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絕峰回云
- 劍洗霜河
- 易水若城
- 2708字
- 2014-11-29 14:52:07
初夜已將盡。
草蟲鳴叫,流螢耀光。
樹木在黛藍色的蒼穹下輕輕搖曳。
恨鈴谷中,燈光亦已亮起,燈火如星,連綴在淺青色的石堡上。
青凌堡中人影幢幢,長發持劍的女弟子都在來來回回地忙碌。
在一扇燭光跳躍的軒窗下,悔殞玉與寒清正在攪拌著杯中的茶葉。
茶葉在水中舒展,但她們的秀眉卻緊鎖。
浪子興站在她們身旁,淡淡的燈光照進他的瞳孔。
谷風吹進來,燭火開始搖晃。
悔殞玉皺著眉頭,道:“玄滅和尚經歷十載風霜困苦,沒想到最后還是遭人毒手。”
寒清道:“現在,江湖上與陰天子有聯系的人,大多都已被血面人殺光?!?
悔殞玉嘆口氣,一縷縷的憂傷浮上了她的眉間。
這時候,浪子興忍不住輕輕說道:“娘,姨母,我有一件事不明白,玄滅和尚既已四肢盡斷,那他又是如何回到中原的?”
此話一出,就引起了悔殞玉,寒清的注意。
悔殞玉捏著在漸漸發涼的茶杯,蹙額思索,半晌后,她慢慢道:“失去四肢的人,定不能長途跋涉,除非……”
“除非玄滅是在回到中原境內才被人斷去了四肢?!焙逦⑿χ涌诘馈?
悔殞玉嫣然一笑,點了點頭,隨后又道:“而且,如果被摔斷四肢的地方距嵩山不遠的話,那蓮池要找到玄滅并不太難……”
寒清道:“的確如此。”
浪子興聞言,眼睛一亮。
悔殞玉道:“興兒,你是否已想到了那個地方?”
浪子興道:“是的?!敝?,他上前一步,說:“歸云峽回云峰,距少室山西郊三十里外,中間恰好隔著青桐山白石鎮,我想玄滅定是在回云峰上找到了什么線索,卻意外地被血面人發覺并擊落懸崖,之后,蓮池方丈在歸云峽內發現了他,為了帶他返回少林,就途徑白石鎮,而血面人發現玄滅并未死后,便一路跟蹤,直到群俠散去之后,才趁我們疏忽之時一舉滅口?!?
悔殞玉與寒清贊許地點了點頭,之后,寒清放下手中瓷杯,走過去撫上浪子興的肩膀,道:“興兒,看來又要讓你跑一趟了?!?
浪子興笑道:“姨母,無論多細微的線索,只要還在回云峰頂上,我都必能找到?!?
寒清巧笑著眨了眨眼睛。
燭光閃爍,浪子興剛要走出屋門,悔殞玉卻發話了。
她的話不短也不長:
“興兒,下一次出手自可不必留情?!?
浪子興轉過頭來,眼睛里有一絲驚愕。
悔殞玉道:“你用的穿陽神指,是為了刺透敵人的眉心,而不是肩膀。”
浪子興怔了一會兒,但立刻眼神中又有了亮光。
他點點頭,走了出去。
堡外冷風陣陣,但他的心卻是熱的,就像剛喝下一杯滿滿的醇酒。
神指穿陽,的確只穿透了血面人的肩膀。
但下一次,浪子興就要刺穿他的眉心!
天邊的月還淡著,一輪將醒未醒的淺睡。
幽幽深谷,漠漠星光。
歸云峽里,巨大的青黑色的山巒掩蓋了天際,淡淡霧靄縈繞在山間。
峽口外,風過樹影婆娑。
四個藍衫布衣的青年正直直的立在那里。
他們已站了一夜。
沒有祝城主的命令,他們絕不敢妄動。
已漸初晨,但天邊仍有余星。
這時候,打東邊過來了一輛紅帷馬車。
藍衫人自然不會不認識這輛馬車。
馬車走的很慢,看樣子已是人疲馬憊。
馬車一停,四個人就一齊圍了上去,揖了一禮道:“不知小虞公主是否是遇到了什么麻煩?”
車中人道:“難道沒遇上麻煩就不能來這兒了嗎?”
四個人一愣,急忙道:“當然不是。”
車中人輕輕笑了,聲音更是清恬如乳鶯初啼。
藍衫人的耳朵都不禁紅了。
車中人又道:“是我父親讓你們守在這兒的吧?”
藍衫人道:“正是。”
車中人道:“好,那我就在這兒等他?!?
