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坐在小區(qū)廣場的人群里,安安靜靜,聽著別人嘮家常里短,兒女子孫。偶有說話的人也會轉向她這邊,像是征詢她的意見,她也就“嗯嗯”點頭表示贊同。
沒有人知道這個面帶微笑話語不多的老婦人其實是個病人,連我也不知道她究竟聽沒聽懂別人說了什么。不過,她看起來融入得很好,普普通通,沒有存在感,或者說沒有異類感。
我這幾天睡得很不好,明明已經和媽媽是平平靜靜在這里生活了一段時日了,也不再和他們聯(lián)系,卻連著幾天噩夢,白天精神不佳,但還是堅持要抽出時間陪媽媽出來活動活動。
“大姐,你這閨女成家沒?”一個看起來就很熱心外向的阿姨向我媽問起我。
媽媽沒有反應,也沒有表情。問話者自己解讀為說到了我媽的痛處,便自顧自接著說:“哎喲,大姐你說這現(xiàn)在的孩子們都說工作忙,我們做爹媽的哪能不多操點心啊,是吧!”
說到動情之處,還頗有感觸地嘆息一聲。媽媽轉頭看了看我,說:“艾蘭,你大哥呢?”
大哥,大哥還未成家。媽媽是因為剛剛的談話突然想起來大哥了嗎?
大哥出生時,父親剛去當兵四個多月,媽媽一個人留守在家照料家務,時常把年幼的大哥丟在一邊自顧自玩耍。長大后的大哥也就習慣于常常獨處,幾乎不怎么同人閑談,我甚至很少看到他笑。
我出生時大哥九歲,我上了小學,大哥像父親一樣,去了北方入伍當兵。我對他便沒了印象。
只記得媽媽時常拿出一件綠色軍大襖,或是一雙翻毛靴子洗曬,說是大哥寄來的。我卻從未看到媽媽用上這些東西,只是她常??粗笠\上補丁歪歪扭扭的針腳,默默垂淚。
大哥退伍后,被分配到鋼廠工作,有了城市戶口,他在當兵時還學了駕駛,回來后就和同事一起租了出租車,輪班開出租,雙份收入讓很多人羨慕。
媽媽一邊心疼兒子,一邊也為他感到驕傲。一切看起來都還順利,就是大哥從來不談戀愛,他就像篤定的單身主義者一樣,絕口不提結婚的事。
媽媽和父親卻也不急,他們眼中,長子能吃苦耐勞,十個人見十個人夸,不愁找不到媳婦兒。雖說大哥工作強度大,但這不僅不使他蒼老疲乏,反而像煉鋼一樣鍛造得他體格健美,更添一身正氣。
來為大哥說媒的媒人像春來的潮水一般,父親有了一副高高在上挑選兒媳婦的公公臉。家庭,學歷,他都要把關。但他認可的人,都被大哥以各種瑣碎的借口一一回絕。
短頭發(fā)那個的不溫柔,學歷高的那個牙齒不好看,好看的那個個子低……
總之大哥就這么單身起來,直到有天,他的夜班出租車坐上了一個讓他心動的紅裙女子。
我那時才知道有人會成為他擇偶標準的特例,這個在出租車上認識的女客人,個子也是不高的,學歷也只有初中水平,家中只有一位母親。在和大哥發(fā)展成戀人關系后,第一次來我們家依然穿著那條紅裙。
她叫束方,我以女性的眼光來看,她的五官不是絕美的,但她有一股我說不出的熟悉氣質,一舉一動頗像那西游記里女兒國的女王,嬌滴滴的女王。
隔著紗窗我見她把大哥遞給她的橘子,細心剝好,除去絲絡,再剝下一瓣喂至大哥嘴邊,雖然沒有言語,但兩人眼中的濃情蜜意卻無法掩飾。
沒多久后,我就聽到媽媽在提醒大哥約見束芳長輩的事,再沒多久,他們就決定去領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