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話說滬·芻藁神術升至貳階初級,喚更猛更強之莽瀾沖走了夏馬威,可就在芻藁欲勝時,紫武之死的慘景重回他腦際,他的眼睛忽的深邃且空洞。
倏忽間,芻藁脖頸熱辣一片,毛細血管受驚而差點爆破——不若曰七竅將要迸出火山熔巖!自個兒腦際清醒了幾分,他空洞的瞳孔填滿了警惕:不對,夏馬威是如何給了他一個鍘刀側拍的?!他不是被莽瀾沖走了嗎?!
原來莽瀾風卷殘云般襲長蛇谷時,夏馬威急朝天投擲鍘刀,結果沒對芻藁造成什么傷害,就淖入水里——巧了:
勾著懸崖立足點,巖似鐵鍋翻了面。
拋錨靜待莽瀾去,簡直叫“渾水摸魚”!
見鬼鹿定格空中,四蹄僵根毛不動。
以為死,舞鍘刀欲生擒之。
鐵鏈,似眼睛王蛇陰絲絲竄將來,屈身欲勾芻藁之脖頸,纏繞欲五花大綁芻藁之肉身,繼而欲釋黑潮操控芻藁之靈魂!然而風——無論那個物體移動必攜風——貼著鐵鏈隨慣性一沖,撼動芻藁細小的鹿絨,還沒等它掄個圓套住,芻藁早退幾十步對峙夏馬威了。
夏馬威不服,收鍘刀,持于手掌心,欲又投擲擒拿鬼鹿焉。但芻藁換戰術,在空中如履平地撒腿就跑,一周繞一周,一個星環頃刻現身夏馬威周圍,藍綠透橘白棕雜絳、灰、紫、烏、土黃,直徑一圈比一圈小,逐步包圍夏馬威。夏馬威方知此星環想結結實實綁扎他,于是掣鍘刀,望四周胡亂地插。芻藁怕鍘刀一下子鍘到自家軀體上——不是生擒就是一命嗚呼,就急剎車,正巧對著夏馬威的屁股,急扭身尥個大快人心的蹶子,略停幾秒,蜻蜓點水而去,欲升至空中與眾星齊腰,再隕石似地從天而降了結夏馬威,整整進行3天3夜、雙方皆死傷過半的海陽貳戰,就能收場了!
等等,不對勁!尥蹶子后“略停幾秒”再逃?!就是這“略停幾秒”,芻藁差點撞上滅頂之災!
其實在芻藁尥蹶子的那一刻,他才想到“上天入地”這般妙招。其實此招他從未試驗過,他才剛剛學會飛,只有百分之十的把握。天上俯瞰地,差之毫厘謬之千里,一旦擊不中夏馬威,豈不是飛了個寂寞?豈不是軍武界之笑話?豈不是自己負傷對手反倒哈哈大笑?!
海陽貳戰,自己要是不快點解決夏馬威,就會再次敗北……我可不想敗北,導致海陽島任人宰割!可自己,神術所剩無幾,還能斗得過夏馬威嗎?!
怎么回事啊?!紫武之死的悲痛一旦涌上心頭,再加上與夏馬威無休止的搏斗,芻藁,他,內心深處角落里的自負,死灰復燃,動搖,叛亂,吞噬原本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內心,導致,一腔熱血——冷卻了!
芻藁方欲走,夏馬威嗓子眼兒噴出一縷腥血,身體搖搖晃晃,定著點后急轉身,掣青銅鍘刀,望芻藁抖擻的倆后腿一甩……
芻藁只覺倆后腿碰著什么冰冰涼涼的東西,暗暗吃一驚,大腦迅速復蘇:夏馬威這般老奸巨猾的家伙,要縛了我的后腿不成?!
一個火箭猛沖,鹿攜疾風而逃。
可惜為時已晚,只怪芻藁分心。
鐵鏈喀啦喀啦,芻藁自由上鎖。
剛想逃之夭夭,夏馬威不允許。
好極了!夏馬威大喜,這次終于擒拿到狡黠之鬼鹿啦!
一人一鹿的勝敗戰爭由此改名為一人一鹿的生死拔河比賽現場。芻藁,夏馬威,各占據一個頂點,一個立北朝南,一個飛南朝南,都不甘示弱地兩邊扯又拉。芻藁耍個心技,先故意放松,使得夏馬威忽然受力后倒,肌肉破防,再立刻開足馬力向自由沖去。夏馬威大吃一驚,手果真如芻藁所預測那般松了幾分,掌控之中的鐵鏈突然違抗命令如潰敗的草蛇白白溜去。
芻藁的左后腿突破包圍圈,重獲自由,向久違的海陽山嶺奔去!
等等,右后腿呢?!
