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生紅著眼眶,欲說不說,時不時盯著桌上的小菜清粥。
駱清川一眼看出阿生腹內饑餓,便說道,“先吃早飯吧,飯后慢慢說。”
六兒也覺得自己有些餓,這點早飯多了一個人就不夠吃了,駱清川讓小二又端來些饅頭。
阿生是個秀才,只是這會兒已管不得秀才的臉面,狼吞虎咽起來。在采石場的這些日子,他從未吃過一頓飽飯,且那飯根本不是人吃的,是豬狗吃的餿飯。
六兒把自己的清粥推給阿生,阿生嘴巴里塞滿食物,鼓著嘴巴看了眼六兒,順手接過來清粥,急慌慌喝一口,想來是吃的急噎著了。
“阿生哥,慢點吃。”
駱清川和溫拾看著秀才吃飯的樣兒,也沒什么胃口,匆匆吃了點,墊了墊肚子,三個人就看著阿生一個人吃。
好一會兒,待阿生吃好,小二收去餐盤,上來一壺茶四個茶杯。
“阿生哥,你不是出來找親生父親,怎么會落得這里?”六兒忍不住先問起來。
阿生又紅了眼眶。
他五年前,春三月幫助劉老漢春耕之后,便拿著劉老漢一家備好的行李,帶著劉清蓮的期寄出山上京都尋找自己的親生父親。
他從山里出來,一路步行,偶爾跟了路上的旅商一起前行,搭載他們的驢車牛車馬車,順便給他們充當個勞力。
阿生幾番輾轉之后,跟著一個同上京都的旅商前行。那旅商是販賣瓷器和絲綢的,叫范大。范大商人一身橫肉,人高馬大。對待阿生十分熱情,拉著的一馬車瓷器和綢緞,遮蓋的嚴嚴實實。阿生看范大行事作風,確實像走馬全國的樣兒,又受范大熱情招待,便放松了警惕,十分信任范大,一路上為范大當免費勞力不說,還把自己的身世情況告訴給了范大。
一行人走到遛馬坡,范大說在遛馬坡歇息一晚,順帶在周邊把瓷器和綢緞賣一賣,這一路上賣點再換點,能掙不少。
阿生之前一直在山里,哪知道外面世界的人心險惡,便信了范大的話。
在遛馬坡客棧,阿生與范大他們一起睡在客棧后面的柴房,阿生當時沒放在心上,以為是行腳的商人不拘小節。半夜之分,誰承想范大聯合其他人把他打暈,搶走他的行李,并連著馬車上裝的那些“瓷器絲綢”一并賣給了采石場。待阿生醒來,才知道馬車上所謂的“瓷器絲綢”都是范大在別處拐來的青壯勞力。
阿生連著那些人一起被賣進采石場,沒日沒夜地干。剛開始他哭著懇求,說自己父親是京都里的大官,那些人哈哈大笑,一鞭子下來打的阿生衣服都爛了,再到后面,阿生再也不敢提自己父親的事,他越是提,越是被打得厲害,甚至還不讓吃飯。
阿生怕了!再也不提,老老實實干活,手指頭被石塊磨得血肉模糊,因為干活慢,經常被打的體無完膚,很多時候還吃不上飯。那些人看他好欺負,也跟著一起欺負他。
最初的幾個月,阿生受不了的時候,就想著自殺,奈何每次都大難不死。
第一年,忍受下來,整個人已變得不成樣子,癡癡呆呆,哆哆嗦嗦,看見鞭子就怕得要死,有些老苦役看他可憐,多少給他留點剩菜剩飯,有時遞過來個饃饃頭,有時是半破碗餿湯。
第二年的時候,有幾個苦役忍受不下去,計劃著逃跑,他們拉著阿生一起,結果他們幾個跑出去了,阿生自己腿腳笨,被抓了回來,打了個半死。阿生在鬼門關游蕩了一圈,心里念著還要回家娶劉清蓮就硬是又活過來了。
第三年的時候,阿生已慢慢適應采石場的暗無天日,反過來照顧之前照顧他的那些老苦役。這些老苦役被壓榨的厲害,完全沒有人樣,有幾個人斷斷續續死去,阿生有些羨慕他們,死了就解脫了!
第四年的時候,阿生又尋找機會逃跑,計劃不知道被誰告發出去,他還沒逃跑,就被差役們吊起來打,眼看著奄奄一息,其他勞役看不下去,采石場暴動,這才罷休。阿生才有了活下去的機會。
一轉眼,阿生已經在采石場五年多,他心里牽掛著的最后的希望也漸漸熄滅,想著自己可能要在采石場苦死過去,只能來生再踐行娶劉清蓮的諾言。
誰知道,他此生還能走出采石場!
阿生說完,哽咽地說不出話,用袖子擦著眼淚。
“上京尋找父親的信物也被偷走了,六兒,沒有你們,我就死在這外面了啊!”
溫拾聽得驚心動魄,這傻秀才也太容易被騙了,哼,要是抓住那該死的范大,她一定要將他碎尸萬段!
