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片莽莽蒼蒼的石林。
稀疏枯黃的敗草,零零散散地點綴著這片廣袤的天地,干裂猙獰的荒土,暗黃色的砂石,裸露在外,秋風吹過,煙塵漫天。
孤寂,凄涼,落寞。
酆都鬼城,就矗立在荒原的正南邊。
鬼城的城門,永遠手關著的。
沒有人知道里面究竟有著什么。
因為任何一個想探尋酆都的人,都變成了城內的森森白骨。
陰郁的暗影,龐巨的尖塔,這里面,又不知囚禁了多少屈死的冤魂。
風還未靜。
天邊,泛起了蒙蒙的一層魚白。
黎明在即。
慘黃的晨光,映出了鬼城幽秘的輪廓。
這時,自不遠處,一只通身雪白的信鴿,掠過正逐漸晴朗的天空。
鴿子飛入了酆都,消隱在了那片濃重的黑暗里。
朝陽漸漸升起,束束金光灑了下來,但城內,依舊陰氣沉沉,毫無生人氣息。
鬼城里,是由層層古舊石板壘鋪而成的石堡,一排排地羅布在主堡四周,角落間,拐彎處,一堆堆血肉淋淋的尸骨,正待慢慢腐化??諝庵?,陰晦潮濕,尸臭之氣令人聞之作嘔……
各處皆是苔蘚滿布,蛛網塵封。
死一樣的寂靜,充斥著整座鬼城。
此時,在石堡之間的廊道上,閃過一個黑色的人影——
蘇問身著黑衣,肩掛血紅色披風,匆匆而去。
青黑色的主堡大門,發出一陣令人心悸神搖的吱嘎之聲,兩扇銅門緩緩移開,露出一個黝黑深邃的門洞。
蘇問輕步走了進去,順著苔蘚滿布,枯骨遍地的拱道,向堡中深處行進。
漸漸的,拱道兩旁的石壁漸漸變寬,直至消隱不見,他已來到一寬闊但漆黑如墨的大廳之中,四周悄無半絲聲音,也無半點人影,如置身在石棺之中一般死寂。
突然這時,自蘇問頭頂的茫茫黑暗之中,傳來一陣蒼老心悴的咳嗽聲,帶著余響不絕的回音,充斥了整個廳堂。
蘇問仰起頭,望著上方那片黑洞洞的穹頂,定聲道:“娘,飛鴿來報——”
少頃后,自穹頂響起一個蒼勁陰森的聲音:
“孩兒,且說無妨。”
蘇問展開手中又短又細的紙管,平鋪在手心,看著上面微如蠅頭的字,頓聲道:
“群英未應,
青凌獨當。”
音落,片刻之后,蘇紅袖的那冷冷之聲再度傳來:
“看來群英是不打算插手這件事了……”
蘇問冷哼一聲,陰陰地一笑,不屑道:“青凌堡的女流之輩,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寸光鼠目,輕率魯莽,狂妄無尊,若是進攻鬼陰司,無異于自掘墳墓!”
“那倒未必——”蘇紅袖又道:“恨鈴谷青凌堡,已成派十余年,那兩姐妹的武功,已至通玄之境,在江湖中也是少逢敵手……”
蘇問輕嘆口氣,道:“娘,你何必長他人志氣,滅自家威風?”
“哈哈……”蘇紅袖短促而沙啞地干笑幾聲,說道:
“孩子,你可知,江湖中人對青凌堡是作何說法?”
蘇問點下頭,快速說道:
“蟾光映雪,
劍走八方。
凄風冷雨,
神指穿陽?!?
話畢,蘇問又道:“這只不過是武林人士對青凌堡的夸大其詞而已?!?
“不,你錯了,孩子……”蘇紅袖幽幽道:“這并不是夸大其詞,蘇淮浪家之所以能夠屹立數百年而不倒,就是靠著蟾光映雪劍與穿陽神指,昔年浪逢雖貴為族長,但其武學造詣著實不高,所以,雪凝雪菲兩姐妹,才是江南蘇淮的真正力量。”
“也就是說,那兩個女人當年擊敗七十二寨悍匪,完全是倚仗映雪劍之利,對嗎?”
“的確如此。”
蘇問略微緊張道:“既是這樣,那她們會用那柄劍對付你嗎?”
“現在還不能妄加猜測,不過,多提防一點總是好的。這幾日,你要加派人手,密切注意青凌堡三州分壇的動向,以確保我鬼陰司無虞……”
“孩兒明白!”
