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的傍晚，沈陌白的越野車碾過山間最后一段碎石路時，副駕駛座上的陳書墨正對著導航皺眉。屏幕上代表目的地的紅點在“霧隱客棧“四個字上閃爍，雨刷器徒勞地對抗著斜劈下來的雨幕，像兩只慌亂的翅膀。
“孟淵說這里的酸湯魚是一絕。“沈陌白打方向盤的手頓了頓，車頭燈掃過崖邊一棵半枯的迎客松，樹影在雨里扭曲成詭異的形狀，“但愿他沒騙人。“
后排傳來孟淵含混的應答聲，他正舉著相機拍窗外的山霧，鏡頭蓋還沒摘下來。這位法醫(yī)兼業(yè)余攝影愛好者堅持要在三人難得的休假里找個“遠離塵囂的秘境“，結果把他們拐到了這座地圖上都只標著虛線的深山里。
客棧的木門在引擎聲中吱呀打開，穿藍布褂子的老板娘倚著門框，臉上的笑容被門廊昏黃的燈光切得支離破碎。“三位是來避雨的？“她的目光掠過沈陌白腰間若隱若現(xiàn)的槍套，“不巧，最后三間房剛被預訂了。“
“預訂人姓趙，開黑色轎車來的。“孟淵突然湊上前，鏡片上沾著雨珠，“他半小時前給我發(fā)過定位。“
老板娘的笑容僵了半秒，側身讓他們進門時，沈陌白注意到她圍裙下擺沾著新鮮的泥點，不是門口石板路的青灰色，而是帶著鐵銹紅的黏土。
大堂里彌漫著松木燃燒的味道，角落的壁爐噼啪作響。六個客人圍坐在長桌旁，看到他們進來時動作齊齊一頓，像被按下暫停鍵的默劇演員。沈陌白的視線快速掃過：穿西裝的中年男人手指纏著紗布，戴草帽的老頭不停摩挲著腰間的煙袋，穿碎花裙的女人指甲縫里有暗紅色污漬——不是指甲油。
“趙先生在樓上。“老板娘端來三杯姜茶，杯底沉著未化的糖塊，“他說等你們到了再開飯。“
樓梯吱呀作響，二樓走廊盡頭的房間門虛掩著，門縫里滲出血一樣的紅光。陳書墨推開門的瞬間，壁爐里的火光突然竄高，照亮了懸在房梁上的人影——正是他們要找的趙文濤，這位小有名氣的懸疑小說家，此刻像個破敗的木偶，脖頸處的勒痕深陷，腳尖離地面只有三寸。
孟淵的相機“啪嗒“掉在地上，鏡頭蓋終于摔開了。
“死亡時間不超過兩小時。“孟淵蹲在尸體下方，指尖懸在趙文濤發(fā)紫的唇邊，“勒痕有生活反應，但奇怪的是...“他抬頭看向沈陌白，“邊緣有兩道平行的壓痕，不像是普通繩索造成的。“
沈陌白注意到房梁上的吊鉤很新，木茬還泛著白。“客棧平時接待游客嗎？“她問跟進來的老板娘，對方正用圍裙角擦著手，指節(jié)泛白。
“很少有人來。“老板娘的聲音發(fā)顫，“趙先生是老主顧，每年這時候都來寫稿。“
陳書墨正在檢查窗戶，插銷是從內(nèi)部鎖死的。“典型的密室。“他轉身看向房間中央的書桌，上面攤著趙文濤的手稿，最后一頁的墨跡暈開，像是被什么東西沾濕過，“但現(xiàn)場沒有找到繩子或領帶。“
樓下突然傳來爭執(zhí)聲。穿西裝的男人——后來知道他是趙文濤的出版商李維——正和戴草帽的老農(nóng)爭吵，說對方偷了他放在大堂的登山繩。老農(nóng)氣得吹胡子瞪眼，煙袋鍋在桌腿上磕得邦邦響：“俺山里人再不濟，也不會偷東西！“
沈陌白下樓時，正好看到穿碎花裙的女人往壁爐里扔什么東西，火光瞬間亮了一下。“我叫蘇晴，是趙老師的讀者。“她慌忙縮回手，指腹蹭到的灰燼落在裙擺上，“剛看到有蟲子...“
孟淵突然從二樓跑下來，手里舉著個證物袋：“找到勒痕的來源了！“袋子里是根細尼龍線，一端纏著個金屬搭扣，“是攀巖用的保護繩，強度足夠勒死人，但長度不夠繞房梁。“
李維的臉色驟變：“這是我的！昨天落在車里了...“
“但你的繩子是完整的。“陳書墨盯著他纏紗布的手指，“而且趙文濤的手稿上有你的指紋，最后一次修改時間是三小時前，你們見過面？“
李維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我是來催稿的...但我離開時他還好好的！“
這時，沈陌白注意到蘇晴的裙擺沾著草屑，和窗外崖邊的那種一致。“你剛才出去過？“她突然發(fā)問，蘇晴的肩膀猛地一抖。
“去...去方便了。“
