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人生若只如初見,當(dāng)初的我還會選擇愛上你嗎
- 夢落傾城
- 樂從心
- 3419字
- 2022-08-22 16:10:16
一路上司機(jī)大哥都在播放著時下流行的廣場舞曲,還問我是否喜歡,我只淡然笑笑不回話。在車內(nèi)歌曲火熱,與外面燦爛的陽光可謂互相輝映。我沒有告訴司機(jī)大哥,其實我很想去關(guān)掉他那喧噪的音樂。轉(zhuǎn)念一想,隨他去吧,司機(jī)大哥天天在馬路上跑也確實不容易,每個人都需要有一種激奮的聲音陪伴自己左右。
車還在滾燙的柏油路上奔跑著,幾年沒有回來有好些地方都發(fā)生了變化,似乎世上本就沒有什么是一成不變的吧。道路會改道,房屋會重建,商店會搬遷,月會圓,人會變……樹影漸退,越來越熟悉的路慢慢映入我的眼簾,司機(jī)大哥在一個牌坊跟前停了下來,轉(zhuǎn)過頭來跟我說了句“到了”,我從窗里抬頭看看,牌坊上赫然可見“水岸村”三個大字,我拿出了錢遞給了司機(jī)大哥,向他道謝后就下了車。
我佇立在村口牌坊前,看著這座代表我們村的牌坊,這是一種歷史的象征,飽含著多少的故事。走過了牌坊之后,是一條直直的水泥路,路的兩旁都栽滿了一種叫大王椰的樹,也就形成了一條林蔭大道,剛才的火熱走在這路上后就慢慢清爽起來。記得以前最喜歡跟伙伴們在樹下嬉鬧,小時候是假小子的我還曾試過爬樹,結(jié)果不幸摔下來回家還被媽媽教訓(xùn)一頓。
林蔭大道的盡頭就是一座小橋,這座橋大概也就是10米長的樣子,上面的一磚一瓦無不體現(xiàn)著歲月的痕跡。小的時候每當(dāng)走到這里都會往橋下的小河看,河里會有很多村民在抓螃蟹撈魚。只是年月漸變,人的生活水平也提高了,人心也不如從前,再也沒有這樣的閑情去河里打撈海鮮了。
這次回來感覺這座橋變寬了,小河里的水似乎沒有以前那般清澈見底,不過還好,還不至于污染得糟糕。在陽光的照耀下,河水似乎沾染了微光般平靜地躺在河里。突然想起小時候還能在水里脫光身體嬉玩,想來如夢一般。
好久沒走過這段路了,四年前跟林哲剛開始戀愛之時,每個晚上他都會送我回家,陪我走這段路。那家公司經(jīng)常都加班,但我不感覺疲累,因為他在。我們從牌坊走到橋邊,我又固執(zhí)地送他從橋頭到牌坊公交站處,來來回回,就是多見那么一分一秒。有時他會輕撫我柔軟發(fā)絲,對我說,你傻啊。熱戀的時候大家都是滾燙的水,相互碰撞,直擊沸點,可偏不怕燙傷。
是啊,即使在爸爸眼里,林哲是窮山溝里來的外地人,要錢沒錢,要房沒房,我肯定是被他下了蠱。我喜歡,就喜歡這樣的男人。我在爸爸跟前據(jù)理力爭,爸爸鼻腔里發(fā)出了“哼”的一聲,仿佛林哲是他能輕蔑的對象。他說,喜歡能當(dāng)飯吃哩,你要跟他,我也不當(dāng)你是這個家的人,給我滾出去,就別再回來了,眼不見為凈。
“好,我滾。我早就不喜歡這個家了,這個畸形的家。在這里你是天皇老子,每個人都得聽你說,我媽生了三個女兒怎么了,你就得這般糟踐我媽嗎?憑什么……”
我似乎還有很多話要發(fā)泄,可是隨著我爸一記耳光刮在我臉上,我的臉?biāo)查g像涂上辣椒一樣。火辣的感覺在我臉上蔓延,紅了,傷了,崩了,連同我的心。
淚水忍不住地噴涌而出,可我不想哭出來,我拼命壓抑著淚水,我不哭,不能在他面前哭。我只是默默地收拾幾件自己的衣物,走出家門,不回頭,任憑媽媽著慌地在后邊追跑著,而我爸爸則在我媽媽身后又是一大串罵聲,直至我媽媽停止追我的腳步,返回家中。
媽媽是可憐的,大半生來究竟做了多少件自己真心如意的事。我想寥寥可數(shù)。我不知三胎生了我還是個女兒身,是否也是一件不如意之事。我不明白,為什么生我養(yǎng)我的這片土地,為何如此苛刻地對待每一個女性。在這里,女人沒有兒子是沒有地位的。這是一個十分可恨的事實。
在爸爸跟前,媽媽總是畏手畏腳,永遠(yuǎn)不敢有自己的主見。我不知道在媽媽心底,是否也覺得連生三女的自己低人一等,別人看不起,爸爸不敬重。她從不上桌吃飯,年年月月日日。我喚她,她只是站在廚房邊揚(yáng)揚(yáng)筷子說,你快吃。
爸爸若是有不順心的時候,就會拿媽媽來出氣,我看過無數(shù)次媽媽被她無情地扯著頭發(fā),媽媽無辜不敢言的神情,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忘懷。爸爸摔門而出的時候,媽媽就會緊緊抱住我,生怕把我遺失了一樣,有時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只知道媽媽很傷心,她抱著我的整個身體不停顫抖著。
從小我就怕,怕長大后如媽媽一樣,怕這樣的命定。我常常幻想自己逃離,逃離這樣的城市,趨避這里的人群,我不想嫁在本地人家,我怕重男輕女的夫家,我怕丈夫與爸爸一般,我怕被婆婆挑刺還不敢回?fù)簟N抑幌胗幸粋€人能夠把我從這樣的困境中逃脫,我不需要靠生兒子獲得別人對我的尊重,不需要村里多分我一畝田地。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一份真摯的深情,寵我如孩子,躺于他的懷里,容我鬧,容我笑。
