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隊支部外面的打谷場上，散亂地坐著一群衣衫襤褸、目光呆滯，表情麻木的社員，男的有些頭上扎著白羊肚手巾，身穿光板山羊皮祆，不過所謂的白羊肚手巾大多都已經臟得看不出曾經是白色的，變成了一種深灰色。

社員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婦女們納著鞋底，男人們吸著旱煙，他們不大關心開會的內容，只是在毫無顧忌地大聲說笑，還有一群孩子在谷草堆中追逐著，打鬧著。

中間的戲臺上，一塊邊角已經磨破了的紅色橫幅上，貼著用黃紙寫的歪歪扭扭的一行字：“熱烈歡迎知識青年到白店大隊插隊落戶”。

白明川和大隊長白明亮坐在戲臺上，見到閻解曠一群知青到來，白明川用煙袋鍋敲敲面前的桌子，對著話筒“喂喂”兩聲，清了清嗓子，這才開始講話，掛在打谷場邊電線桿上的喇叭傳出洪亮的聲音：“鄉親們！現在開會了，大家靜一靜。今天是歡迎知識青年來咱們大隊插隊落戶，額代表白店大隊黨支部表示熱烈地歡迎，知青來農村插隊是偉人他老人家的號召，是黨的政策，額們熱烈的擁護……”

“這次來額們大隊落戶的一共是十位知青，這些知青額都見過，他們都是好樣的，以后他們就是額們大隊的一份子，額希望廣大社員不要欺負他們，而是要關心他們，愛護他們，幫助他們……”

白明川這個支書在大隊還是很有威信的，他一開口講話，下面喧鬧聲就漸漸平息下來。待他講完后，方才有人在臺下喊道：“白支書，那這些城里娃不就是來和額們分口糧的嗎？”

白明川狠狠瞪了那人一眼，那人訕訕坐了回去，白明川方才接著說：“額們大隊八九百號人，也不差十個人的口糧，還大多是女娃，又能吃多少，何況這是公社分下來的任務，額們要不折不扣地執行，好了，下面請知青代表講話。”

閻解曠代表知青作了表態發言，原本這事白明川是交給孫衛國的，但這貨根本就沒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講過話，緊張害怕，最后推給了閻解曠。

“鄉親們！大家放心，我們知青不是來和大家搶口糧的，而是來向大家學習和跟大家一起干活的，既然來到了白店，我們就都已經做好了吃苦的準備。”

“同時，我們也是來幫助大家過上好日子的，偉人他老人家說得好，農村廣闊天地，大有作為，那怎么作為呢？我們也許種莊稼比不過你們，但我們也有自己的優勢，那就是我們有文化，有知識。”

“有句話說的好，知識改變生活，我們將運用所學的知識，改變黃土高原貧窮落后的面貌，相信不久的將來，大家就會理解這句話的含義，請鄉親們拭目以待。”

閻解曠沒有空喊口號，只有真抓實干，作出成績，才能得到鄉親們的認可。

掌聲稀稀落落，沒有多少熱情，人群鬧哄哄地散去。

會后，閻解曠和李奎勇就在村子里逛了起來，秦嶺也跟在他們后面，這里的人大都住在窯洞里，但也有一些住在泥土夯成的房子里。

閻解曠邊走邊觀察，遇到男的就敬上一根煙，女人小孩就摸出一顆糖，時不時和他們聊兩句，有時還掏出個本子記上幾筆，還爬上這里最高的土坡四處觀察了一番。

沒幾天大隊里的社員都知道從京城來的知青中有個叫閻解曠的，是個好娃。

1968年的最后一天，這會還不興什么跨年，晚飯后不久，秦嶺從女生窯洞那邊過來，無聊了想借幾本書看看，看到閻解曠正坐在窯洞里唯一的桌子旁寫寫畫畫。

“寫什么呢？”秦嶺好奇問。

“沒什么，就是把這幾天看到的實際情況和心中的想法，做個總結規劃，過段時間你就知道了。”因為還沒想好，閻解曠不想多說。

秦嶺也沒多問，指著桌子上擺放著的一溜書籍問：“這些書你都看過嗎？”