夏馬威勃然大怒,猛然發力,芻藁右后腿忽的傳來陣陣暴風雨似的痛意,蹄子上了絞刑,愈掙扎鐵鏈就勒得愈緊,甚至有幾股滾燙的液體在皮表蠕動,滴落沙土里一砸一朵紅花,刺激著早已撕心裂肺的他,催促他快逃脫夏馬威陰森森的暗笑。
血管爆破,肌肉緊縮,皮筋斷裂,骨髓刻痛,神經抽搐……
一股麻木和暈眩自大腦蔓延開……
鮮紅的熱血,爭相擠出動脈,仿佛:
天女散花墜入谷,紛然二月雨墮落。
紅藍紫黃混色調,淖入水面千百花。
芻藁所嘗到的,有汗的咸,有血的腥,有心的苦,有蹄的痛,五味雜陳一齊沖下喉嚨,呼吸愈發艱難,自己,離死神不遠了……
鐵鏈,一點一點地,往回拉。就像,釣得大魚時,細線,一點一點地,往回收……
僥幸在夏馬威虹膜里滑溜……
芻藁的眼里發紅,卻不能流淚。氣力,流水嘩嘩似地失掉……
誒,敗局已定,無力回天了……
誒?自己嘴里,不是還銜著一根斷頭荊棒嗎?
與其拋棄自家武器,也不拋棄自家性命。
他一鼓作氣,急收腹,聚殘余神術之力,拋擲口中荊棒作一箭,運氣,自口射出,滴溜溜無聲無息,欲把夏馬威腹襲。
再說夏馬威只顧眼前鬼鹿,不防眼后之荊棒——應叫“荊箭”。芻藁只聽得“啊呀!——”一慘叫,這個老奸巨猾的家伙,前足掘土后臀摔——好似翻個銅鍋蓋!
“爾等禽獸巨黠,竟無中生有暗度陳倉憑空想象憑空捏造……”
芻藁仨倆步星空中飛躍,撒血而歸。
?5?
卡西莫多·比鄰星、青崗·土司空、卡西莫多·天瑪及他們帶領之士卒,一身俱濕。
“你擱哪去啦?!知道剛才發生了什么嗎?!知道我們都在等你嗎?!”
“怎么啦?你們怎么都在這里?!”芻藁面對比鄰星的詰問,甚是不解。
“你認為怎么了?你那大波浪!濺到我們啦!!!”
“你說莽瀾?……它……他傷害到你們啦?!”芻藁忽然結巴。
“你認為呢?!”比鄰星他們異口同聲反問道。
比鄰星剛收復東坡不久,因行軍速度太快,被敵人插了空子襲擊,于是由對峙戰轉變為群武混戰,北至東坡中段,南至比鄰星原先登陸的小樹林,三尖兩刃出鞘,磐巖塌青樹倒,刀劍紛飛紅纓搖,再無地縫可逃避,百回合斗殺場只剩下烈狼長桿刀,比鄰星誰也不能撂倒!
然而,就在比鄰星斗殺場上暴走得無人能敵時,一莽瀾自江中蹦出,給了斗殺場上所有士卒一個大水巴掌,再將整個戰局沖至小樹林里。敵方皆海陸兼備之兵,我方將士從不習水性,遇水則渾身不自在,遂敗之,小樹林白割讓給亢王朝。敵軍嘚瑟而歸。
再說藏·畢宗則、南托·宇普西隆、洛文·蒲公英及帶領之士卒,本兵法淺薄,自處于劣勢,不久大敗焉,西部沿海沙灘、樹林、蘆葦蕩、石灘、七星嶺以南丘陵都拱手讓與亢王朝。
總之:
海陽貳戰,我軍又敗矣。
海陽黨革命根據地僅剩東北、東南、中央了。
?6?
“滬·芻藁,你怎么能這樣莽撞?!”
在藍日沒烏天黑地籠罩下的中央森林,忽的驚起一番云雀,卡西莫多·比鄰星震天響的斥責聲,令居民們噤若寒蟬。
“你自己沖上去打夏馬威,就不怕亢軍圍困你嗎?!為南托·紫武報仇,有必要讓夏馬威以死相賠嗎?!召喚那么大的莽瀾,就不考慮東坡還有我們在激戰嗎?!”比鄰星斥責語氣比海陽壹戰敗時的更厲害。
“黨主,別罵得太……他,他才剛到二七性肆*之年啊!多少會有一時沖動的念頭,能想到為紫武而報復夏馬威就很不錯了……他剛投身到戰爭之中沒幾個月……”青崗·土司空勸之。
“射死紫武的不是夏馬威,而是一個亢軍三等銅將。這是狼4縱中當時離紫武最近的小狼兵向我透露的。芻藁已經搠死了那個三等銅將,還要滅了夏馬威!”
“夏馬威著實欠天打雷劈狂風驟雨山崩地裂臺風冰雹!而且他是那三等銅將的上級!”芻藁辯解。
“他確實什么都欠!但現在不是滅他的時候啊!”比鄰星曰,“你勇,你猛,你堅,沒錯,但你太沖動。見義勇為,不如見義智為。沖動,魔鬼矣。越是危急的時刻,越是要沉著冷靜,而不是一時頭腦發熱,任沖動吞噬理性,導致整個人沒頭沒腦地裝上槍口后白白壯烈了!”