當(dāng)林哲出現(xiàn)在我生命中時,我有什么理由不隨他而去呢。林哲來自偏遠(yuǎn)北方,從小家庭環(huán)境就不好。他說過,整個村子都通電了,人家都往家里買電視機(jī)了,他家還沒錢把電通上,還用的煤油燈。他前面還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媽媽42歲才生下了他。但他上進(jìn),有拼勁,懂得珍惜每一個機(jī)會,善待身邊人。父母好不容易供完他上大學(xué),總算有份不錯的工作,他的父母都以他為榮。
我坐了上公交,對著車窗淚流不止,直到林哲住的地方我還在哭,他打開門看到我,看到我手中的行李,便都明白了。他什么也沒說,徑直把我抱在懷里,好緊好緊,一股暖流傳入我心扉,得以片刻的安寧。我這輩子都會對你好的,林哲說。
從家里搬出來之后,我和林哲就過上了婚前同居的生活。十多平方的出租房便是我們的天地,進(jìn)門就是床,跨腳便是間隔出來的廚房,與外面的大世界相比,我們這算得上螻蟻之地。但我覺得快樂、自在,我可以看自己想看的電視頻道,與林哲一起刷下映的電影。外面吃飯貴,我們就自己買菜做飯吃,清炒土豆絲、酸辣土豆絲、排骨炆土豆、涼拌土豆、干鍋土豆……林哲每天都能變換著給我做愛吃的土豆,百吃不膩。與愛的人一起,喝白開水也是一種幸福。
在離家的日子,媽媽常常會給我打個電話,問下我的近況。很多時候情說著說著,就能從電話里頭傳來一個兇惡的男高音,那是爸爸發(fā)了瘋的罵聲,隔著電話我都能聽到他罵我“養(yǎng)不熟”,也罵媽媽打電話給我是浪費(fèi)錢,他沒這樣的女兒。我不愿聽,總是快快地掛掉了電話。
后來媽媽就不那么明目張膽給我打電話了,如小偷般暗地里進(jìn)行。我知道,即使我是她不情愿生的三胎女兒,但她對于我也有某種割舍不掉的親情,畢竟我是她心頭的一塊肉。而后很多時間,當(dāng)我想起媽媽來,都莫名地在腦海中隱約出現(xiàn)她在受著爸爸打罵的鏡頭,不寒而栗。
媽媽總帶著疼惜的聲調(diào)跟我說,你還是幸運(yùn)的。她說這話的意思是哪怕爸爸不待見我,但在我們家族里,爺爺可是很疼愛我的,他從不嫌棄我是個女孩,或者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沒上學(xué)的時候與退休的他待在家里的時間比較長。這是多奇怪的反差啊。
爺爺跟我說,我與他有緣。他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常告誡我,我們這個城市的人都是“硬脖子”,就是說有一種韌性,別人認(rèn)為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偏不服輸,一定得做到。
我想我完美地承繼了這個的城市優(yōu)良傳統(tǒng)。面對爸爸的蠻橫,他要我與林哲斷了關(guān)系,我不,非不,我非得堅持到底,我就是個“硬脖子”。
三年前,我們雙雙辭職,離開了這座我待了20多年的城市。我與林哲每人帶一個行李箱,屬于我們的所有家當(dāng),一起來到了上海。在這個碩大無朋的大都市里,我們義無反顧地往前奔跑著,拼盡全力,為了我們說了無數(shù)次,腦海中規(guī)劃了多年的夢想生活。
所有的回憶如洪水般從腦海中傾倒出來。過了十多分鐘,我依然站在橋頭若有所思。離家越近,雙腳越沉重。我告訴自己,此次回來,全為敬愛的爺爺。人應(yīng)當(dāng)懂得感恩,小時候爸爸從不給我什么零用錢,爺爺似乎看在眼里,每天放學(xué)后都會給我一張五毛錢,給我去買冰棒吃。他知道我喜歡吃紅薯干,有時也會多給我五毛錢,讓我自己去小賣鋪買,那個時候小賣鋪都是直接拿一張紙對折成一個三角,那個年代物價便宜,五毛錢能有好多條紅薯干了。我拿到爺爺跟前,他老說自己沒牙,吃不了紅薯干,只看著我吃。
媽媽可能感覺到我遲遲還沒到家,這個時候她一路走過來,到處張望,尋找我的身影。她在橋頭的對面看到了我,她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穿著一件淡藍(lán)色的工廠制服,理了一個齊耳短發(fā),她向我這邊走來,我提高嗓音說不用,我過來就是,她沒有聽,還是比我更快的速度來到我身邊。
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媽媽臉上早已爬上了一根根皺紋,在黑發(fā)的掩蓋下,一撮白發(fā)悄然生長。接近三年沒見,媽媽變得蒼老了,生活把媽媽折磨得滿是歲月的痕跡。唯獨她看我的眼神,沒有變,這是一種心有而發(fā)的疼愛。她想說些什么,又沒有說,似乎有些哽咽。我朝她笑了笑,挽上了她的手臂往家里走去。踏出的每一步我都覺得自己竟是如此不孝。我有點想哭的沖動,媽媽亦然,她的眼眶潮濕了,但彼此都盡力忍著,不去看對方眼神。