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干什么呀你?”
“命怎么這么苦呀,哎喲!老天爺……”
“起來呀你。”這邊,夏志忠看到妻子朱玉蘭又開始耍渾,在地上撒潑打滾,不想讓她再繼續丟人現眼下去,于是他無奈地伸出手,想要一把將其扶起。
“你們在這里吵什么吵?再吵就出去!”綠色的診室門開了,一個戴著金屬鏡框眼鏡,脖子上掛一個聽診器,穿白大褂的年輕女醫生走了出來。
秦蓁從在診室里就聽到門外這兩個人一直在吵吵嚷嚷,女的甚至在醫院這種公共場所大哭大鬧起來,不知道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說,真是太不注意影響了。
“對不起,對不起,醫生。孩子怎么樣了?”夏志忠連忙道歉,接著又關心起現在蘇念伊的病情。
“我說你們是怎么當家長的?孩子一身的擦傷,頭也受到撞擊。傷口我是處理好了,還有我剛剛問了一下孩子,孩子什么都記不住了。可能是頭受到撞擊的原因,先回去觀察一段時間。拿些藥先回去吃,如果有什么問題再回來找我。”
秦蓁剛剛對蘇念伊頭部的傷口做了簡單的消毒處理,然后用醫用紗布包扎了起來。每天接診的病人里很少有這樣的情況,對于失憶的許,她認為是腦外傷綜合癥導致的記憶受損。于是她叮囑夏志忠夫婦先拿藥吃吃看,建議觀察一段時間再復診。
“不是,醫生,我們……”
“醫生,我們會好好照顧她的。”夏志忠很想將實情一股腦兒說出,他們兩其實根本不是孩子的父母。話還未說完,就被后方已經從地板上站起來,走到醫生面前旁聽的朱玉蘭打斷。
“那好吧,待會走的時候記得把藥費結了。”秦蓁說完,便朝著急診科診室匆匆走了過去,那邊還有其他病人在等她。
“你干嘛呢?”妻子突然態度三百六十度大轉變,這令夏志忠有些摸不著頭腦。
“哎喲!我也覺得這孩子可憐呀,這父母找不著得多著急呀。我覺得,咱們可以先養著她,等她父母來找她。”
“你之前不是嫌麻煩嗎?怎么現在……”
“哎呀!我也覺得孩子可憐,那咱們怎么辦?把她扔下不管?況且,我可以把那條藍寶石項鏈賣掉,賣了就有錢養她呀。”
朱玉蘭一心等待著有錢人來報答她的大恩大德,可是她卻不知道自己終將竹籃打水一場空。
蘇念伊自從醒了之后,由于年齡太小,又失去記憶,漸漸的認定了夏志忠夫婦就是自己的爸爸媽媽。而朱玉蘭和夏志忠只能暫時給蘇念伊起了個名字叫夏小微。
時間總是流逝得很快,轉眼就是一年以后。2006年的夏天,江城又是一場大旱,一連多日被太陽炙烤著,沒有下一滴雨。持續的高溫極端天氣,導致河流斷流,水庫干涸。
這年的鄉村公路,與其說是路,倒不如說只是一個路坯。龜裂的?地,仿佛歷經風霜后??臉上的皺紋,那么清晰的深刻,那么?奈的哀傷。太陽一曬,整個路面出奇的燙。一些墊了土的路面,風一吹便揚起一片塵土,鋪天蓋地的,連眼睛都睜不開。
“你說這孩子的爹媽是怎么回事?派出所咱們跑了這么多趟,也沒人來領孩子呀。這孩子現在腦子也糊涂,還管咱們叫爹媽。我心里都慌得很,萬一她父母不來,那咱咋辦呢?”
朱玉蘭她們一家子剛從鎮上趕集回來,她背著滿滿一大筐東西,正爬著上坡路。她臉上晶瑩的汗?,如同下雨般不停滴落,衣服也早已被汗水打濕透了。
“還能怎么辦,難不成你再把她扔出去呀?”
夏志忠走在前面,肩上扛了一箱某品牌的純牛奶,左手還提著幾個大大小小的塑料袋,袋子里有一塊五花肉,一袋面粉,兩提衛生紙……還有糖果和兒童故事書。
“我就這么想的,咱們可不能當那個冤大頭,是不是?替別人家養孩子。”
“我說你這個人怎么這樣啊。這活生生一條人命,怎么想的呀你。”
“你呀,是菩薩心腸,可你有菩薩那個能耐嗎?這一天到晚吃喝拉撒哪樣不是錢?你看現如今這個豬肉貴的喲!”朱玉蘭停下來,伸出右手背放在左手手心里敲打著,嘴上不依不饒地說。
“我說你這個人,多個人多雙筷子嘛,我們可不能昧著良心干這事兒啊。”
“今年這個天兒熱的,地里的莊稼都干死了,咱們家的茶樹也都是些枯黃葉子,賣都賣不出去,還不知道虧了多少錢呢。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哪來的本事養這么一個吃白飯的。”
梧桐鎮夏志忠家,夏小微蹲在地壩邊,遠遠地看到夏志忠夫婦趕集回來了,連忙跑上前去,哭訴父母不在家時自己受到的委屈。
“媽媽,姐姐搶了我的水彩筆。”
“一邊兒去哈,誰是你媽。那彩筆也不是你的。”夏小微拉著朱玉蘭的衣角,水靈靈的眼睛里泛起淚花。朱玉蘭不情愿的將她一把推開,然后朝著屋里正在墻上涂涂畫畫的女兒夏琳走去,從兜里拿出一把糖果遞給她。
“嗚嗚嗚……”門外的夏小微看到這一幕,傷心地放聲大哭起來,哭紅了臉,她不理解為什么媽媽如此偏心,對姐姐那么好,對自己卻總是這樣冷漠。
“小微,誰欺負你了?跟爸爸說說,別哭哈。”剛把牛奶和肉放在桌子上的夏志忠,正想去里屋喝點水,他腳還沒邁進門檻,就聽到小女兒夏小微的哭聲,連忙出去看看情況。
“媽媽說,她不是我媽媽。媽媽不要我了,嗚嗚嗚。”
“晚晚乖,媽媽剛才生氣了胡說的呢。”夏志忠對妻子這樣的做法,也感到很無奈,只好俯身輕聲細語地安慰道。
“媽媽為什么生氣?是不是小微不乖?”