“還有,你英勇無畏的銀甲之下是缺乏自信的黑洞,當初紫武讓位給您當黨主,你還唯唯諾諾‘我……我能做到嗎?’,而且宣誓時,你的后腿在發抖!如今你右后腿傷得這么重,是不是抖腿的報應啊?……”滬·鬃馬又雙叒叕?不知從哪里竄出來攪渾局面,且模仿他大哥略帶稚氣的口音。
“滬·鬃馬!少廢話!誰叫你揭芻藁底兒的?!你還是不是他親弟弟了?!”藏·畢宗則火冒三丈,恨不得一巴掌扇過去爽快了事。
“鬃馬!為什么你不在花草之間尋歡作樂,偏偏到我們黨集結地大吵大鬧干嘛?!”比鄰星怒從眼出。
“去去去!少來這里帶偏人獸!”本隱形一樣存在的獅首領婁·金銀杉突然不耐煩地開口。
“你又不是紫!武!說我有何用?芻藁本是那樣……”
“你的發言權不是用來制造謠言的!”比鄰星吼道。
“濫用發言權,是該被禁言!”土司空附和。
畢宗則齜著牙亮出彗標,揮石拳威脅:“我不是紫武,但我是豺首領!紫武曾經與我肩并肩,且狼和豺都是犬科,我的威懾力可不比紫武低!”
“切!豺比狼個頭小得很……”
“小鹿崽子!看拳!!!”畢宗則幾步上前,揮拳欲打。
“莫打啊!君子動口不動手……”火薔薇勸……
“可芻藁是真弱……一個大名響當當的‘鹿皇’竟然頂下紫武,害得我們如此被動挨打……”盤江·南斗——這個早就被鬃馬帶偏的將軍,趁火燒出芻藁心里的道道溝壑,毫不留情地宣泄心中的“不滿”。
“你陽奉陰諱個鳥!造的什么鳥謠!”金銀杉以野調相懟。
“紫武——被頂掉?!這歪門邪論造的……呔!閉嘴!”洛文·蒲公英怨道。
“芻藁弱嗎?!你說他弱嗎?!”畢宗則更進一步威脅。
“夠了!!!!!——”芻藁再也無法抑制肆意迸濺的悲哀,眼淚自眶中打轉,模糊前進的道路。倔強的藤蔓還是拉不住加速下墜的靈魂,使他愈發無所適從,愈會事與愿違。莽瀾激起他跌宕的情緒,迫使他做出最不想又不得不想做出的決定:離開。
是的,我是很脆弱!是的,我是很沖動!是的,我是很怕死!是的,我是沒有戰勝的信心!是的,我是連兵都帶不好、沒盡到黨主責任的、還自稱為“鹿皇”的——卻僅僅是一只十四歲的巨鹿崽子而已!
必破天……天何能破……
他一路向東北奔去……
革命,只是我一時的年少輕狂……
?7?
寒風颯颯,青葉霜花。
傲雪臘梅,灼灼其華。
誰心浮夸,風雨洗刷?
薄冰喀啦,魂如落花。
滬·芻藁回來了!
“芻藁黨主,敢問你去了何方?”卡西莫多·比鄰星語調一拔,試探道。
芻藁不提。他的虹膜玻璃般的底色不再清澈,而是蒙上厚厚的憂郁。瞳孔兜售所有革命失敗以來的愧疚。他的三色鹿絨鑲滿寒氣朦朦的冰凌,鹿蹄鐵青,耳朵扛雪,鹿角打霜。往日眸子中活潑的青春氣息蕩然無存,只剩下深邃的、不可隱瞞的、無限塌敗下去的黑洞。
“你是不是去了高海拔山地?”比鄰星繼續盤問。
“黨主,別問他了……”青崗·土司空拉住比鄰星,“依芻藁蒼白的臉色、無神的雙眼來看,他心靈創傷面積很大,與其摳他底子不如放他靜靜。性肆之年的孩子,易……嗯……”
“滬·芻藁,”比鄰星叫住他。他將其裝作耳邊風,繼續在遍布坷垃的地上艱難摩擦。
“你神術升了一階。”
芻藁停住腳步,機械扭過頭,呆滯的眼神像是抹上了濃厚的藍橙互補色。
“你會飛了,莽瀾的氣勢更壯了。這是因為紫武之死而逼出來的吧。”
芻藁冰冷的虹膜,重新被藝術家勾出一筆鮮活的純藍。
他的靈魂找回來了。
他遙望海陽島最高點——觸星峰頂尖。
他默默享受凌厲的寒風,就算只有,那片刻自由。
【*二七性肆:火烏特有表示年齡的說法。二七,指14歲;性肆,性格放肆。此年齡劃分方法源自火烏巨鹿民族殷余族,原句:一七去稚(7歲),二七性肆,三七求志(21),四七心熾(28),五七得子(35),六七落日(42),七七星蝕(49),八七夢至(56),九七成史(63),十七越逝(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