分。
時間會解釋一切,真的是這樣嗎,至少在目前看來,時間的磋磨只帶來了數之不清的謎團與渺茫。
沈泣在嘆氣。
她希望世伯所說的話是正確的。
她也等著世伯給她一個滿意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