“雨這么大，院子角落就有廁所。“沈陌白的目光落在她濕透的褲腳，“沒必要跑到幾百米外的崖邊吧？“
李維突然指著蘇晴尖叫：“我知道了！你是那個寫恐嚇信的粉絲！趙哥說過有人跟蹤他！“
蘇晴的臉瞬間慘白，從隨身的包里掉出個筆記本，其中一頁畫著趙文濤被吊死的樣子，日期是三天前。
“這只是構思！“她哭喊著辯解，“我想寫篇同人文...“
孟淵撿起筆記本，突然“咦“了一聲：“這紙是特制的，和趙文濤書桌上的稿紙一樣。“他翻開最后一頁，上面有個模糊的鞋印，沾著暗紅色的黏土，“和老板娘圍裙上的泥是同一種。“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站在門口的老板娘，她手里的托盤“哐當“落地，姜茶在地上洇出褐色的痕跡，像一灘未干的血。
老板娘被單獨帶到廚房問話時，沈陌白注意到灶臺邊有個不起眼的地窖入口，鎖是開著的。“儲存過冬的土豆。“老板娘解釋，但她的眼神始終瞟著墻角的麻袋。
麻袋里露出半截登山繩，和李維丟失的那根一模一樣，只是末端有磨損的痕跡。陳書墨戴上手套抽出繩子，發(fā)現(xiàn)內(nèi)側沾著幾根灰色的毛發(fā)，不是人類的。
“趙文濤有養(yǎng)狗嗎？“他問李維。
“沒有，但他怕貓，說貓的眼睛像幽靈。“李維突然想起什么，“剛才在院子里看到只瘸腿的黑貓，蘇晴好像在喂它。“
沈陌白立刻去院子找蘇晴，卻看到她正和老農(nóng)說話，手里拿著張照片。走近了才聽清，老農(nóng)說趙文濤昨天救過只受傷的黑貓，就養(yǎng)在客房隔壁的儲藏室。
儲藏室的門沒鎖，里面果然有個貓窩，鋪著件男士羊毛衫。孟淵在墻角發(fā)現(xiàn)了個微型錄音筆，按下播放鍵，傳出趙文濤和一個女人的爭吵聲：
“你不能 publish那篇文章！會害死很多人！“是趙文濤的聲音，帶著氣急敗壞的顫抖。
“我已經(jīng)拿到證據(jù)了。“女人的聲音經(jīng)過處理，有點失真，“就藏在...你永遠找不到的地方。“
錄音在一陣重物倒地的聲音中戛然而止。
“這女人的聲音像蘇晴，但又不太像。“陳書墨皺著眉，“而且趙文濤是北方人，很少說英文單詞。“
沈陌白正在檢查羊毛衫，突然指著袖口的標簽：“這不是趙文濤的。“標簽上的尺碼是XL，而趙文濤很瘦小，“是李維的？“
李維的臉色再次變得難看：“我...我丟了件羊毛衫，沒想到在這里。“
“因為你昨天來過這里。“沈陌白拿出手機，是剛才讓孟淵恢復的客棧監(jiān)控，雖然畫面模糊，但能看到李維前天晚上偷偷進過儲藏室，“你在找什么？“
這時，蘇晴突然開口：“我知道錄音里的女人是誰。“她從包里拿出份病歷，“是趙文濤的妹妹，五年前因為醫(yī)療事故死了，而主刀醫(yī)生就是...“她看向老農(nóng)，“您的兒子，張醫(yī)生。“
老農(nóng)手里的煙袋“咚“地掉在地上：“胡說！我兒子是好醫(yī)生！是她自己體質(zhì)特殊！“
“所以你殺了趙文濤，因為他要曝光當年的事？“陳書墨步步緊逼。
“俺沒有！“老農(nóng)激動地站起來，后腰露出半截帶血的柴刀，“俺只是...只是想嚇唬他...“
孟淵突然沖過去按住他的手：“刀上的血不是人血，是動物的。“他嗅了嗅，“還有福爾馬林的味道。“
儲藏室的角落里有個上鎖的柜子，打開后里面全是動物標本，一只瘸腿黑貓的標本尤其顯眼，眼睛是用玻璃珠做的，泛著詭異的光。“是趙文濤做的。“老板娘不知何時站在門口，臉色灰敗，“他每年來，其實是為了研究這些標本。“
沈陌白拿起黑貓標本，突然發(fā)現(xiàn)肚子里藏著個U盤。插入電腦后，跳出的不是醫(yī)療事故的證據(jù)，而是趙文濤和李維的聊天記錄——他們在策劃一場假死，想借“作家被粉絲謀殺“的戲碼炒作新書，那些恐嚇信都是自導自演。
“但假死變成了真死。“陳書墨的目光掃過在場的每個人，“說明有人知道了他們的計劃，順水推舟殺了趙文濤。“
監(jiān)控顯示，李維昨天確實來過，但離開時趙文濤還活著。而蘇晴的筆記本上，除了那幅畫，還有一頁寫著：“19:30，收網(wǎng)“，正好是趙文濤的死亡時間。