蘇問轉身,疾步離開了大廳,血色披風颯颯而起,獵獵作響。
漸漸地,那一抹耀眼的紅色便融入了黑暗。
清晨,但依舊沉寂。
微茫山,風過,竹影搖曳。
溪水潺潺,在這明朗的早上,甚是清脆悅耳。
在這座山谷里,已經許久沒有這樣溫暖的秋日了。
在流水落花旁的緩坡上,沈泣在靜靜坐著。
她的目光,渺遠而清亮,就像不沾泥垢的和風,吹過了細草尖上的芬芳。
也許只有好心情才會讓人變的明澈。
她的心情不錯,因為她在等兩個人。
因為這兩個人值得等。
他們與其說是朋友,倒不如說是家人。
孔世伯對那兩人的信任絕不比對丁沐華的低。
東方世的叛變,蘇紅袖的挑釁,也許都不能使世伯動怒,真正能激怒他的,是家人的慘死與無辜地負傷。
秦風沒有幸免于難,丁沐華僥幸躲過了殺劫。但這背后,兩個勢力的角斗,才剛剛開始。
所以孔世伯不得不召回他們。
現在他們已經出現了。
也許在旁人看來,這兩人確實是有些怪,他們也著實與一般人不太相同。
一個吃的滾圓的大胖子,遠遠的徒步走來,五個壯漢加在一起,也未見會比這人重上幾斤,整整一匹料子,也未見能給此人做件衣服,他胖的似快已走不動了,每移出一步,滿頭的汗珠便滾滾而落。而更顯眼的,是他手里的一副大錘,這錘的材料既不是鐵,也不是鋼,而是青光锃锃的泰山石,兩只錘膽,已然比他的肚子還大,握在手中,離地半尺,竟面不紅心不喘,步伐依是不沉不緩,鏗然有聲。
跟在胖子后面的,赫然是一頭斑斕巨虎,鐵扇般的利爪,火焰似的眼睛,突口而出的獠牙,健壯的長尾悠然而起,仿佛無論何時都不會有令它畏懼的事情,而坐在這只猛獸背上的,竟是一個年僅七八歲的垂髫小女,清亮亮的眉眼,白嫩嫩的臉頰,粉嘟嘟的小嘴,一襲緊緊的杏黃衫,打著補丁,但仍不失她可愛童真的味道。再細細看去,她靈透透的眸子中,偶然回盼間,也似是有一點原始的邪氣,那種野性的力量,已在她小小的身體里埋下了種子。
“小趙王”朝天霸,“虎童”沈湘。
他們二人常年游走于江湖,負責打探江湖消息與組織群英外圍人員,沈湘小小年紀,卻已有了縱橫他人之上的霸氣,自近年來就開始與朝天霸爭奪群英第三大無雙的地位,每每提及此事,朝天霸也只是憨憨地笑笑,畢竟在他眼中,沈湘還是個孩子,無論做了什么事,都還有著未脫的稚子童趣。
風微搖,沈泣在斜坡上坐著。
二人一前一后與她慢慢走近,眼眸中,那種昔日的熟悉與友情漸漸盈現了出來。
那是一種任何人都無法割舍的感情。
沈泣依舊是淡淡的微笑:
“你們終于來了……”
朝天霸也對她笑道:“來晚了嗎?”
沈泣道:“剛好,不早也不晚。”
沈湘摸了摸老虎的頭,抬起眉眼道:“姐姐,我們雖遠隔在外,但都已知道,群英之中發生了很多事……”
沈泣將目光轉向了她,小小的七歲的孩子,舉手話語之間,卻儼然有了大人的模樣,這是江湖帶給她的,這種過早的成熟,沈泣不知道究竟是該高興?還是悲哀?
她伸出手,輕輕撫上了沈湘的臉頰。
一時間,沈泣靈光般的左眼,似乎說出了許多話。
少頃之后,她才慢慢道:“你們接到世伯的信物時,就應該明白了。”
朝天霸嘆口氣,道:“世伯除非是遇到了特別棘手的麻煩,否則,不會讓我們回來。”
沈泣看向他,面無表情道:“東方世的叛變已無可挽回,現在,蘇紅袖也是磨刀霍霍,想在方未央前輩歸來之前徹底把群英擊垮,而在江湖輿論上,鬼陰司似乎并不占上風……”
沈湘一聽,咯咯笑了起來,兩對酒窩打著旋兒,說道:“蘇紅袖似乎并不在乎這些?!?
沈泣道:“無視武林非議,這的確不明智,但這種人無疑是最難對付的。”
朝天霸皺起了眉頭,問道:“所以丁小妹也差點被他們算計,對嗎?”
沈泣點點頭,繼續道:“四個圍殺一個,可見蘇紅袖對丁沐華是極其的重視。”
沈湘忙問道:“那丁姐姐的傷怎樣了?”
沈泣笑道:“不必擔心,她不是一個容易受傷的人,更不是一個喜歡受傷的人?!?
朝天霸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錘膽,之后又道:“丁小妹孤冷清傲,無往不勝,這次失敗,應會對她打擊非常大?!?
沈泣道:“也許吧,但更多的是渴望?!?
朝天霸道:“渴望?”
沈泣道:“渴望自己能力更大,渴望自己能保護更多的人?!?
極限,就是為了被超越而存在的……
家人,愛人,朋友,這就是你的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這兩句話,丁沐華一直放在心上,所以活到了現在。
朝天霸想了下,微笑道:“這就是群英第一大無雙的責任吧……”
沈泣眨眨眼,說道:“經過那件事后,她的確是改變了許多,我敢肯定,接下來的丁沐華,將會是前所未有的強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