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江城那年受臺風的影響已過去了將近有兩年之久,每每感受著微風拂面,我的腦海里總會浮現一個畫面——一個女人僵直的躺在地板上的畫面。
想當初,我媽還在坐月子的時候,我爸就出軌了,一直到我五歲那年,他們才離了婚,從那以后我媽性情大變樣,整天郁郁寡歡的,也從不和我交流,任由我是凍是餓。某一晚雷雨交加,她第一次主動抱著我,抱著我的力度是那樣的用力,她從沉默到小聲抽泣再到無聲顫抖,我肩膀那塊衣服都被她哭濕了。
她一邊哭一邊跟我說,“寧寧,你爸結婚了,和那女人又重新養了一個兒子。”
那時候我已經九歲了。
也不知道我媽是有多傻多笨,從那以后,她開始今天跟這個男人約會,明天跟那個男人上床,就是想狠狠糟蹋自己,從而讓我爸對她起一絲愧疚和憐憫之心,真是可笑,沒了男人就活不了了嘛?
不過大人們的愛恨情仇,為什么要遭殃的人總是孩子呢,九歲以后的人生簡直太黑暗了,她恨我不是男的,不然我爸不會丟棄她,我就在她滿口穢語中又生活了四五年,這中間只有那小三張銀來我家鬧過,嫌棄我爸給我們的生活費太多,然后多少要去克扣一些。
說實話我沒有多恨我媽,第一因為我知道她可能是生病了——她應該是精神上生病了,在她清醒的時候,她還是會像最初那般疼愛我,她會輕輕撫摸著我那些被她用木條抽腫的傷痕,然后滿眼淚水的跪著向我道歉,她會毫不吝嗇的告訴我,她有多愛我,又有多對不起我。
第二,大概是因為我不懂恨吧。
可是,在我15歲那年,我媽自殺了。
那時候,我剛參加完初中學校的畢業會,我拿著成績單快速的往家里趕去,我終于考上了我想去的高中了,等我好好完成學業以后,我就會好好工作好好賺錢,我想我媽的情況總會慢慢好起來的。
而且我上了高中,就可以去做一些兼職了,我們總不能過著手心向上找我爸那狼心狗肺的東西乞討的日子吧,我還蠻佩服我自己的,小小的年紀這么有骨氣。
可惜了,受臺風影響,直至天黑我才回到了家。
迎接我的,不是一如既往如雨點般的拳頭責備我怎么這么晚回家,不是拿著木條狠狠抽打我罵我為什么不是男兒身,也不是我想象中她穿著我爸送她的衣服,哼著曲在廚房里給我做飯的場景。
歡迎我回家的,而是一具冰冷的尸體。
但是房間內的窗戶被強風吹開,我任由那股風混著雨水拍打在我的臉上,強烈的視覺和觸感,讓我對風有了一定的心理陰影。
我媽的尸檢報告是死于農藥,餐桌上那些沒了溫度的飯菜也同樣查出了農藥成分。
從那時候起,我才開始知道恨是什么感覺,我恨我爸,拋棄了我和我媽,我恨我媽,又拋棄了我。
可我更恨自己,為什么沒能早點回去,為什么非要參加那該死的畢業會,可能我更恨的是,沒能好好的跟我媽一起享用這最后的晚餐吧,讓她那么怕黑的一個人獨自上路。
我媽的死,終還是有蹊蹺的,所以我不能就這樣一走了之。
我須好好活下去,帶著她的那一份。
........
聽到一聲沉悶的關窗聲,我的思緒才被拉了回來,淚水早已模糊了視線,我已經分辨不出何望的模樣,只能看見他的背影,他溫潤而富有磁性的聲音在窗邊響起,“你才醒,身體很虛弱,可不能吹冷風。”
可能是感覺到我沒有任何動靜,他回過頭來才發現我早已淚流滿面。
看到我這般模樣,他的心頭泛起莫名的焦慮,使他倍感壓抑,只見何望快速的來到我的面前,替我輕輕擦去那些滾滾而下的淚水,而我卻全然不顧,因為我的內心正經歷著一場巨大的痛苦,不時泛起隱約的疼痛,我的心里藏著很多被歲月浮沉所掩埋的情感。
何望的眼神都是毫不掩飾的心疼,看著我淚如雨下,一時間他慌了神,拿出一張抽紙動作輕柔擦拭著我的淚水,這是我第一次在他的面前哭。
