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個滿身書卷氣的少年,的確是要比道觀里的那些師兄師弟們顯得要斯文些。
阿瑢頓了一瞬錯開目光,指著攤上的畫卷問道:“這些都是你畫的么?”
“不是,都是家父生前所畫。”少年微低著頭,眼底的眸光晦暗不明,“我哪里有如此好的手筆。”
讀書十余載,而今家道中落卻只能以賣畫為生。
這些都是他父親畢生的心血,沒想到最后卻成了他用來維持生計的唯一來源。
“真好看。”阿瑢由衷一嘆。
她雖不懂畫,但看著畫中栩栩如生的花草鳥木,一時也是驚艷不已。
不過想起方才做的蠢事,阿瑢心下多少有些過意不去。
她歉意道:“方才我不小心將你的袖子扯破了,我再給你買件新的吧。”
他身上那件長衫早被洗到發白,想來他家中也是不大寬裕,方才被拉扯的那一下無疑是雪上加霜。
雖然她買不起多貴的料子,但能彌補一點是一點。
可少年卻搖了搖頭:“不礙事,回去補補便好了。”
眼前的阿瑢個子小小的,枯黃的長發被扎成了一個蓬松的圓髻,圈在腦門上的布條遮住了額頭上大半的紅色胎記。
她身上穿的衣服滿是補丁且顏色不一,應當是用好幾塊布拼接縫合而成的。
他在街上擺攤賣了好些日子的畫,也并非第一次見著這小姑娘。
聽人說,她是個被親人丟棄的孩子,所以小小年紀就不得已為了生計而奔波。
他多少有些同情這個小姑娘,十五六歲的年紀,瘦小的卻像個十來歲的幼童。
“那要不脫下來我給你補?”阿瑢心下不免有些愧疚,趕忙將大福放在地上,在布袋里翻找針線。
少年不自在的輕咳了一聲:“無妨的。”
見阿瑢不肯罷休,伸手便按住了她的手腕,無奈道:“街市人多口雜,恐惹人非議,本就是樁小事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阿瑢愣了愣:“也是……”
她訥訥低頭,說話的聲音明顯低了幾分。
她模樣本生得丑陋,這世上除了師父以外,所見之人無不對她避而遠之。
早該習慣了不是嗎?
她自嘲的反問自己。
少年察覺她情緒不對,連忙解釋道:“姑娘別誤會在下并無他意,只是這男女授受不親……怕因此而辱了姑娘的聲譽……”
許是太過急切,他的耳垂微泛著異樣的紅。
阿瑢倒是沒有注意到,只是聽完少年的話心下松快了不少。
想了想,她還是從布袋里摸出一個被折成三角的符箓遞過去:“這是城外清德道觀,元塵道長親手畫下的護身符。”
雖不是什么貴重的物件,但卻是她目前最能拿得出手的東西。
擔心人家不肯收,她隨即又補充道:“就當是圖個吉利,還請公子不要嫌棄。”
少年未再拒絕,伸出雙手欣然接過:“多謝姑娘錦符相贈。”
阿瑢揚了揚唇:“我叫阿瑢,你呢?”
少年回以一笑:“在下姓宋,名進舟。”
……
阿瑢很開心。
因為自打她記事以來,這應當算是她交到的第一個朋友。
她哼著小曲,一路邁著的輕快步子往回趕,吃飽了的大福屁顛屁顛的跟在她身后。
“大福,大福,我終于有朋友了。”
“汪汪。”
日頭緩緩西落,樹林里的光線漸暗。
又走了一段路,阿瑢才恍然覺得不對勁。
她將大福緊緊圈在懷里,小心翼翼地四下張望一圈。
幾步外的那個枯木樁子,僅僅在一刻鐘之內似乎就已見過了兩次。
阿瑢心下不免有些害怕,她暗暗猜測:莫非,遇到了傳說中的“鬼打墻”?!
“阿瑢……”
“阿瑢……”
鬼魅般的聲音突地自身后傳來,低低回蕩在陰森的樹林里經久不散。
那一瞬,阿瑢只覺得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雖然這種事不是第一次發生,但她還是忍不住內心的恐慌。
她抱著大福使出了渾身的力氣大步往前沖,她不敢應聲,更不敢回頭。
只能不斷的安撫自己,不要怕不要怕!
也不知跑了多久,直至再也聽不見那詭異的聲音。
她本想停下歇一會,可耳邊呼嘯的冷風卻令她不敢松懈半分。
喉嚨深處細密的刺疼,隨著她大口大口的喘息而愈演愈烈。
體力的透支,最終還是令她無法再繼續逃跑。
阿瑢將大福放在地上,試圖驅趕著它能回道觀找來師父來救自己。
然而這么一個四五個月大的小家伙能聽懂什么呢,除了哼哼唧唧的表達被驅趕時的不滿,它什么也不懂。
阿瑢累的顧不上害怕,她跌坐在地上重重吐了口氣,再次將大福攬在懷里。
想了想,索性破罐子破摔:“要死一起死吧,黃泉路上也有個伴兒。”
可是,被鬼怪殺死的凡人還會有魂靈么?
即便有,那是不是就成了被鬼怪欺壓差遣的奴役了呢?
不行,這可不行。
休息了片刻的阿瑢立馬又來了精神。
也多虧打小被那些孤魂野鬼驚嚇而練出的一身體力,雖然她個頭瘦小,但逃命的本事卻非比常人。
她一邊跑,一邊從布袋里掏出符箓,嘴里還煞有介事的念念有詞。
符紙落地的那一瞬,她隱隱瞧見朦朧白霧的那一頭有個模糊的身影。
奇怪,這大晚上的為什么會起那么大的霧。
阿瑢緩下步子亦步亦趨的往前。
道觀建在山上,回去的小路本是崎嶇不平的,可腳下鋪開的卻是平坦又筆直的青石板路。
阿瑢心下暗道不妙,她沒想到一個不留神就入了鬼怪設下的幻術里。
怎么辦怎么辦?
她心下慌的不行。
此刻的夜色徹底暗沉了下來,四下漆黑的不見五指。
阿瑢不敢貿然前行,生怕一個走錯就跌進某些深不見底的坑洞里。
她將大福放進布袋里,隨即掏出所有的符箓。
蟲鳴聲徹底消失在了耳畔,四下安靜的沒有一絲聲響。
一輪通紅的明月穿透薄薄的云層灑下細碎的光亮,阿瑢咽了咽口水,再次壯著膽子往前。
如此詭異的紅月,可想而知那會是個何等的厲害鬼怪邪祟。
迷霧散盡,小路的前方赫然出現了一道幽深的長廊。
廊下通紅的燈籠隨風搖擺不定,右側那烏黑的柱子與欄桿好似新漆的一般隱約可見幾絲反光。
阿瑢伸手輕觸著長廊左側的石墻,盯著墻面詭秘莫測的繁復圖紋仔細觀摩。
墻面的每一幅畫都好似在描述著不同的故事,不過可惜的是她看不大懂,倒是那畫中絢麗多彩的顏色令她多留意了幾分。
就如眼前這幅鳥獸圖,渾身毛色鮮亮,栩栩如生,赤紅的瞳孔詭異的像是會動一樣。
她越瞧越覺得眼熟,卻又一時想不起來在何處見過。
提起步子再走近些,前方石壁的中央正掛著一件紅如泣血的鸞鳳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