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上,發生了這么多事情,遇見這許多女子,多多少少讓每個人心里都裝了點東西。駱清川心里清楚,這一路旅程終歸是要有盡頭的。
“先生,你別破壞氣氛嘛!到了京都,你也可以不走的!我給家主引薦你。”溫拾信誓旦旦說道。
“先生,你要去哪兒?”六兒關切地問道。
“還沒想好,可能游歷人間,也可能回了無山山寺去。那兒,我住習慣了。”駱清川故作輕松回道。
葉藍曦一向是最沉穩、最理智的。她這會兒卻反常的感嘆道:“司判,你確實得去人間游歷一番,看一看世間的女兒,這深宅大院內藏了多少女兒的一生和悲歡。”
葉藍曦說完,舉了舉杯,一口喝完杯內的梅子酒。
溫拾想起林寶兒,想起公孫二小姐,想起孟春,亦一仰頭一口氣喝完杯中酒。作為女子,有多少幸福,有多少癡心,她看了,想了,忽然生出種慶幸來,鎖了情關付與山間明月。
六兒是從情海里沉浮,死里逃生出來的,而今這些在她眼里是重蹈覆轍,是別人的故事,能引起她心底深處的波動,卻不能再叫她動情。
人就是這樣,有時是好了傷疤忘了疼,更多時候則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且不說她現在少了七魄歸位,即便現在就是完完全全地她站在駱清川面前,她也再生不起那樣癡戀的心來。
“嗯……今朝有酒今朝醉,”溫拾又輪流給所有人到滿杯,舉起酒杯繼續說,“他日煩惱他日除。來來來,喝酒,喝酒。”
葉藍曦和六兒寵溺地符合著溫拾,幾個人舉杯碰杯。
是的,既往不咎,隨遇而安,認認真真對待每一個當下!
日暮之下,幾個人在小院里喝的東倒西歪,溫拾抱著個酒瓶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六兒趴在椅子上,葉藍曦則化成了一條醉蛇纏成一圈圈在院子里那棵大樹下翻滾;駱清川則只是眼神有些迷蒙,他還沒有喝醉,只是有點半醉的狀態。
駱清川瞇著眼睛看向六兒,他腦海里閃現些畫面,有成親的畫面,她與他站在梅樹下賞月的畫面,她在一邊做針線,他抱著兒子玩的畫面;還有她變成了老乞婆死在他懷里的畫面。
這些碎片就像是打碎的瓷器碎渣,他拼不出完整的故事,也不知道給了她多少幸福,欠了他她多少情債。
他看著她,只覺得堵得慌,在看公孫二小姐,看孟春,看林寶兒,他對這些女子有憐憫,有同情,有評判,只是他知道他是一個旁觀者,是司判,要冷眼斷情。
面對六兒時,他以為自己是旁觀者清,可是當發現六兒不似以前那樣依賴他時,他心里又莫名地生發出一絲絲悵惘。
也許他和六兒之間已經無關情愛,只是命里欠著她的,實在不好,總讓他在面對她時,存著一種特別關注的心思。
他雖算不上一個君子,但也絕不是不負責任的小人。
一個男人欠著一個女人的,這點擔當他還是有的!
駱清川想著想著,不自覺地抬手去觸摸六兒的頭發。他第一次細看,六兒的頭發很黑,還有光澤,摸起來有些軟,有點絲滑。
“清安……”駱清川無意識的喃喃自語。這一聲輕輕的呼喚,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
似是感受到有人摸了她的頭,六兒哼哼著扭了扭頭,一只手扒拉了下頭頂。駱清川反應過來,慌忙收回了手。
剛才那一瞬間的情緒波動,很微妙,駱清川捕捉到了!
不老不死千年,行尸走肉了千年,剛才那一絲情絲波動,他捕捉到了!
裹在他心里的殼,終于裂了一條縫,那是神明對他的憐憫!
風吹來,秋風已有些微涼,醉了酒的人打了個機靈。
抱著酒瓶躺在地上的溫拾,被風一吹,縮成了一只煮熟的大蝦。葉藍曦化成了蛇,一冷本能地往土里鉆。駱清川看了幾個人橫七豎八奇形怪狀的醉態,亦沒有了別的心思。運轉靈力,把兩個醉鬼一條醉蛇倏地一下送回房內,順便給人搭上了被子。
院子里桌上一片狼藉,駱清川默默收拾干凈,而后他回了房內,坐榻上打坐調息。
月檀珠散發著幽幽白光,駱清川掏出溫拾的護身符來,五色珠一遇到護身符,便忽的發出耀眼的光芒來。駱清川沒想到,這護身符里竟然還有黑氣!
五色珠凈化干凈護身符里的黑氣后,這個護身符顯現了原本的樣子,駱清川仔細看護身符,發現這護身符與一般的護身符想比,多了一個黑色的咒文,若不是五色珠的凈化,駱清川怎么也不會想到,他仔細研究了無數遍的護身符還有這個秘密!