我這十幾年來如同蛆蟲般的生活,眼淚早在我五歲之前就哭干了,我一直將眼淚試做是弱者的烙印,所以從那以后,我從不哭,哪怕是我親媽的葬禮,我也沒掉一滴眼淚。
可如今,那些傷痛后知后覺,我總以為我忘卻了疼痛,忘卻了那些令我不堪回首的過往,也忘卻了那些回憶一直如影隨形的伴在我的左右,我不知為何,明明忍了十幾年的眼淚,在這一刻卻全面堤塌,我隱藏了十幾年的情緒,在這一瞬間全盤崩潰。
從未見過我這樣的何望更是手足無措,他在我的面前一直是個沉穩的形象,我也是第一次見他會因為我而像個孩子一般不知所措,許是我虛弱之極,初醒情緒就這樣波動,我兩眼一黑就暈了過去。
我做了一個夢,一個無比真實的夢。
夢里,我似乎正身處于那條去機場的路上,地面上皆是車禍時散落一地的車輛零件,面前是紅藍燈的光暈,喧雜的人聲不停沖入我的耳膜,我戰戰兢兢的來到那輛出事的車子,只見后座的那女孩渾身是血,已是奄奄一息,她卻伸手向著天空,似乎想要握住什么一般。
我慢慢移步到她的面前,越發覺得這個人像我,我呆呆地順著她手伸去的方向看去,看見天空中煙灰一片,那半空中灰蒙蒙的夾雜著大片的煙塵,而我似乎還聞到了一些焦味。
我渾身顫抖著,滿是突然起來的寒噤,心臟猛地跳動,撲通撲通.....劇烈的撞擊著我的心房,我感覺好冷,什么都冷,從腳底到大腿,從手指到肩膀,從鼻尖到胸口。
一滴泫然的灼淚悄然之下,我顫抖的捂著自己的嘴巴,強烈的悲傷再一次充斥著我整個身體,直至我沒了力氣跌落在地。
忽然又夢回那一束強烈的白光,我下意識閉眼伸手,再次睜眼時,就只見何望拉開窗簾,外面的光亮讓我下意識的遮擋。
“醒了?”何望來到我的面前,輕輕試了試我額頭的溫度,接著收回手他才長嘆一口氣,“你終于退燒了。”
他看著我一臉疑惑,又輕聲開口道,“你又昏迷了三四天,而且高燒不退,嚇壞我了。”
我沒有力氣說話,只能硬生生的擠出一個笑容來,他也深知我虛弱不堪,便指著外面說道,“今天倒是個好日子,你看外面的陽光,是不是給人感覺暖洋洋的?”
我看著窗外,陽光正透過淡薄的云層,努力的照射著大地,而卻有幾縷陽光被層層的樹葉過濾,過渡到他的身上,輕輕搖曳著光暈。
我又望向他,他也正望著我,可能是因為這段時間衣不解帶的照顧我,他的頭發有些凌亂,但還是我記憶中帥氣的模樣,讓人移不開眼,誰能想象的到明明是一個平日里放蕩不羈的少年,此刻卻有著如此溫柔的一面。
很不巧,何望的這一面只給陳寧。
何望的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眼神中帶著柔情,那陽光使他的發梢間微微泛著金黃的光澤,又似乎透露著痞痞的氣息。
是我喜歡的模樣,沒錯了。
見我恍了神,又或許是看我精神不錯,他恢復了以往那嘴欠的模樣,嘴角勾了勾,“喂,我還是那句話,你可千萬別喜歡上我。”
我無語的低下頭不再看他,鼻腔內卻習慣性的發出嗤笑,“別逗了,我瞎了眼都看不上你。”
這一幕令我熟悉不已,因為這些對話曾發生在我家——
某天放學,我正無精打采的趴在課桌上,腦海里想著今天晚上該弄些什么吃的回家,說實在的,我爸出于愧疚,給我的生活費有小幅度的提升,但即使如此,面對生活的開支還是有些不夠的。
所以我還是很羨慕某些同學,有時候一個星期就有200塊生活費,天天不是吃肉就是去買不同的汽水飲料喝,我可真的很饞。
不過幸好,高中一共14個班,每個班級的第一名都可以有一整個學期的免費午餐吃,也幸好我學習成績優異,每次都穩坐全班第一名的寶座,靠腦子爭取到了學校免費的補貼。
突然一只手伸到我的面前輕輕敲了幾下我的桌面,這才讓我把思緒回過神來,我抬頭定睛一看,何望正斜背著他的書包,那一臉不羈的模樣,“不是說請我喝奶茶嗎?”
