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一個站點安頓，不論麥基怎么向盧提詢問那次訓練，盧提都避之不談。仿佛一切有關“死亡”的恐懼，都只是麥基的幻覺。而他自己本身，則是一個精通駕駛與戰斗的天才船長。

麥基索性不再糾結，閉上雙眼好好在醫療床上休息。對如此密集的不明訊息的深度探索，是最容易陷入癲狂的陷阱。

他的左臂正扎著點滴，溶解在生理鹽水中的營養液和鎮靜藥物緩緩匯入血液。右臂則正在消毒，準備點滴結束后的血液抽取。

“按理說我們不該如此急于抽取血液，即便藥品做了特殊處理。但有關您體內寄生蟲的研究已經陷入停滯。”科考站的醫護人員說。

“體外樣本無一例外全部死亡。它們需要特殊的——僅存于您體內的——營養支持，這次抽取的樣本，一部分用于復制營養物質，另一部分用于培育新的寄生蟲樣本。”

醫護人員一邊幫麥基按摩放松手臂的肌肉，一邊耐心細致地解釋著他們的研究和工作。

等到拆除麥基雙手的繃帶，確認那里的傷勢已經完全愈合，左臂的藥品也已經全部流入麥基體內。

“歡迎回來！”房門打開，瑟頓頂著他那標準的社交禮儀微笑，快步走進來，“行情不錯，那些飾品賣了個好價格！”

“你能不能提供一些正常的遺跡坐標？我們差點讓監視者活吞了！”奈德一見到瑟頓，就氣不打一處來。

“在你們之前，我從未聽說過有人要主動探尋那些古怪的遺跡。所以我能提供的線索也十分有限。”瑟頓平和地解釋道，取出一把坐標芯片板。

“這里有十一個新的遺跡坐標，附近海域的全都在這，再找就要下深度了。”瑟頓說。

“夠了，謝謝。”麥基接過芯片板說。

“我人手不夠，所以這些遺跡，依舊只有坐標。具體被改造成什么樣，能不能回本，全憑你們自己的本事。”瑟頓說。

“還有一件事，”瑟頓又掏出一塊數據板，“我為你們預留了一些順路的委托，可以確保你們的行程不會虧本。畢竟我是商人，不是慈善家。飾品賣不出好價錢，我也沒法給你們掏傭金。”

“我會考慮的。”麥基回應。

瑟頓要走，便又行禮：“愿……”

“打住！”海莉突然大聲打斷，“別說這句話！”

