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何年幼,又剛剛喪母,趙王趙雍異常疼愛,寸步不離地帶著這位小太子。
已廢的前太子公子章每日晨昏定省,安分守己,對待小太子更是憐惜關愛,小太子對其多有依賴,想要一同玩耍。
趙王動容,心生愧疚。
“主子,上面那位,對您好像有些不忍了,說不得,他會愿意補償您。”公子章的貼身長侍為他斟酒,殿內只有主仆二人,他說話便也直白了些,“您可以重回那個位置的。”
公子章斜睨他,嘲諷笑道:“你高估了我們這位趙王的心腸。心軟?愧疚?能代表什么。我可是嫡長子啊,嫡長子,那趙何呢,非嫡非長,年幼無知。最后,我還不是落了個門前冷落,成了前太子,而趙何,可是風光無限的太子啊。”
“主子。”貼身長侍為自己的主子感到痛心,“趙王糊涂啊!”
“阿莫。”過了片刻,公子章才提高了聲量,開口訓斥,凌厲的眼神中卻沒有多少指責,反倒充滿笑意,“慎言啊。”
貼身長侍阿莫說完便生了一背冷汗,連忙跪拜請罪,故而,他并沒有看到,自家主子眼里,并沒有多少尊重。
趙國太子的更替,在大臣中引起了一番論議,廢黜、重立,對于已經站立陣營的大臣來說,并非好事。
可是趙國皇室的任性,并非一日兩日,帶領趙國走向巔峰的趙雍,更是其中翹楚。
他們只能自我安慰,換個太子罷了,并非大問題,對于趙國,并沒有太大的影響,趙雍相較過去的趙家人,已經是一位非常卓越的王君了。
可是,他們的想法終將落空。
趙王趙雍自請退位,禪位幼子趙何。
僅僅在太子位置上坐了不到三年的小太子,一舉成為了趙國新任王君,封趙惠文王,肥義為相輔佐。
為了安撫長子趙章,趙雍劃分土地給了公子章,是為封地。
而趙雍退居二位,自稱主父,在代地練兵打仗,一心開疆拓土。
這是多么熟悉的一幕,似乎趙國王室的歷史又即將重新上演。
朝堂之上,趙雍牽著年僅十歲的公子何慢慢走到了王座。
這短短的路程,無數雙眼睛隱晦地注視、交流,他們猜測,他們思量,他們對自己任性的君王即將做出的決定有了無法控制的不安。
他俯身,將公子何抱上了那個王座。
安靜的公子何坐在冰冷而寬敞的王座上,他似乎還是懵懂的,不安地拽著自己衣袖里的小手,聽從父親的話,看著下首站著的朝臣。
趙雍安排好了小太子,轉過身,面向朝臣,“今日起,趙國的新王便是太子趙何。”說完,他環視了一周。
“你們要像對待寡人一樣,盡心竭力地輔佐新王。”趙雍道。
一片靜默中,只見相邦肥義高聲應和:“盡心竭力,輔佐新王!”
他這一跪,將趙國的未來,做了領頭的決定,更是讓明眼人都知道,相邦肥義與趙王是一心,也將與新趙王,一心。
“盡心竭力,輔佐新王!”肥義一派異口同聲,行跪拜禮。
趙國貴族,公子成一派,見公子成也跪下,便也齊聲喊道:“盡心竭力,輔佐新王!”
此刻,仍舊站立的前太子公子章和他的一些擁護者顯得格外突兀。
趙雍不滿地目光轉向了公子章,“趙章。”
趙章未言,腳步微挪。
趙雍走到了趙章面前,壓迫的目光向這個兒子傾瀉。
站立片刻,他一把拽住了原地沉默的趙章,未留余力,力道極大。
公子章未有準備,被拽了個踉蹌,頗是狼狽。
他的拳,默默攥緊。
趙雍不語,面無表情地望著他,又是一個大力拽托,將他拖到了臺階之下,甩開了手,站到了一旁。
公子章感到背后灼熱的目光,是試探,是好奇,是嘲笑,是羞辱,還是其他?他只知道,他的好父親,將他這個前太子的臉面,踩在地上,反復碾碎。
他一直低垂的眼,緩慢抬了起來。
王座之上,那個還沒有他腰高的孩子,那個一聲聲叫著他哥哥的孩子,要成為趙國眾人擁戴的王,無人可撼動。
公子章的眼里,深藏著不甘和厭惡。
“哥哥。”小太子的聲音很低很低,低到即便是靠近,也無法聽清。
公子章又一次慢慢掩藏自己的情緒,收斂目光,他揚起的下巴慢慢收回。
一切動作好似開了慢倍速,公子章跪下了。
他的跪拜之禮是從未有過的謙卑標準,雙手交疊放在了階梯之上,額頭重重地磕了下去,話語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盡、心、竭、力,輔、佐、新、王。”
那被遮掩的面容下,雙目冰冷,充滿恨意。
趙王叔趙成府上
貌美女樂彈奏悅耳曲目,幕僚退卻,留下趙成與“貴客”。
白羽,便是這個貴客。
白羽與趙成面對而坐,趙成執黑子,白羽執白字。
價值不菲的絲綢織就的衣裙飄飄欲仙,女子綽有余妍、瑰姿艷逸,卻又清麗脫俗,與這周圍格格不入。
而在棋盤之上,雙方寸步不讓,爭鋒相對。
纖細玉手落下最后一枚白子,這輪棋局,落下了帷幕。
“看來,并非所有事情,都能在您的意料之內。”白羽笑道。
“老了。”趙成放下了指間的黑子,“女公子慧敏,胸有成竹,是我狹隘了,幸好,我們不是敵人。”
“我聽聞,趙王將田不禮派給了公子章。”白羽道。
“是有此事。”
“田不禮此人,或是變數。”白羽摩挲著玉石做成的棋子,觸感溫涼。
“是嗎?”趙成看著棋局,笑了,“不是我的變數。”
白羽不語,只是淺笑著。
趙成喝了一口茶,“不若留下用個晚飯。”
“不必,尚有事務在身。”白羽起身,旁邊侍女為她整理了拖沓在地上的裙擺。
望著女人離開,趙成目光轉向了女樂,閉著眼,跟著樂曲哼吟。
門再次被打開,這一次進來的,是趙成的兒子,公子敬。
“父親。”
“何事。”
“趙王退位,孩兒想不明白。”
“既不明白,就無需再想。我這位侄兒,胸有大志,但是,和我一樣,還是老了。”趙成感嘆,“老了啊。”
夜里,月明星稀,白羽派遣樹給公子章傳信。
“老狐貍,真是麻煩。趙章,我可是,在救你。”白羽站在床邊,折斷了盆栽的枝丫,“可不要讓我失望啊。”
樹影搖曳,螳螂捕蟬,黃雀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