我默默的白了他一個白眼,我還真以為他不食人間煙火呢,沒想到還有愛好奶茶這一口。
我從來沒有喝過奶茶,對這個也不感興趣,原以為會像飲料一般只要兩三塊,卻發現最便宜的都要八塊錢,這價格著實讓我犯了難,罷了,把明天和后天的早餐錢省下來好了,就這樣我狠下心給何望買了一杯最便宜的紅豆奶茶。
當他看著我只拿了一杯奶茶端出來的時候,滿臉充滿疑問,“你不要告訴我,我們兩個喝同一杯。”
“嘁。”我不滿的冷哼一聲,“想什么呢?奶茶熱量太高了,我怕胖,這杯就是給你喝的。”
他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毫不客氣的接過我手中的那杯奶茶,邊喝邊用打量的眼神看著我,我被他看的更是有些窩火,還沒等我發飆,他到率先開口,“不過你也不胖啊。”
“美女的事情,你少管。”我做作般的捏著嗓子跟他說了這么一句話,又故意捋了一下自己的秀發,“喝了這杯奶茶,你我就建立了革命的友誼,以后咱們同甘不共苦。”
沒想到他卻不屑的從我身邊走過,冷不丁的來一句,“誰要跟你建立革命友誼,你這種虛情假意的人,我何望才不屑,走了。”
我雖然很無語,但又不能反駁他,他說這話不無道理。
我呢,從小學開始,就是老師眼中的好學生,是同學眼中的學霸,成績好性格好,我不免自夸一句,我的樣貌也絕對數一數二,所以在學校里我很受歡迎,一直到高中,我都是備受關注的那一個。
可是我呢,外熱內冷,因為我從不需要任何人,畢竟畢業以后誰還記得誰啊,這些人對于我來說都是無用社交......如果我對別人都冷淡就好了,可是我又偏偏裝作一副對誰都很熱情的模樣。
還記得初一的時候,有次兩個隔壁班的同學給我送來了自己親手做的餅干,我表面上感動之極,內心卻不屑一顧,在轉角處毫不猶豫的將那盒餅干扔進了垃圾桶里,很不巧,這一幕被何望看見了。
所以他覺得我這個人表里不一,虛偽至極,對我的行為嗤之以鼻。
他不能理解我,既然我這么不想和別人相處成為朋友,那又為什么表面上對所有人都很好,像是個“老好人”一樣。
再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他的背影已經很遠了,可是想到那杯奶茶是我忍痛不吃兩個早上的早點省下來的.....不行!便宜都給他占完了!
本姑娘不做虧本買賣!
想到這,我心一橫大步朝著何望的方向追去。
只是我沒想到何望住在好偏僻的地方,小巷子里七拐八拐的讓我差點跟丟了他,終于在另一個拐角處看到他的身影走了進去,我在后面一路小跑朝著他的方向跑去,當我剛露出半個身子的時候,就看見何望被人狠狠抽了一個耳光。
我嚇了一跳立馬躲在一邊,鬼鬼祟祟的往立馬貓著看情況,不敢發出任何動靜。
“我再問你一遍,跟不跟我回去?!”那男人氣急敗壞,旁邊的女人早已泣不成聲,聲音顫抖的說道,“好孩子,跟你爸爸回家吧。”
“回家?這里就是我的家,我哪也不去!”何望面無表情的別過頭,不曾看一眼站在他面前的一男一女,卻不留神看到了躲在拐角處的我,那一刻,他的眉頭微微皺起。
“今天你是回去也好不回去也罷,由不得你!”那男人說著就從褲帶上抽出皮帶,狠狠的抽在了何望的身上,我立馬捂住自己的嘴巴,這下我是真的一動都不敢動了。
但何望比我想象中硬氣多了,那么粗的皮帶,他爸下這么重的手,他愣是一聲不吭,連一絲絲痛苦的表情都不曾流露出來。
“別打了,不要打了!”那女人擋在何望的前面,那男人才停了下來,女人哭啼啼的說道,“是媽媽對不起你,當年生下你的時候,我也還是個學生,實在沒辦法去撫養你.....”那女人說出的這番話簡直讓我吃驚極了,我好像吃到了我這一生以來最有味道的瓜了。
吃瓜歸吃瓜,我沒有幸災樂禍,畢竟從某種角度上來看,我和他還真是有些同病相憐的味道,都屬于爹不疼媽不愛的境界。
腦子里回想了一下,還是決定偷偷溜走,我一直在這偷聽也不好,這是他的私事,跟我也沒什么關系,窺探別人的隱私不是我的作風,我自顧自的點了點頭,就躡手躡腳的離開了,卻不曾想在另一個拐角處碰到了一個老熟人。
這老熟人,自然是我那位親愛的老爸的小三啊,只見那女人正牽著我那可愛的弟弟——我爸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寶貝。
看著張銀將他親手送入一個陌生男人的懷抱,笑著說道,“乖,喊爸爸。”
真好啊,又是一個大瓜!
就這樣,我眼睜睜的看著我那可愛的弟弟喊著那個男人一口一個爸爸,著實讓我驚訝,原來這不是我爸親生兒子啊.......這今天我是走了怎樣的狗屎運啊,居然讓我發現了一個如此驚天大秘密,看來我要發大財了啊。
我耍了個小聰明,偷偷將這一幕錄了下來,我壓根沒想著要告訴我那可憐的爸爸,我要拿這個來要挾張銀,讓她給我打錢,這樣我的日子就可以衣食無憂了。
想到這里,我的腦子里不停的做著那些發財夢,看來我得多謝謝何望了,如果不是他,我還不能發現這種好事呢。
今天這買賣沒虧!簡直血賺!
但我不知道此刻何望就站在了我后面。
看著張銀和那個男人上樓,我才滿心歡喜的收起了我的手機,我捂著臉偷偷的笑著,我知道我現在肯定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
但是真的沒辦法啊,我心里爽的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