桌上的書籍種類多樣，很多還是大部頭，如《資本論》、《資治通鑒》、《本草綱目》、《機械原理》、《赤腳醫生手冊》、《民兵訓練手冊》、《福爾摩斯探案集》等，甚至還有些外文書，小說倒是沒幾本。

這些書大多是閻解曠收破爛的時候收上來的，有些年代久遠，有收藏價值的放在系統空間里，沒舍得拿出來。

“看過大部分吧，還有些來不及看。”

“倒是沒看出來，你這么愛看書。”秦嶺有些驚訝。

“你還不知道吧，解曠早幾年就把中學的課本全看完了，這兩年看得都是大學階段的書和各種雜書，中醫、戲曲、音樂等等，真正可以說是博覽群書，上個大學輕輕松松，要是回到古代，說不定還能考個狀元。”一旁的李奎勇幫著吹噓，仿佛說的是他自己。

“讀書總是有用的，別看現在各個學校都停課了，可一個國家總歸還是需要知識的。你回去問問都有誰想學習的，我這里有套《數理化自學叢書》可以借給他們。”閻解曠對秦嶺道。

這套書是由盛海人民出版社和盛海科學技術出版社在1963年聯合出版的，淺綠色封面，整套書共計17冊：《代數》四冊，《物理》四冊，《化學》四冊，《平面幾何》兩冊，《立體幾何》一冊，《平面解析幾何》一冊，《三角》一冊，每冊定價0.6元，一套就是十元零兩毛。

這套書涵蓋了初高中階段數學、物理、化學的絕大多數知識點，內容豐富、通俗易懂、深入淺出、便于自學。

77年恢復高考，很多考生都是看了這套書才順利考入大學的，甚至有些省份的高考出卷老師都直接從這套書里尋找出題的靈感。

“好，我這就去問！”秦嶺轉身往回走，走到窯洞口，她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閻解曠，眼前這個男人她越看越喜歡，秦嶺她自己就是一個愛看書的。

這幾天，在她們女生窯洞里其實也有討論，言談之際好幾個女生都流露出對閻解曠的贊賞，特別是那個叫蘇婉的女孩，給她一種濃烈的危機意識，有次她無意中發現閻解曠盯著蘇婉的背影看，那眼神像狼一樣，這給了她很強烈的危機感。默默想著，秦嶺心中有了決定。

回到女生窯洞，女孩們有的在寫信，有的在打毛衣，也有在聊天的。

“同學們，你們有誰想繼續學習的嗎？閻解曠那里有套自學叢書，如果有誰想學，我可以幫你們借來。”秦嶺挨個問了一遍，女生那邊蘇婉、王麗、朱曉梅都想繼續讀書。

周英打趣道：“秦嶺，你跟閻解曠什么關系啊？”這話引起全體女孩的注意，紛紛看向秦嶺。

“是啊，你能替他做主？如果是一般關系的話，那還不如我自己找他借呢。”朱曉梅也道。

“我，我是他對象。”秦嶺略一猶豫，然后低頭紅著臉說道。

“可我怎么聽說，你們認識也沒多久，以前也不是一個學校的。”張萍玩味道。

“就......前兩天確定的關系。”秦嶺抬頭挺胸，示威一般掃視一圈，反倒有幾個女孩被她看得低下了頭，眼底閃過一絲失望。

秦嶺轉頭向男生窯洞走去，臉上浮出一絲得色。

秦嶺將情況跟閻解曠一說，拿了本《福爾摩斯探案集》和幾本《叢書》回去了。男生這邊孫衛國也想繼續學習，整個知青點剩下幾個包括李奎勇當初在學校就嫌讀書辛苦，現在好不容易自由了，誰還愿意繼續刻苦？

閻解曠也不勉強，其他人不清楚，但李奎勇這貨確實不是讀書的料子，反正他已經給大家搭好了天梯，自己不去走，那就怨不了誰！他不是他們的爹媽，一個人的命運終究還是要自己負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