六兒忙安慰阿生,“阿生哥,出來了就好,清蓮姐姐還在家里等你呢!”還找什么親生父親,有生之年,有情人終成眷屬就是最幸福的事情了!
六兒看著阿生,不知道再說什么。駱清川從懷里掏出一兩銀子,遞給阿生。
“阿生哥,拿著錢,趕緊回去吧。別讓清蓮姐姐等太久,她已經等你等得夠久了!”
溫拾也遞給阿生一塊銀子,阿生接過兩人遞來的銀子,眼淚止不住,一個大男人哭得像個孩子。
駱清川與六兒、溫拾在遛馬坡又停留幾天,他們陪著阿生在最近的集鎮看了身體買了藥,把阿生安頓好,養了幾天后,找店小二雇來一匹老馬,給他回家用。
阿生養了幾天才有了點人樣兒,一再感謝六兒他們之后,準備第二日一早就騎了馬回山村去。
臨走前,阿生把六兒拉到一邊,他像是不認得駱清川了。
“六兒,你離你身邊那一男一女遠一些,他們跟你不是一路人。”
“阿生哥,你忘了,那是駱先生啊!你跟你劉老爹去山寺,先生還曾送給你們草藥治病呢!”
“啊……”阿生面色奇怪,扭了臉看著下駱先生,帶著一股不敢置信的疑惑。“我記得,你離他遠些,他不是你能招惹的!”阿生說的隱含,六兒沒聽出別的意思,只道是阿生關心他。
“阿生哥,放心吧,先生對我很好的!”
阿生又偷偷瞄了一眼駱清川,猶豫了一下,沒再說什么。
阿生告別六兒他們,便騎著老馬返回山村。
采石場已經被封,那些差役們被嚇得夠嗆,反正他們已經滯留了幾天,不在乎多一天停留,溫拾非得再去采石場查看一番。
駱清川本不愿意多事,暗地里幫忙已經算是十分寬容仁慈的了。原本幽冥之界就不能摻和人間之事,他這樣做已經違反了戒律。
駱清川的女兒怨沒有嚴重的跡象,他耳朵里的嘶吼咒罵也平息一些,只是那晚耗費了不少氣力,這幾天又奔波,駱清川身子有點虛弱,六兒是粘著駱清川的,留在客棧照顧駱清川。
溫拾一個人越過柵欄,翻進采石場。
采石場一片狼藉,那晚夜黑,她沒有看清楚,這會兒看著面前一切,才明白那晚現場是如何慘烈!
駱清川,手段夠狠的!這采石場估計得有個幾十上百年無人敢來!
溫拾小心翼翼查看一圈,在一個小小的圓洞前停下,那個洞實在太奇怪,外圍由碎石堆疊一圈,中間留個小洞口,洞口周邊又有同樣的更細碎的碎石頭堆成一個八卦陣模樣的圈兒,無論鳥兒還是小蛇盤桓在圈內,就像他們站在八卦陣眼。
溫拾待要蹲下來細細研究,這時從小洞內鉆出一條黑花蛇,蛇頭昂揚,蛇身盤桓,剛好在八卦陣的中心!
還真被她給猜中了!
溫拾嘴角一揚,跟黑花蛇打了個招呼,“你家主人還真有一手!好好修行吧!看好這采石場!”
黑花蛇吐著蛇信子,帶著敵意,一副要進攻的架勢。
溫拾笑著起身后退,“別,我可不想欺負一條小蛇!”
說完,溫拾轉身離開采石場,黑花蛇在洞口盤桓了好一會才又鉆回洞內。
客棧里,駱清川在房間內打坐運功,六兒在旁邊守著。
說來奇怪,六兒在遛馬坡睡得極好,腦袋清明,感覺身體輕松不少。
駱清川打坐一個時辰后,六兒立馬上前,給駱清川遞一杯茶水。
“先生,好些了嗎?”
“嗯,好多了。待溫拾回來,我們就出發吧。”駱清川接過水杯,輕輕喝一口。他現在直接喊溫拾,不喊溫姑娘。溫拾在他面前就像老鼠遇見貓,貓兒遇見虎。
駱清川在溫拾面前,也不自覺有一種威儀來。
“先生,阿生哥能安安穩穩回到山寺吧?”
“能的!”駱清川把水杯遞給六兒,阿生上路之后,他用飛鳥術幻化一只翠鳥追蹤阿生,阿生遇到危險,那翠鳥可救他一命,確保他回到山村。
這阿生實在是太苦命,駱清川都有些看不下去。
兩人還要再說什么,溫拾突然從窗戶里蹦進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抓起水壺倒杯水,咕咚咕咚喝起來。
駱清川冷著眼神瞥了下溫拾,溫拾立馬收斂起剛才的江湖氣息,規規矩矩做好喝茶。
在六兒看不見的時候,溫拾向著駱清川,悄悄豎了個大拇指!
先生,厲害!
駱清川又冷眼瞥她一眼,沒有說話。
三人收拾了行李,駱清川還是行腳僧扮相,溫拾則恢復了大姑娘扮相,六兒也恢復了原樣。
三人離開遛馬坡,前往下一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