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聲音……
“白珠子!你回來了,你沒死?”
【呸呸呸,說話注意點,我可是天道化身,怎么會死?】
還是熟悉的充滿嫌棄的語氣,孟和音詭異地覺得有點懷念。
她沒有繼續催動種子,而是定神直接進入了意識海。
熟悉的位置出現的卻不是熟悉的形狀。
“白珠子,你怎么變這樣了?”
孟和音之所以這么問,是因為此時漂在半空的是一團詭異的白色植物,怎么看都很像白渺那盆失蹤的多肉。
白珠子聲音悶悶的:【不要在意這些細節。】
它能怎么說,說自己因為她覺醒而被分離重組,虛弱到無法凝聚,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枯萎了的小植物化形嗎?
這也太沒面子了!
想到孟和音多少是在關心自己,又道:【你的念力快耗光了,你不知道嗎?】
這怎么可能不知道,孟和音翻了個白眼:“我知道啊!”
【那你為什么還要繼續?】
“自然是,有非這么做不可的理由咯。”
白珠子說不過她,只好道:“可是你的能力不應該浪費在這些種子上面。”
孟和音耳朵尖尖,“能力?”
白珠子疑惑,【你難道不知道自己覺醒能力了嗎?】
“我的能力不是凝出一把……一根小樹枝嗎?”
白珠子立刻知道她理解錯了,氣得它葉子都險些掉落幾瓣,【你還不明白,你的能力就是催生植物啊!】
什……么?
反應過來的孟和音暴怒不已,如果這里有桌子的話已經被她大卸八塊、灰飛煙滅了。
“你的意思是,我一個可能要領兵打仗的人,覺醒的能力是種花種草種樹?!”
【不要看不起這個能力啊,你可知這種能力一旦被泄露出去,七國都將視你為砧上魚肉!】
它的話像一盆水潑醒了孟和音。
是啊,如今大陸凋敝,七國沒有一個不缺糧的,若得到自己就能解決糧荒,朝廷定會不擇手段,自己再無安穩可言。更何況,有了這種能力,日后無論起事還是退隱都能溫飽自足。
這么一想,這能力實在太強了!
孟和音心中滿足,面上不顯,又和白珠子扯了些有的沒的,套了些話,從意識海中退了出去。
剛把最后一堆種子催好,搬運的人也就到了。漢子拿起種子要走,被孟和音叫住:“等等,我跟你一道。”
披著星光和夜色,兩人很快來到村東田地,直到站在田壟上,她才第一次收起輕視的心思。
村東廣袤無垠,泡過雨水的土壤被翻起,暴露在空氣中,散發著淡淡土腥味。
二十幾個村民,螞蟻一般散落在田間地頭,天上星,地上人,每個人都揮著汗水,一刻也不敢停歇。
他們先前因為疫病錯過了春播,家家戶戶不過是存糧等死,若不是神醫和恩人來此,不久后就會被惡人所害。現在有了好好活下去的希望,說什么也要抓住機會完成播種。
天地之間,沒有一個人的腰是直起來的。孟和音想要生事的心思也按了下來,和身邊的人一起把種子播種到地里。
一番苦干,孟和音連口水都沒喝上,一直到中午才算完。
村民們早就發現了孟和音的到來,事情一結束,紛紛湊到她身邊感謝。
“多謝恩人,恩人既救了我們性命,又來幫我們播種,如此大恩大德,定也要為你們樹碑立傳!”
想到昨天姜明儀也受到這等待遇,孟和音忍俊不禁,擺著手道:“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眾人嘰嘰喳喳,盤算著湊錢糧去鎮子里買些雞鴨魚肉回來給恩人們擺上一桌,以報答他們的救命之恩。
孟和音輕輕否了:“不必勞煩諸位,我下午就離開此處。”
王仙仙也播了一晚上麥子,“為何!怎么走得這樣急?”
其他人也急了:“恩人再多待幾天吧,好歹讓我們招待一頓。”
他們昨日便想好了,恩人簡直就是神仙手段:那么奇怪的陣法她能解決;明明是已經壞掉的種子,她竟也能讓它發芽;若是恩人能一直留在這里,他們村子何愁不興旺?