“小微啊,小微很乖。爸爸給你變個魔術,”他笑了笑,故作神秘地說,然后伸出背在背后的右手,攤開手心,“你看!當當當當,是什么?”
“是薄荷糖!爸爸。”自己也有了媽媽只拿給姐姐吃的那種糖果,她破涕為笑,將那幾顆薄荷糖小心翼翼地攥在手里。
“乖,不哭了哈,爸爸帶你出去玩去,走咯。”夏志忠替夏小微拭去臉上的淚珠,牽著她的小手出門去了。正值晌午,朱玉蘭站在堂屋門廊下,倚靠墻磚,兩眼望著父女倆漸行漸遠的背影若有所思。
晚上,樹上的知了不停地“吱——吱——”叫著,出現“清風半夜鳴蟬”的熱鬧景象。朱玉蘭坐在石桌旁的石凳上乘涼,右手用蒲扇扇著風,時不時飛來幾個蚊子,冷不丁地咬了她的手和腿。感覺身上直癢癢,她伸出手去抓被蚊蟲叮咬處的皮膚,紅紅的,不一會兒就鼓起了幾個包。
夏志忠在地壩支一張涼床,支好后,兩個孩子躺在上邊,他則坐在另一張涼床上,拿起一本《格林童話》,清了清嗓子,說:“今天我們講《灰姑娘》。從前,有一位富人的妻子病了。在臨終時,她把獨生女兒喚到床前,對她說:‘親愛的孩子,你要永遠忠誠、善良,這樣仁慈的上帝就會永遠保佑你,我也樂意從天上注視著你,對你關心照顧。’說完她就合上眼,離開了人世……”
“王子舉行婚禮了,兩個虛情假意的姐姐也來討好,想沾灰姑娘的光。一對新人進教堂去,老大便擠到新娘右邊,老二也擠到她左邊。突然,兩只鴿子各啄走了她們的一只眼珠。等到出教堂時,老大便換到左面,老二換到右面;這一來,兩只鴿子又啄掉了她們的另一只眼睛。都怪她們太狠太壞啦,活該一輩子當瞎子不是。好了,故事講完了。”
白天玩得太累,夏琳還沒等夏志忠講到一半就早已熟睡,此刻正在甜夢里暢游。旁邊的夏小微,聽得入了迷,忽而仰起頭,數天上的星星,一顆,兩顆,三顆……
日升月落,春去秋來。朱玉蘭沒有想到,這一等就是十多年,期間好多次想拋棄夏小微,可是丈夫極力地勸阻。后來,因為女兒夏琳考上了市里邊的一所民辦三流大學,一家人也跟著到市里開起了小面館。
夏小微高中畢業以后,便只能聽從養母朱玉蘭的安排,懂事地留在自家面館里幫忙。看到她干活如此的勤快,心想也算多了一個免費的勞動力,不枉費自己這么多年將她養大。
時間來到了2018年,江城,城南區,朱媽牛肉面館。
一位十八九歲的少女坐在店內,可愛的卡通T恤,搭配休閑時尚的牛仔褲,一頭及肩的自然卷黑發,一雙晶亮的眸子,明凈清澈,燦若繁星。她津津有味地看著手里的書籍,不知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內容,她突然莞爾一笑,笑起來兩個眼睛變成兩彎月牙兒,嘴角上翹化為優美的弧線,圓圓的臉蛋上露出一對好看的酒窩。
夏小微清脆悅耳的笑聲如同銀鈴一般,傳入來來往往行人的耳朵,也驚動了這邊剛剛給客人結完賬的朱玉蘭。
“店里這么多事,你怎么又在這看書呢?”
“店里現在沒什么事呀。”夏小微抬起頭,把視線從書本上移開,掃了一眼空蕩蕩的店門口,現在整個店里只有她和朱玉蘭兩個,一個客人也沒有。
“哪兒沒事了,快把碗洗了去!”朱玉蘭系著一個紅色的圍裙,她把剛才那桌客人吃完的面碗端了過來,遞給夏小微,并振振有詞地催促她去洗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