“悉聽尊便。”瑟頓愣了一下，把禮節完成。

瑟頓離開時，抽血已經完成了。麥基的眼眶有些痛，躺在醫療床上閉目養神，輕輕揉捏著。

海莉與科考站的研究人員共同分析著寄生蟲和供給它的營養物質；奈德去進行日常的武器維護和彈藥采買；蓋瑞則是一如既往地檢查著潛艇的每一項數據、每一處折舊和損傷。

航海日志自然由船長麥基來撰寫。

但自從開展深淵遺跡的探查與搜集后，麥基對航海日志的撰寫逐漸失去了耐心，內容越來越少，也越來越粗略。

————

【第一次遺跡探索】

目標海域：塔莉頓

遺跡情況：空曠、腐爛、死寂

這是一個被海底風暴摧毀已久的遺跡。用于搭建遺跡的石料，已經被洋流腐蝕，幾乎與原生的巖壁融為一體。

所以這里的飾品，也都隨著時而湍急、時而舒緩，但無比持久的洋流，消散于深邃沉悶的海洋里。

不論是經濟上，還是情報上，我們都顆粒無收。

如此情形下，我幾乎無法掌控自己的情緒。我調轉船頭，前往最近的爬行者巢穴，將這些淵洋害蟲除之而后快，并帶回它們的卵，交給科考站用作研究。

總的來說，這是一次勉強填平支出的無價值之旅。

【第二次遺跡探索】

目標海域：里斯納

遺跡情況：完整、危險

古老與完整，這是兩個幾乎不可能同時出現的關于遺跡的詞語。

不知什么原因，這片遺跡到現在還在運行著，以至于奈德由于失誤觸發的電擊陷阱，差點讓我們所有人長眠于此。

但與之相對的，我們每個人都是滿載而歸。

遺跡的中心有一間奇特的房間，其中的重力核心也還在運轉。我們不得不輾轉多處來切斷它的供能線路。即便如此，我們的身體也受到了它的影響，遭受了一些組織損傷。

這片遺跡講述了一個關于“小丑圣母”的傳說，她是掌管海域和平的神明，讓所有物種共同生存、和平相處。

壁畫的描述（就我個人而言，那更像是一種不切實際的構想），淵洋沒有爭端，所有生物各司其職，文明在每一個物種之間，或多或少地顯現。

然而現實卻是，我們所在的淵洋，籠罩在一種名為“畫皮”的寄生蟲的威脅之下。

只要你在淵洋中航行，就必須時刻提防爬行者，和其他種類繁多、威脅更甚的淵洋巨物。

總而言之，這一趟收獲頗豐。只是我們需要一次全身檢查，來應對可能的暗傷，和不知何時會爆發的癲狂。

【第三次遺跡探索】

目標海域：及埃爾

遺跡情況：淪陷

我要找的就是這個。

這是一處被邪神篡改、占領的遺跡。以至于我剛剛靠近，體內就不受控制地萌生不安與躁動。

遺跡的壁畫——當然是被篡改過的——調整到了最顯眼的位置，原本歌頌“圣母”的位置，變成了怪誕扭曲的許多眼睛，營造出一種“救世者”的假象。

它試圖將畫皮寄生蟲變得合理，謊稱那是連接神性的唯一通道。

遺跡里有許多停止運行的孵化倉，干癟的軀體長眠于其中，無法辨認其品種。但它們粗壯而尖銳的利爪，密集的三排牙齒，都在向外界彰顯著它們的攻擊性。

如果不幸在淵洋中碰上這種生物，我的第一反應大抵是遠離。

越是在這里停留久，我的躁動與不安便越甚。這種擔心不無道理，因為我們很快便遭遇了畫皮爬行者的襲擊。

那種殘缺的、駭人怪物，光是緩慢游過，便能輕易污染一片水域。

我們在污濁的海水中戰斗，為了保全我的船員們，我試著順應體內那股意欲沖破胸腔的力量。

我成功了。

融合十分完美。

我的身體失去比例，變得畸形，并且與上次失控發生的變化完全不同。我猜測這種變化并非固定。

但我能夠得到強大的力量，這是一種劃算的交易。

【第四次遺跡探索】

目標海域：皮霖

遺跡情況：破損、污染

這是一個被吸血蟲和畫皮潛水員填滿的遺跡。

我們在這片海域探察到許多老式居住站的碎片。

結合情況看來，很久之前，這附近應當存在一個基礎居住站，由于未知原因，居住站損毀，人們被畫皮寄生，無一幸免。

于是我做了一個決定，由我一個人去清理遺跡，其余船員則在船上待命。

效果顯著。

我開始適應這股力量。

【第五次遺跡探索】

目標海域：梭爾

遺跡情況：普通

進入，搜刮，接敵，消滅。

我帶回來的東西中，那些搞科研的人需要的生物組織，多于我需要的信息。

沒什么好記錄的。

————

“船長回來了。”奈德扒在機炮的潛望鏡上，遠遠看到麥基拖著置物箱，正快速朝潛艇游來。

他甚至不需要推進器——從第六次遺跡探索開始就不需要了。

“有誰記得這是我們搜刮過的第幾個遺跡了？”蓋瑞問。

“航行日志是船長在寫，你可以問問他。”奈德說。

“第九次。”海莉說，“關于寄生蟲的研究，早在第七次便停滯了。我們沒有更新的有價值的情報。”

海莉整理著手邊的醫療設備，想了想說道：“但我們的麥基船長似乎不這么覺得。”

這段時間，麥基每次帶回委托所需的生物組織，都會從中留下一部分交給海莉，做些基因研究。

潛艇的科研設施里，放滿了大大小小的基因片段組件和生物組織。海莉時常會望著這些東西陷入沉思。

“返航。”艙門開合，麥基已經安置好戰利品，返回了駕駛艙。

海莉端著抑制劑和水，去駕駛艙外敲門。

“船長？”海莉說。

沒有回應。

“該吃藥了。”海莉提醒道。

沒有回應。

海莉像之前那樣，將藥品放在艙門旁邊的、與駕駛艙內部相通的置物柜里，并點亮儲物燈。

“船長變得沉默寡言了。”奈德說。

“也許是有人在疏遠我們。”海莉說著，瞥向一旁正在休息的盧提。

盧提舉雙手做投降的姿勢，但什么都不辯解。

“你最好祈禱我們的船長不會出現問題。”海莉說。

“無力保護在意之人、之物，才是最大的問題。”盧提幽幽道。

駕駛艙里，從未對遺跡飾品產生過半點興趣的麥基，竟也開始收藏一些形狀少見的飾品。

它們更像是從完整的飾品上撬下來的碎片，但無一例外的是，這些被麥基收藏留存的飾品，顏色大都奇異，在燈光下散射著沙粒一般的充滿顆粒感的光芒。

舉在眼前晃上幾下，便叫人目眩神迷。

自動駕駛下的潛艇緩緩駛向目標科考站。對接申請在發送的瞬間便被通過，科考站亮起信號燈，大張旗鼓地歡迎麥基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