駱清川細看那黑色的咒文,似乎與幽冥地府里惡鬼道的紋路相似,但又有所區別。這護身符上的咒文多了一縷女兒香。
被女兒怨折磨那么久,他多少還有點了解女兒怨。當初在山寺時,劉清蓮身上的女兒怨,他一時大意沒有留意,后來在六兒身上,他才隱隱聞道一縷香味。他以為是六兒身上的皂角香或者去后山沾染的清香,便沒有多想。再后來,孟春那次,他才暗暗確認,這護身符確實有一種淡淡的香味。
而今被五色珠凈化后的護身符,徹底暴露它的香味,這是人間女兒香!人間女子身上特有的一種淡香。
黑色的咒文散發出女兒香,只有一種可能,這種咒文是攝取女兒幸福的詛咒!
這溫家大法師還真是惡毒!專門攝取人間好命女兒的幸福!這是心里變態還是懷恨在心!
駱清川盯著護身符,眼睛瞇了瞇,眼神里帶著一股子冷肅!
不管是哪種原因,害了這么多女兒身陷苦楚,害了這么多人家家破人亡,這幕后之人都該受到懲罰!
藏起護身符和月檀珠,駱清川安安心心閉了眼運轉靈力,調息療傷。
這邊房間里,三個人躺在床上東倒西歪,葉藍曦最可憐,一條醉蛇被兩個醉鬼壓在中間。葉藍曦是一條金黃色的蛇,這樣看著,就像六兒和溫拾中間加了一條金腰帶!
尤其是溫拾,醉了之后更加發揮江湖兒女的放蕩不羈,胳膊壓在六兒胸前,腿也不老實,一會兒這樣,一會兒那樣,弄得三個人都睡得不踏實。
六兒順夢中,似是做了什么噩夢,哼哼唧唧在床上翻來覆去,還有一額頭的冷汗。溫拾正醉著,顧不得六兒做了什么噩夢。
葉藍曦則很機靈的,吐著蛇信子,暈暈乎乎地爬向六兒,在六兒臉上舔了舔,似是安撫六兒。六兒眼皮跳動,沒有睜開眼睛,扭來扭去著躲避。
溫拾一個大邁腿壓下來,壓住了葉藍曦的蛇尾,像是弄疼了她,葉藍曦還在醉著,一下齜著牙在六兒脖子上咬了一口!
六兒悶哼一聲,清醒過來!
溫拾也被驚醒了!葉藍曦也一下子化成了人身。
葉藍曦原身是一條無毒的黃金蛇,咬了一口也沒什么,關鍵是這幾個人都醉著,六兒被咬一口,痛的有點蒙圈兒,反應有點過了!
這幾個人嘰嘰哇哇,駱清川在隔壁房間聽到動靜,一個飛身幻化到六兒幾人房門外,指尖凝聚靈力在房間外圍設下一個結界。
“六兒!”駱清川拍了門,大叫一聲!
房內幾人被駱清川的喊聲鎮住,一下安靜下來。這倒弄得駱清川心下更懸著了,又連續叫幾聲“六兒”“葉藍曦”“溫拾”。
葉藍曦最先反應過來,下了床,來到門口,開了門,迎駱清川進來。
駱清川一臉擔憂,望著葉藍曦,那緊張的模樣,讓葉藍曦恍惚了一下,仿佛回到千年前,但是又不是千年前。
千年前,駱清川是絕不會對六兒有這樣的情緒反應的!
那時的駱清川只會覺得六兒沒用,是累贅,是被家族培養壞了的迂腐女性!
他不愛,他只是可憐她!
葉藍曦最恨的就是駱清川這一點,以為對任何人慈悲,甚至對六兒也是一副慈悲的心思,可這種慈悲在癡戀著他的人面前,就是一種笑話,是刺穿靈魂的利刃,見血封喉!
而今,這一刻,葉藍曦分不清這是不是又是一種慈悲,是神對人的慈悲!
駱清川只是眼睛往屋里看了看,沒有進來。
“先生,我們沒事兒。”六兒還捂著脖子,溫拾清醒是清醒了,就是頭還有點懵,聽六兒這樣回話,也就跟著重重點了點頭,弄得她脖子差點斷掉!
葉藍曦扭頭,看見自家傻徒兒那樣兒,扭了臉對著駱清川打哈哈,笑說:“酒還沒醒,酒還沒醒。”
透過葉藍曦的肩膀和脖子空隙,駱清川看見六兒也是一臉醉紅,眼神迷離,還未酒醒的樣子。葉藍曦看見駱清川眼神變了一變,瞇了一下,便轉臉看向身后的兩人,這一看不得了,簡直是不成樣子,兩個醉鬼,放在別處,就要處大亂子了!
葉藍曦立馬關了門,把駱清川堵在門外,她自己也站在了門外。
“司判,別跟她們一般見識,喝酒喝傻了,完全不顧及形象了!”
駱清川嗯了一下,沒有再說下去,好一說緩緩說道:“以后別喝酒了!”
駱清川回自己房內,葉藍曦看著駱清川的背影,一股莫名的情緒涌出來,這又是何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