其實他們也想讓姜明儀留下,但她周身的氣度顯然不是普通人,她那樣的神醫,肯定是游遍四方、名冠天下的。
但孟和音就不同了,無論是穿著還是做派都與常人無異,身邊的幾位伙伴更是接地氣,那兩位少年不正在幫他們干活嗎?
綜合來看,留下她是很有可能的。
村民有心讓孟和音留下,就都圍在她身邊,你一言我一語,說什么都不愿意讓她走。
“若不是我有要事同你們說,這個時候已經離開了。”
這倒是像鍋蓋一般,把所有的鼎沸全都壓了下去。
“恩人有什么事,我們必定肝腦涂地、在所不辭……”
孟和音看著這些人的表情,他們神情憤慨而真誠,此刻想要為她肝腦涂地的心情是真,日后這種感情便會消散,變成一句空空的許諾。
她當然不會當真,搖頭道,“我只要求你們發誓,不將我在此地所做之事宣揚出去,不能告訴任何人。”
有幾個人不解,“恩人神仙能力,若是宣揚出去得一官半職,豈不美耶?”
她凝視著那些人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他們的想法,讓他們無所遁形。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她淡淡道出一句,“你們必須發誓,絕不透露我任何信息——”
一群人只好跟著她念:“絕不透露恩人任何信息——”
“永不背叛。”
“永不背叛。”
早入夏了,蛐蛐叫得震天響。眾人的聲音在田野間回蕩,擊破鴉雀之聲,隱隱有氣旋轉升起,悄無聲息地烙印在此處。
某種規則已成。
……
事情處理完畢,孟和音回到營地,吩咐大家收拾東西。
他們的東西有許多都在那場陣法中毀壞了,幾人邊收拾邊閑聊。
白渺心不在焉,自從孟和音回來說即刻啟程,她就這樣一副狀態,懷年和寧宰問了好幾次,她也沒說,兩人只當她還在和綠微鬧別扭。
她收著東西,忽然摸到一片光滑的紙,拿出來看了看,忽地反應過來,“小姐,這里有明公子留給你的信!”
孟和音的臉色陰沉,“信?”
白渺把信遞給她,道:“我半夜醒過一回,依稀看見蒼庚鬼鬼祟祟在小姐枕邊放了個東西,原本擔心對小姐不利,沒想到是一封信,我怕放回去打擾小姐,才收起來了。”
孟和音十分煩躁地打開,看到上面的內容更是兩眼一黑,深吸一口氣才忍住沒把這張紙撕成碎片。
“卿卿如晤:瓊州城門一箭愚蠢至極,自離去后日夜俯首痛心,定州府見卿卿無恙,歡喜慶幸難以自持。患病之時亦念卿卿,卿卿如靈藥,見之痊愈。本預與卿卿重修舊好,奈何家中傳信片刻不饒,此去上陽國都,卿卿若想見我,執此玉佩來尋我便是。”
卿,卿?
卿他個大頭鬼卿!
這哪是想跟她重修舊好,說了那么多,不就是怕自己報那一箭之仇,慫到見她一面都不敢,半夜慌忙逃走,逃走也就罷了,還要留封信來惡心自己!
這個人當真可惡至極!
“他留的玉佩呢?”孟和音問道。
“玉佩?”白渺驚訝。
“你看到這封信時,邊上可有玉佩?”
白渺搖頭,“未曾見過。”
孟和音牙齒切切:“明!容!”
自從孟和音看完了明容的信之后,更是燃起了熊熊斗志,一邊念叨著“舊仇未報,又添新恨”,一邊催促著大家立即動身。
寧宰很是高興,他本就想去上陽國尋個光明的前途,跟隨孟和音這一道,實在是耽誤了很多時間。
懷年和綠微亦很興奮,無論是念力還是陣法,都是尋常人難得一見的事物,他們自然愿意跟著孟和音去見識更大的世界。
白渺還是一副惴惴不安的樣子,孟和音早就從寧宰那里問出了她和綠微發生的事,打算路上找個機會單獨和她聊聊。
他們緊鑼密鼓地收拾好東西,眼看就要啟程,姜明儀站在遠處觀察一會兒,走了過來:“你們要走了?”
“嗯,我的人已經找到,此地事情已了,我對疫病又一竅不通,我們該離開了。”
她話一說完,才發覺姜明儀一直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有些不適地假裝擦汗,姜明儀回過神來,道:“好。”
兩人沉默一陣,到底是孟和音先忍不住:“醫者還有事嗎,無事的話我就繼續收拾行李。”
姜明儀勾唇一笑:“可否借一盞茶?”