“你才是那個知道計劃的人。“沈陌白盯著蘇晴，“你是趙文濤的讀者，肯定能從他的書里找到線索。“
蘇晴的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這時，孟淵拿著尸檢初步報告跑進來：“發(fā)現(xiàn)個奇怪的地方，趙文濤的胃里有安眠藥，但勒痕顯示他死前是清醒的。“
“這說明...“陳書墨的眼睛亮起來，“有人在他被吊起來后，給他灌了安眠藥，偽裝成自殺前服用的。“
而客棧里有安眠藥的，只有自稱失眠的老板娘。
老板娘的房間里搜出了一本日記，里面記錄著她對趙文濤的復雜感情——她是趙文濤的忠實讀者，也是他妹妹的病友。五年前，正是她把趙文濤妹妹的體質(zhì)報告交給了張醫(yī)生，卻被趙文濤認為是故意陷害。
“我沒想殺他。“老板娘的眼淚混著雨水往下掉，“那天我進他房間時，他已經(jīng)吊在上面了，但還有氣...我太害怕了，就跑了出去。“
“所以你往壁爐里扔的是這個？“沈陌白拿出個證物袋，里面是枚帶血的紐扣，和趙文濤襯衫上缺失的那枚一致，“你救過他，但沒成功。“
紐扣上的血跡除了趙文濤的，還有另一個人的DNA，比對結果顯示是李維的。“你回來過。“陳書墨盯著李維，“在趙文濤被吊死后，你又進了房間。“
李維終于崩潰了：“他不該改結局！“他掏出手機，是趙文濤給他發(fā)的最后一條信息：“我要把真相寫出來，包括妹妹的死是意外，張醫(yī)生是無辜的。“
“所以你殺了他，因為你需要'醫(yī)療事故'這個噱頭來賣書？“沈陌白的聲音很冷。
“不！我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死了！“李維指著蘇晴，“是她！她知道所有計劃，包括我們約定用攀巖繩做道具，包括假死的時間！“
蘇晴突然笑了起來，笑聲在雨夜里顯得格外詭異：“你們都錯了。“她從頭發(fā)里抽出根細針，上面沾著點透明液體，“趙文濤有嚴重的哮喘，這是誘發(fā)劑。“
原來蘇晴根本不是趙文濤的粉絲，而是當年醫(yī)療事故中另一個死者的女兒。她潛伏多年，就是為了找機會報仇。那天她看到趙文濤和李維布置現(xiàn)場，就躲在儲藏室，等李維離開后，用針管給昏迷的趙文濤注射了誘發(fā)劑，再把他吊起來，讓他在窒息和哮喘的雙重痛苦中死去。
“那些動物標本，“她眼神瘋狂，“都是用病死的動物做的，趙文濤根本不是在研究藝術，是在收集非法實驗的數(shù)據(jù)！“
沈陌白突然想起趙文濤手稿最后一頁的暈染痕跡，化驗顯示是哮喘藥的溶液。“他當時發(fā)作過一次，自己噴了藥。“她看向蘇晴，“所以你注射誘發(fā)劑的時候，他其實醒了，認出了你。“
手稿最后模糊的字跡，不是被水暈開，而是趙文濤臨死前用血寫的——“晴“。
雨停的時候，警車終于沿著山路開上來。蘇晴被帶走時，回頭看了眼客棧的方向，那里曾有她父親最后的希望。老農(nóng)蹲在地上，用煙袋鍋一下下敲著地面，像是在給逝去的歲月敲喪鐘。李維被帶走時，手里還緊緊攥著那份沒來得及出版的手稿。
老板娘站在門口，看著天邊漸漸露出的魚肚白，手里捏著那枚帶血的紐扣。孟淵突然指著東邊的山尖：“看，日出。“
朝陽像塊被撕裂的金箔，貼在黛青色的山肩上。沈陌白接過陳書墨遞來的外套，上面還帶著壁爐的煙火氣。“下次休假，“她看著遠處盤旋的警車，“換個有Wi-Fi的地方。“
陳書墨笑了笑，剛想說什么，孟淵突然“哎呀“一聲：“我的酸湯魚還沒吃呢！“
客棧的煙囪里，最后一縷煙在晨光中散去，像個未完待續(xù)的省略號。沈陌白知道，這起被暴雨掩蓋的謀殺案，只是他們?nèi)私M休假里的一段插曲。山霧深處，還有更多不為人知的秘密，等著被邏輯的光一點點照亮。
就像趙文濤在某篇小說里寫的：“真相從來不是線性的，它像山間的霧，看似無形，卻總能在某個轉角，凝結成致命的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