藍衫人聞言,面面相覷,各自都嘆了口氣,圍在了車的四角。
馬已疲憊,靜靜地站著。
但半晌之后,車中人卻道:“我想出去透透氣?!?
藍衫人立即答話道:“山高谷深,這恐怕略有不妥?!?
車中人道:“我保證一定再天亮之前回來?!?
四個藍衫人四下一望,其中一個對另外兩個道:“老二老三,你們兩個隨同保護小虞公主。”
“不必了?!避囍腥舜驍嗟溃骸拔乙粋€人就好,不希望有人跟著?!?
藍衫人都怔了怔神,短嘆一聲,不再言語。
他們對祝城主的女兒著實沒有什么辦法。
夜已將盡。
晨風送爽。
天邊掛著的斜月,不知何時已朦朧。
萬物都開始逐漸清晰起來。
穿過谷間,越過河面的微風,吹散了繚繞在山中的霧氣,帶來遠處淡淡的花香。
霧已散去,花香彌漫的時候,祝小虞就走進了歸云峽。
她的到來似乎又使明月重新升上了天空,讓整個峽谷都灑上了一層令人舒爽的銀輝。
她有著月光一樣清麗的容顏,月光一樣披散的長發。顧盼間,秋波流轉,遠黛含顰,好像梨花綻放,又如曉露猶含。
風拂過,她的發髻垂下幾縷云絲,她明凈如水的眼波帶著笑意,露出一截雪白的藕臂,用芙荑凝脂般的纖手輕撫上發鬢,她的雪腕上,戴著用櫻花編綴而成的花鏈,初曉的雨露滴在上面,花香便氤氳了她的周身。
淡金色的陽光漫上平展寬闊的草地。
回風流暖,美人如玉。
祝小虞行在清晨的山谷里,風吹樹,樹上積雨落,濕了她的發梢與她粉色的衣衫,她忽然就笑起來。
她笑起來的時候,多像清澈的湖水,陽光灑下來,明媚一如花都開好了的春。
飛鳥低徊,天朗氣清。
潮潤的空氣,微熹的暖陽,蓊郁的林木,涼涼的晨風,這時候的歸云峽谷,就像一朵菡萏出水的蓮,安靜而美好。
祝小虞行至水邊,素白的纖手撫上一棵斜立在河畔的老樹,樹上結滿了大大小小的紅色果子。
她微笑了下,回頭望了望守在峽口的四個藍衫人。
他們站了一夜,想必都還沒有吃東西。
祝小虞一抿櫻唇,兩只雪臂一拉,便輕盈地爬上了樹枝。
她挽起淡粉色的衣袖,伸手去摘果子。每摘下一顆,便輕輕扔落在樹底下的草地上,亦或小心翼翼地放入衣兜中,不多會兒,草叢已綴滿了晶瑩發亮的紅紅果實。
祝小虞滿意地笑了笑,拍了拍手,在樹枝上直起了身子,準備一躍而下,撲在柔軟的草地上。
初晨的曉露沾滿了枝椏,濕濕潤潤,祝小虞剛站起,驀覺腳底一滑,身子一歪,整個人便跌了下去。
她驚叫一聲,但隨即又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一個年輕人正好在樹下接到了她。
樹葉雨露紛然而落,灑在兩人的頭發與肩膀上。
祝小虞睜開因驚嚇而緊閉的雙眼。
眼前的男子,白色衣袂,青色的眼眉,瞳眸深處映照著潭水的清澈,又仿佛暮春時的陽光,干凈而溫暖。
她抬起頭,兩對目光,就在那樣的山間晨曉里,滿谷幽香中輕輕碰觸。
那一瞬,仿佛很短,又仿佛很長。
浪子興輕輕放下祝小虞,又面帶微笑地看著她。
祝小虞手里還拿著紅紅的果子,她的臉蛋也像紅紅的果子。
她看著他,眼睛光華流轉,櫻唇輕抿道:“謝謝……”
浪子興淡淡笑著搖了搖頭,俯身幫她拾起草叢中的紅果,一顆一顆地放進她懷里。
浪子興是一個無論對誰都能笑著說話的人,但這次,在這個粉衣女孩面前,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了。
他沒有言語,便已轉身慢慢離開。
他踏著綠草,落葉與雨露仍在他的兩肩。
祝小虞欲言又止,默默地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心中卻漸漸生出了一種莫名的失落。
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雖說是素不相識,但那一瞬間的對視之后,就好像已成了多年相知相惜的朋友。
不知怎的,她心里很亂,也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她不由地低嘆起來。
久久之后,祝小虞才似乎回過神,轉身緩緩向峽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