這句話,是要詳細聊聊的意思了,這些高雅人士就有不能好好說話的毛病,有什么不能直說,喜歡用一些稀奇古怪的隱喻。
孟和音不喜歡猜測言語里的機鋒,側身欲走:“我還有事。”
“若跟這個有關呢?”
她回頭,看見姜明儀指尖捏著的蘊含念力的銀針。
她果然跟師父有關!
“你的針從何處來?”
武家村外的土坡上,兩道身影并肩站立。微風徐徐吹起她們的發絲,空中的水汽濕潤她們的喉嚨,使得孟和音的聲音婉轉而又哀怨地飄進姜明儀的耳朵。
“從一位先生處得來。”
“先生可有姓名,特征如何?是否高大巍峨,可有白發?”
對面的女子抬眼,慈悲目里是咄咄逼人的探究。孟和音避開她的目光,才聽到她繼續說話。
“中年男子,氣質平平,戴斗笠,披斗篷,黑巾覆面。”她說完仍覺不夠,直視孟和音的眼睛,一字一頓道:“滿頭黑發。”
年齡對不上,裝束也對不上,什么都對不上,可她就是執著地認為那人一定是師父。
見她不語,姜明儀發問,語氣悠悠,辨不明情緒:“你問的那個人是誰?”
“我師父。”
“師父?是你自己這么認為,還是他確實稱你為徒弟?”
“自然是雙方都認定的師徒,你為何有此疑問。”孟和音奇怪地看對方一眼,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重生回來從未見過師父,嚴格意義上來說并不算是師父的徒弟。
可她問的女子早已閉上眼睛,鼻尖聳動,嘗嘗呼出一口氣之后,勾出一個釋然的微笑。
“我是姜國二公主,姜明儀。”
這是十分重要的信息,姜王無子,兩位公主同為繼承人,其中之一出現在別國領土,這消息要是傳了出去,后果不堪設想。
她竟這樣輕飄飄的說了出來?腦子有病還是另有圖謀?
姜明儀細細觀察她的反應,見她除了有點驚訝外,剩下的全是防備,笑意更大了些:“你果然知道我的身份。”
再不說話就顯得不禮貌了,孟和音假意撓頭,“我曾有過一段奇遇,僥幸認出殿下,望殿下恕臣、恕在下失禮。”
姜明儀抿唇,沒有揭穿她的說辭,繼續說她的話:“我六歲那年,宮里來了一位斗篷客,他教我天文地理,儒醫雜學。我雖囿于宮墻卻也經他之口眼遍觀天下事。直至他離去有十數余載,他都不肯讓我稱他一聲師父。”
“你是師父的徒弟,你可知師父心中宏愿?”
孟和音心頭一震:“你怎知……”
“先生若仙山云霧,縹緲不可捉摸。你以凡眼假相尋他,當然尋不到。”
“先生說,此方世界之外,另有虛空大造化所在。虛空之中,又育有萬千此方世界。有一世界,謂之共產,君效堯舜之跡,乃以格物致知之術,行兼愛均平之道。使萬民共享造化之機,而無壅蔽之患。
“彼界之盛,百工之器非豪右所專,萬鈞鐵隼振翅凌霄,玄龍蜿蜒瞬息千里。朝發北疆,暮至南海,何其迅捷!
“田疇廠肆盡歸眾有,物阜民豐,各取所需。富者不積倉廩之粟,貧者不啖藜藿之羹,何其公正?
“萬民無分貴賤,皆沐教化。知天下為公,故爭心自泯,交利而兼愛。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何其清晏!何其太平?
“選賢任能,不私權柄。眾議如稷下爭鳴,而終歸民意。律令之行,若流水潤物,風行草偃。
“如此器利而民便,財均而盜絕,學明而俗淳,政通而世昌之地,夢中或可一見。”
她越說越激動,忽地握住孟和音的肩膀,幾乎要哭出聲來:“這樣的大同盛世,你難道不想實現他的宏愿!?”
姜明儀的力氣并不大,她只需要輕輕一動就能掙脫,可她說的一字一句都像秤砣砸在她心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