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白天的,應當只是一些鳥雀野兔之類的小獸吧。
山中雖有猛禽,但素日卻并不多見。
何況她現下所處的樹林離道觀不算遠,常有人際的地方那些猛禽野獸一般都不會在此出沒。
阿瑢沒有多想,背上背簍就準備離開。
剛一轉身,就猛然瞅見一個身影從半人高的草叢里竄了出來。
她驚得握緊了手里的鐮刀,連連后退。
“何人在此?”
獨自在道觀后山生活了好些年,甚少見到除自己以外的人來此。
瞧那一身奇裝異服又狼狽不堪的模樣,她生怕對方是個亡命天涯的兇煞歹人。
“姑娘莫怕,在下只是路過。”那人佝僂著腰身,說話有氣無力。
“路過?”她面露狐疑,“那你為何不走大路?這山上又無人家。”
來人一直低著頭,阿瑢根本看不到他的臉,聽聲音只知對方是個男子。
但這就更奇怪了。
也沒見他身上有何致命的外傷,卻愣是一副直不起腰的樣子。
男子半伏在一株枯木樁子上,連連咳嗽了好幾聲:“對不住……驚著姑娘了,我本是陵州人士,初來此地不認得路,在林中繞了幾日幾夜才走到這里。”
說著,他又停頓了一會兒,長長吐息了兩口氣,似乎很是虛弱的樣子。
接著,他又續道:“我是做布匹生意的,素來老實本分從未做過什么傷天害理的事,可近一年來家中卻多生怪事……”
“我那可憐的小兒原只是染了風寒,可吃了藥卻久不見好,夜里常常哭鬧不止,家母亦是夜夜胡話,視我與內子如洪水猛獸,街坊們都說怕是招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
“素聞元塵道長法術高深能斬妖除魔,我不遠千里趕赴與此,只為求他老人家能救救我的家人……”
阿瑢聽得心頭一緊。
被小鬼小怪折磨的痛苦她深有體會。
依著男子言語間的描述,她猜想那應當是個非常厲害的鬼怪。
想想其家中年幼的孩子與年邁的母親,阿瑢也不免替他們擔心。
“你可還有力氣趕路?我帶你去找元塵道長。”她放下戒備,輕聲詢問。
“有,有有……就勞煩姑娘替我引路了。”男子撐著拳頭粗的樹桿,艱難的站起身來。
阿瑢這時才看清他的樣貌。
顴骨偏高,臉盤短,皮膚黝黑,五官平平無奇,大概三十來歲的年紀。
除了行動上有些怪異以外,旁的倒是看不出什么。
“可還跟得上?”她一路邊走邊回頭。
見男子一瘸一拐的跟著走得有些吃力,兩人的距離也越拉越遠,她本想略緩一會兒等他片刻。
但轉念又覺著時間緊迫,耽誤的越久那一老一小就越危險,隨即又加快了步子。
她想著早點去道觀找到師父說明情況,還能節省一些時間。
路過自家小院,她扒下背簍隨手丟在門口。
這人命關天的,此刻也無暇顧及其他。
“姑……姑娘。”身后傳來男子虛弱無力的呼喊。
她原以為是男子體力不支跟不上了,卻沒成想剛一轉身,后脖頸就迎來一記悶棍。
這一棍子委實很大勁兒,劇烈的疼痛好似將神魂抽離了軀體。
倒地的瞬間她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好似在逆流,那種氣血翻涌的后勁直沖大腦,但好在一切并未持續多久她徹底昏死了過去。
……
夜幕沉沉,銀月如鉤。
驟然響起的嗩吶聲擊潰了漆黑長夜的漫漫孤寂,伴隨著一陣哭天搶地的哀嚎,五六十人的隊伍正朝著樹林最密集的方向緩步前行。
十六七歲的少年著一身緋色喜服,兩手托著一塊纏有紅綢的玄青牌位,面無表情的跟著一位須發半白,手持招魂幡的青衣老道走在隊伍的最前端。
跟在他身后的是一群抹著眼淚,腰系紅綢花的婦孺老幼。
隨著銅鈴的搖晃聲歇下,悲戚的哭嚎聲瞬息而止。
纏著紅布帶,系著紅繡球的的漆黑棺木,由著十多個壯年男子抬著走在隊伍的最中間,丫鬟小廝提著貼著大紅囍字的白底紙燈籠走在隊伍兩側。
而隊伍末端,吹著嗩吶敲著鼓的樂司與八名轎夫抬著的大紅花轎也緊隨其后。
轎子里的阿瑢在一陣敲敲打打聲中猛然驚醒,可眼前的漆黑卻令她心慌不已。
她掙扎著動了動被捆綁的四肢,后頸傳來的劇烈的疼痛瞬間喚醒了短暫沉睡的記憶。
自己明明一片好心,卻沒成想遭到了那個陌生的男人的悶頭一擊。
醒來后的她只覺得腦袋暈暈乎乎的好似被抽干了腦髓,渾身使不上勁不說,整個脖頸及后背都痛到發麻。
真的是喪盡天良!
明明一撮蒙汗藥就能將人放倒,卻硬是要整出這么個“坑爹”的法子。
也不曉得外邊是啥動靜,更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轎子左搖右晃顛的她有些難受,午飯沒來得及吃,晚飯也沒有著落,饑腸轆轆的阿瑢只覺得胃里餓的直抽搐。
胸口那顆撲通撲通跳動的心臟,好似馬上就要跳出嗓子眼了一般。
她靠在小窗邊緩了許久,才緩緩抬起雙膝夾住蓋頭的一角將其用力扯下。
趁著簾子被夜風掀起的一瞬,她倏地往外伸了伸腦袋。
大把大把的紙錢夾雜著鮮紅的花瓣自頭頂落下,浩浩蕩蕩的隊伍中,身著麻衣腰系紅帶的男女老幼抹著眼淚時哭時笑。
身形渾圓,頭戴大紅花的喜婆好似一個提線木偶一般,搖搖晃晃的跟在轎子旁邊。
阿瑢滿眼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的一幕,這般詭異至極的場面當真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遇見。
因著眼下情況不明,自己又被困住了手腳,她不敢貿然出聲。
直至長長的隊伍路過一個拐角,她轉目間,一眼便瞧見了那個坐在棺材板上的赤紅身影,原本就懸著的心被猛地嚇了一跳。
對方似有所覺,緩慢的轉過頭來……不對,是擰過頭來!
因為它那半個身子立在原地紋絲未動。
抻著一張慘白的臉,陰惻惻的沖她一笑。
阿瑢被盯得頭皮發麻,只覺著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她連忙縮回腦袋。
雖說打小就能看到這種恐懼的畫面,但她還是無法適應。
她安撫著自己冷靜下來,思考著該如何自救。
從眼下來看,她應當是被綁去配冥婚的。
估計是早就被盯上了,只是她一直沒能察覺而已。
后面會發生什么她雖不明,但坐以待斃,等來的定然只會是個“死”字。
又莫約走了一刻鐘,轎子終于被放下。
四周燃起火把,終于是亮堂了不少。
在阿瑢偷偷觀望之際,有人猛然掀開簾子,一把將她從花轎里粗魯的拖拽了出來。
因著兩手被牢牢綁在身后,她連掙脫的力氣都沒有。
大紅的蓋頭再次落下,遮住了她所有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